第69章
宋知和周亦嬋一直聊到夜深。
從最初的熱淚盈眶, 到後來，彼此都舒眉展顏。
宋知說, 擁有一個雙胞胎姐妹, 其實是一件值得開心和慶賀的事，她們不應該拿父母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於是周亦嬋便道：“那我們明天起，就忘掉他們，開始過新生活！我們要去做雙胞胎姐妹會做的事！”
“可是……”
躺在**的宋知翻了個身, 有些迷茫地問：“雙胞胎姐妹都會做些什麽事呢？”
“唔。”周亦嬋眨眼睛, “最應該做的, 我們好像都已經做過了誒！”
宋知秒懂她說的是“交換人生”這件事。
她翹唇輕笑：“怎麽辦, 都怪我們一開始步子邁太大, 現在正該慶祝卻沒招了。”
“等等，我想到了！”
周亦嬋一把掀開被子：“之前我們都偷偷摸摸的, 刻意避免碰見。但現在, 我們要光明正大，高調地告訴所有人我們是雙胞胎！”
宋知揚眉：“怎麽告訴, 拿大喇叭上街喊嗎？”
“傻啊你！”周亦嬋興奮起來, “隻要我們並肩走在一起，隨便誰就都會知道啦。不過——”
她開始細數羅列：
“我們還是要先去逛街，瘋狂采購些一模一樣的衣服；接著我們可以一起去拍照, 但我在朋友圈發你的照片，你在朋友圈發我的照片，騙一騙朋友們；之後我們累了，就去買第二杯半價歇一歇；最後，我們一起到公園等待日落, 但旁邊的人根本不看夕陽，全都在看我們！”
周亦嬋說著激動萬分地握住她的手：“宋知, 你覺得怎麽樣？！”
宋知被她的快樂所感染，眼睛都在笑：“我覺得我們今晚要興奮到失眠，也許明天出門就能看夕陽了。”
“什麽啊。”
周亦嬋便伸手蒙住她眼：“那現在，立刻，馬上就睡覺！誰再說話誰就是小狗！”
宋知就真一秒切換靜音模式。
房內陡然陷入寂靜。
結果，片刻後——
宋知聽見耳畔清晰地傳來一聲：“汪～”
她沒忍住撲哧一笑，而身旁，周亦嬋將這笑疊到更高。
姐妹倆就又你一言我一語，說起無聊的車軲轆話。
最後也不知究竟幾點，她們麵對麵，才終於迷迷糊糊的一起墜入了夢鄉。
不過幸而，翌日倒沒真被宋知言中。
她們雖醒得晚，但其實也才剛過了正午不久，時間還很充裕，她們完全可以去實現昨夜的暢想。
一如當初決定交換那天，兩個女孩說做就做，簡單洗漱後連飯也沒吃便立刻手拉手出發了。
卻不料——
她們才剛走到公寓大樓外，便見一個不速之客。
是見信後急奔出門的周衍。
早晨他雖第一時間衝到了這裏，卻並未上樓去打擾，他就一直等在這裏。
此刻見女兒們出現，他才迎上去。
而兩個女孩倏然定身，滿目驚訝。
尤其是周亦嬋，她從未見過如此不修邊幅的周衍。從前，她所看見的爸爸，無論遇見了什麽事都總是處變不驚又井井有條。她深深記得，周衍有一次做完手術，麻藥退了額頭上全是汗，可當自己推開門，卻見到他西裝革領地端坐在那開視頻會議。
連麵對刀子都不失從容的周衍，此刻，卻穿著昨日皺巴巴灰撲撲的衣服，眼底淡黑，下巴青茬微冒。男人難掩疲態，看起來徹夜沒睡的樣子。
“能聊幾分鍾嗎？”
周衍在與她們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下說，“幾分鍾就好。”
周亦嬋呆呆地看著父親。
其實她該更生氣的，她最討厭的就是爸爸這種，隨時都要掌控你行蹤的壓迫感。但此時此刻，看見父親頹敗的麵容，她內心的怨懟卻反而直線下降。
雖然周亦嬋恨周衍的掌控欲，氣他隱瞞雙胞胎的事，可她切實地被父親愛護了十八年。
她幾乎立刻心軟。
但周亦嬋承諾過要選擇宋知。
所以，她不表態，隻握緊姐姐的手說：“知知，我們走吧？”
如果宋知不願給爸爸機會，她便也會隨之毫不猶豫離去。
未料，宋知捏捏她的手，微笑：“沒關係。”
旋即她看向周衍：“要說什麽，現在就說吧。”
周衍原是想分別和兩個女兒聊聊，但她們堅定牽著彼此的手，毫無分開的意思。
他便作罷，先轉向宋知對她說：“宋知，爸爸是來跟你道歉的。”
