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周衍聲音傳來那刻, 陳焰的步伐便驟然一頓。
他指了指身後,無聲與宋知溝通:我先出去躲躲。
宋知先不動聲色地, 將桌上寫有敏感內容的紙疊起, 然後對少年搖搖頭。
?
陳焰腦袋往右微歪了下,拿一雙眼疑惑問她:我不回避?總不是讓我——
少年望一眼她臥室的方向,遲疑。
“想得美。”
宋知覺得打啞謎累得慌,直接用氣聲問:“為什麽要躲起來?”
陳焰還沒開口, 叩門聲再度響起, 周衍又喚她一聲。
少年便比個手刀, 在脖頸前緩緩劃過, 滿臉的“懂了嗎”。
陳焰欲要轉身, 宋知拉住他衣角,他駐足。
她旋即對著白漆的門問:“什麽事?”
竟是沒有開門的打算。
屋內門外的人都似有些意外, 空氣一時寂寂。
隔了會, 周衍沒要求她一定要開門,隻交待她:“晚上到餐廳來吃飯。”
宋知沒說話, 似在考慮。
而周衍忽然又道:“整個莊園你都可以活動, 沒叫你隻呆在房間裏。”
“有區別嗎?”宋知脫口反問。
好半晌,周衍才提醒她:“周亦嬋,別忘了你還有個朋友。”
“那請問, 爸爸是在照顧我的麵子,還是單純照顧我朋友呢?”宋知有些好奇,但這話說出口就莫名帶了些譏諷。
周衍沒有回答,靜了瞬,隻道:“檢討要寫, 但飯也要吃。”
再之後,外麵久久無聲, 他似乎離開了。
因陳焰在這兒,宋知不敢大意,輕手輕腳地走到電子貓眼前確認。
沒想到周衍竟真的走了,就好像,他特意來敲門隻是為了提醒女兒出去活動和吃飯。
宋知怔了會,才抬手向身後的少年比了個OK。
“厲害。”
陳焰走到她身旁,拍手鼓掌感歎:“周亦嬋,你真出息了啊,現在都敢跟你爸這麽嗆聲了。”
他問她:“不怕你爸更生氣?”
宋知拉椅子坐下,一臉平靜地反問:“檢討、禁足,還能更差嗎?”
陳焰朝她豎起大拇指,在她身旁坐下:“剛剛看你對著檢討發呆,還以為你和以前一樣,偷偷躲家裏哭鼻子。是我多慮了,你現在——”
停頓刹那,他注視女孩的眼睛,說:“像個真正的囂張大小姐了。”
宋知看著少年,腦中卻莫名浮現那些殘酷的新聞,以及周亦嬋哀傷的眼睛。
“陳焰。”她問他,“我以前很愛哭嗎?”
“何止愛哭。以前你爸聲音稍微大點,你就要在房間裏躲幾天。”陳焰說,“就沒見過比你膽小的人。”
宋知想起最初遇見周亦嬋時,女孩的確是怯生生的,也不知她用了多大力氣才鼓起勇氣提出交換。
她記得陳焰說過,相較於從前更喜歡自己現在的狀態。
沉吟片刻,宋知忽而問:“那你討厭從前的我嗎?”
窗外陽光正好,碎金的光混著風灑進來。
或許是氛圍恰輕鬆,陳焰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有我哥給你撐腰,我哪敢——”
話未講完,少年猛地緘口。
風忽然變大,卷起綠窗簾上的流蘇。
宋知察覺到陳焰明顯有一瞬的怔然,她低聲道了句:“抱歉。”
陳焰卻笑了聲說:“算了,年紀輕輕少追憶從前,說說現在。”
他問她:“大小姐,你真的要在這裏乖乖禁足寫檢查?”
“所以,”宋知默契地隨他跳躍話題,“你特意爬樓上來,就是想帶我越獄嗎?”
陳焰便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走不走?”