宋知並不意外。
然而男人下一句卻是：“其實你和我想象中的女兒，有很大出入。”
突兀的一句，和他們昨日的矛盾並無相幹。
宋知輕怔。
她盯著周衍的眼睛，聽他又道：
“聽說你報考了T大機械院時，我以為我的女兒是一個張揚，颯爽，又自我的一個人。她可能還有點酷，所以她一個女孩子才會選擇了機械和賽道。”
提到高考誌願，父女倆靜默的對視半瞬。
然後，周衍才繼續：“也許我們見麵時，她會冷淡地對我說，‘你就是我那個活著但像死了的爸爸啊’，緊接著就會發脾氣扭頭就走。”
“可是，你卻不是那樣恣肆的人，你不冷漠更不任性。你勇敢、堅定又體貼，哪怕在氣頭上，哪怕在失去的痛苦中，也依然在為身邊的人考慮。”
“宋知——”
周衍喚她一聲，眼睛刹那變紅。
言至此，他才正式道歉，他說：“對不起，讓你長成了一個懂事的小孩。”
宋知猛然愣怔，心上如被重擊，痛且酸，有想哭的衝動。
這和她所以為的“道歉”全然不同，她以為周衍要解釋拋棄的原因，以為他隻是想挽回。
她怎麽也沒料到，父親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宋知定定地凝著周衍，看見了他的自悔自恨。
她該冷言冷語，和父親正式做個了結的。方才看到周衍的一瞬，她就打定主意，今天就要明確態度讓他別再找來。
然而這刻，宋知張了張口，卻始終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字。
她不語，但聽周衍繼續道歉：“對不起，在你人生中缺失十八年，是爸爸錯了，是我辜負了你的誠摯。知知，爸爸不奢求你的原諒，隻想請求一個機會。”
“一個用餘生來彌補錯誤的機會。”
他說：“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十八年前沒有堅持把你找回來。如果可以，往後的時間，希望我有機會做宋知的爸爸。一個不再缺席的爸爸。”
“憑什麽？”
宋知終於忍不住宣泄：“憑什麽你想彌補就能彌補？周衍，這個世界不是你說了就算。你想要機會，但我不想給。”
她深吸一口氣，坦然地說：“我承認，我曾期待過父愛，但現在，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找到了更重要的人。”
宋知緊握妹妹的手，冷而靜地表態，“如果爸爸真的想彌補，那就請你別再出現，別再來一遍遍提醒我那些傷人的過去。”
女孩態度不改，一如昨日的堅決。
她不知道，曾深藏心底的那些渴盼，已被父親知曉。
宋知認為父親該退卻，亦或者，會像決裂那日的宋語默一樣，放任可以預見的漸行漸遠。
事實上，周衍也的確頷首回應：“好，爸爸知道了。我從來沒妄想過，僅憑今天就能彌補什麽。”
父親不再緊逼，莫名地，宋知的心中卻依舊不好過。
她牽著周亦嬋欲要離開，卻聽男人緊接著又道：
“爸爸隻是，想先確認你們的安全。想讓你先知道，其實爸爸也很在乎你，非常珍惜那些和你相處的時光，我很想挽回你。”
周衍堅定地說：“如果你暫時不想見我，我會試著換一種方式。但是，爸爸不想放棄你，也不會再放棄你。”
宋知才剛硬下的心腸複又鬆動。
但她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麽輕易，這麽卑微的，被父親的幾句漂亮話就動搖。
“那是你的事，我已經說過我的訴求。”
宋知冷著眼，最後丟下一句：“尊不尊重我的要求，也在你。”
話畢她拉著周亦嬋與之錯身，果決地離去。
周衍轉身，想了想，終究沒有再追上去。
他沒有告訴宋知他已看到那封信，在這種尷尬的時刻，他想，她也許會感到難堪。
而那，非周衍本意。他不管不顧地急奔過來，是為了回應女兒，是為了教她知道父親也在乎她，舍不得她。
周衍不知道，這到底有沒有用。
但隻要宋知心底能夠得到那麽一絲的寬慰，他也就，不虛此行。
*
直到與周亦嬋乘上網約車，宋知才陡然意識到，自己剝奪了對方與父親交談的機會。
“對不起啊。”她向妹妹道歉，“因為我，你沒能和爸爸說上話。不然——”
她預備要叫司機：“我們掉頭再回去？”
“別！”
周亦嬋卻把手機遞到她眼前：“不用回去。你看，我什麽都沒錯過。”
視線落在屏幕上，宋知看見了周衍給周亦嬋發來幾條語音消息。
周亦嬋輕觸，父親的聲音傳入耳朵：
“小嬋，爸爸要在家裏重新布置一間房，就你對麵那間。雖然知道你不會介意，但你也是爸爸的女兒，所以還是提前告訴你一聲。”
“然後——”
似是非常重大的決定，周衍空發一條信息，才又說：
“也許未來的好多年，爸爸都會忍不住關心宋知多一點，也許我不自覺地就會優先考慮宋知。對不起，那對你很不公平，但這是爸爸欠宋知的。”
“對不起，小嬋。如果這會讓你覺得難受，爸爸先向你道歉。”
語音消息至此結束。
原來，周衍要對周亦嬋說的也是“對不起”。他要極力彌補“被拋棄”的宋知，哪怕代價是要惹另一個女兒傷心，也在所不惜。
宋知很難形容聽到這些的此刻的心情。
但她發現，自己真的很難徹底討厭周衍，很難徹底與之劃清界限。
這個父親在做錯後會道歉，會窮盡努力去想辦法彌補，會在女兒負氣離開時追上來，會通宵達旦的尋找女兒的蹤跡確認女兒的安全。
他並不完美。
但他是一個真實又摯誠的父親。
宋知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她覺得又遇到一道難解的題，可是現在，已經沒有能為自己指明方向的明燈了。
就此原諒？會不甘心，會感到自己太卑微。
不原諒？亦難受，甚至，亦有一點憂懼將徹底失去。
踟躕間，對上周亦嬋的視線。
想到周衍的那些語音，宋知又覺得妹妹受自己牽連，她正欲開口說點什麽。
周亦嬋卻搶先。
女孩微笑著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多言，然後她說：“知知，不要覺得虧欠我什麽。是我選擇了你，是我先獨占了爸爸的關心，我很甘願我很樂意。所以——”
周亦嬋對她眨眨眼睛：“就讓我們先看看，爸爸他能怎麽偏心你，能怎麽彌補你再說唄！”
姐妹倆對視片刻，倏爾心照不宣地同時一笑。
是啊，既然不知道該怎麽選，那就先不選。向前行，看看究竟會發生什麽，也許答案便會自動浮現。
宋知頷首，作下了決定：“好，我們先看看。”
*
周衍的出現並沒讓兩個女孩消沉太久。
當她們手牽手踏入商業區，周遭路人不由側目而來時，宋知和周亦嬋相視低笑——根本就不用等到去公園看日落，她們走到哪裏，就會是哪裏的風景線！
一切皆在預料，姐妹倆絲毫不介意這些目光，大方又熱烈地開始了她們的日程。
周亦嬋對海市更熟悉，她成了今日的主導者。
她先帶著宋知去美食街，亂七八糟地“逛吃逛吃”，兩條小巷走到底，肚子也就飽了。
而後，她們開始穿梭各個商場，挑選起雙胞胎的戰袍。
每進入一家店，店員就會或驚訝或感歎或羨慕的道一句，“哇，你們是雙胞胎吧！”
她們便笑眯眯地同時點頭，接著，就會迎來最熱情的推薦與服務。
無一例外，在試穿衣服時，他人又會問：“你們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呢？”
起初，她們會自然而然地說宋知是姐姐。
但當某個人追問：“你們出生時間是不是隻差幾分鍾？”
宋知和周亦嬋才遽爾想起，她們現在的生日……甚至都不在同一天！宋知是前一年的陽曆十一月一日，而周亦嬋是次年的農曆五月初五端午節，因此她們才默認宋知是姐姐。
“我們有一個人的生日時間是假的！”她們異口同聲道出真相。
誰的生日是假的呢？
周衍和宋語默，誰會荒唐到連女兒的生日都更改？
宋知說：“我的生日應該是假的，因為宋語默的生日剛好就是陽曆十一月一日。”
過去的十幾年，每次她們母女共同慶生時，都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卻不曾想，就連這個都是假的。
“太過分了！”
周亦嬋難以置信且憤慨：“如果你的生日沒有改，那我們第一次見麵之後肯定就能相認了！怎麽會……”
怎麽會有荒唐至此的媽媽。
狹窄的試衣間內，周亦嬋將她擁住：“我越來越能體會到你以前的難過了。宋知，不然你當妹妹吧，姐姐來保護你！”
“不要。”
經曆已多的宋知卻反而對此沒什麽感覺了，她笑言：“雖然我一下年輕半歲，但我才不要降級。我要當姐姐，可以隨時欺負妹妹那種。”
“嘁！”周亦嬋鬆開她，邊幫她整理裙子邊回：“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
“是麽？”宋知立刻去孬她癢癢肉。
“別別別！”周亦嬋躲著秒慫秒認輸，旋即，又在宋知收手後立刻反擊。
姐妹倆笑鬧間，這一天輕快地流淌過去。
她們牽手走過熱鬧小巷；她們結伴於商廈采購；她們湊在大頭貼機器前，戴上可愛搞怪的頭飾拍照片；她們並肩立在天橋上看夕陽西沉，霓虹點亮；最後，她們提著大包小包滿載而歸。
錯過的十八年時光雖遺憾，卻也令現在的她們反而更親密。
今日出發時，兩人憂心忡忡，可歸來，卻是滿臉春風。
這夜，在她們形影不離一起洗漱時，門鈴忽被摁響。
下一秒，有男聲傳來：“您好，同城閃送。”
兩人對視一眼，雙雙來到玄關，看見電子貓眼裏確然是閃送員。
拿到袋子，拆開，內裏是一把車鑰匙和一張便簽。
“車就在公寓車庫裏，打車始終沒有自己開車方便。每天練練，也不會手生。
宋知，你會成為最好的車輛工程師，也會是校車隊最好的車手。”
是周衍送來了那輛粉色法拉利。
宋知叫他別再出現，他便真換了種方式。
周亦嬋看著她，巴巴道：“姐姐，如果我說我想坐你的車兜風……”
宋知將鑰匙裝起來，攬住妹妹的肩：“沒問題，明天包你滿意！”
翌日。
周亦嬋都準備好要跳上粉色法拉利了，最後，卻被宋知帶到卡丁車體驗俱樂部。
當她們在雙人卡丁車上狂飆時，周亦嬋快意的大呼，而宋知笑著笑著，腦海中難以克製地浮現出少年那張揚肆意的臉。
這幾天被雙胞胎之事裹挾，她才得以暫時忘記與陳焰的分別。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宋知雖刻意避開了與陳焰相處諸多的那間俱樂部，可一旦坐上卡丁車，卻仍難抑地想他。
也不知道，少年現在怎麽樣，有沒有開上他的第一場F1，有沒有站上領獎台？
看著些微失神的宋知，周亦嬋若有所思。
她沒有立即掃興，而是直到這晚姐妹開始夜聊，她才問：“知知，你真的打算和陳焰就到此為止了嗎？”
宋知怔了瞬。
許久，她說：“就這樣了吧。我和他，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胡說！”
周亦嬋卻翻身起來，打開燈，極認真地道：“你們怎麽會是兩個世界的人？知知，如果當初媽媽沒有帶走你，那你和陳焰本來也該是青梅竹馬的！”
女孩篤定告訴她：“知知，你最終還是認識了陳焰，那說明你們命中注定就要遇到。”
宋知倏爾怔怔。
但很快，她笑著搖搖頭：“是啊，我們遇見了，也在一起了。現在，他回到了賽場開F1，我走向了我的機械師之路。”
她說：“足夠了。”
或許這就是現階段屬於他們的全部緣分。
然而周亦嬋卻道：“你還沒明白！在賽車世界，還有比車手和機械師更近的距離嗎？知知，也許你們將來還會遇見的！那時候——”
她看向她，鼓勵一般地問：“你會告訴陳焰真相麽？”
或許是周亦嬋的目光太具感染力，很是鼓動人心。
有那麽一瞬，宋知竟真暢想起那個畫麵。
見她如此，周亦嬋便知她根本沒有徹底放下。
“知知！”
女孩天馬行空地建議，“不然我們趁著還沒開學，一起飛去比利時看陳焰的F1現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