宋知仰頭將他望住。
少年逆在光中,周身一圈奪目的亮,野性的狼眼掩住多情透出點壞。
若是今天之前,她肯定會被蠱惑,會跟他走。
可她剛剛得知了陳西川的事。
宋知微笑著搖頭:“不了,頭回體驗禁足還挺有意思的,我不跟你走了。”
她想,自己現在代表著周亦嬋。
在不確定事情的真相以前,她該像周亦嬋本人一樣,離她喜歡的少年遠一點。
“頭回、挺有意思?”
陳焰卻十分奇怪地反問:“你以前不是最討厭被你爸禁足嗎?”
宋知驚覺自己一心二用居然說漏了嘴!
“不是啦。”她找補道,“就,第一次在異國莊園裏禁足,還挺浪漫的,不是嗎?而且——”
宋知怕露出端倪,還特意抬出周衍:“你現在帶我跑路,萬一又被我爸發現怎麽辦,那豈不是罪加一等!”
能覺得禁足也浪漫,這倒挺符合少女心事拉滿的周亦嬋,再加上她後續的補充更合情合理,陳焰不疑有他。
“我也沒紅到天天有記者跟拍。”
陳焰盯她一眼:“開始也沒想帶你越獄,就是怕某些人被我害得躲屋裏哭鼻子,來賠個罪探個望。大小姐真是,不識好人心啊。”
宋知忍住想白他的欲望:“行,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婉拒了。從今天起,我隻想做個乖乖女。”
“懂了。”陳焰不再多言,最後道:“那萵苣詩人慢慢在檢討書上作詩,我撤了。”
少年話畢便利落轉身。
宋知往前追幾步,看見他踩著露台邊緣,飛似的又攀上相隔的樹幹,輕盈幾步便落在一樓的草地上。
他一路往外,沒有回頭。
而宋知立在二樓的露台上,久久,直至少年的背影徹底消失,她也莫名地沒有返回房間。
*
傍晚時分,宋知的房門再次被敲響。
本以為是周衍到點來強製執行下樓吃飯的命令,打開門,卻是一個全然意外的人。
“俞夢姐姐?”宋知訝然,她沒想過謝俞夢竟會在這個節骨眼找上自己。
女人好像不愛拐彎抹角。
她拎起紅酒瓶晃了晃,開門見山道:“聽說你和爸爸吵架了,要不要跟我去喝兩杯?”
謝俞夢和周亦嬋也是舊識,而且,江舒月曾還特別強調“忘記誰都不會忘記謝俞夢學姐”。
宋知本就有意跟她接觸,自然不會拒絕。
“當然好啊”她一口答應,又說,“其實俞夢姐姐想見我,可以直接給我發消息的,不用特意跑一趟。”
謝俞夢將她攬住帶出,並伸腿勾上門,旋即才道:“親自過來比較有誠意嘛。”
靠得進了,濃烈的玫瑰煙草香撲鼻,宋知不禁抬目看女人一眼。
謝俞夢也正偏頭看著她,準確說,應該是在打量她。
下一瞬,女人告訴她:“這綠裙子穿在你身上更好看。”
宋知心中咯噔。
昨晚回房精疲力竭她倒頭就睡,今天起床就又事趕事,所以她身上裙子沒換,是昨夜陳焰給她的那條。
難道竟和謝俞夢有什麽淵源?
謝俞夢含著意味深長的笑意,但宋知忍住了沒有問為什麽是“更好看”,隻對著女人笑了笑。
好在對方也沒再多言,隻牽住她往外走。
宋知回味女人這句話,再聯想兩次見麵她與陳焰的親密,心中漸覺不詳。
她猜謝俞夢應該也看到了自己和陳焰的緋聞,這興許是頓鴻門宴。
一路想著謝俞夢意欲如何,她很快被帶到此行目的地。
這裏是莊園高處的一個小亭,可以俯瞰到倫敦部分的霓虹燈火。
兩人相對而坐,謝俞夢替她斟上紅酒。
宋知剛道了句謝,就聽女人問:“妹妹,你和陳焰是怎麽回事兒啊?”
竟這麽直白,沒有任何鋪墊就要跟自己宣示主權了嗎?
宋知始料未及,愣了好一會才說:“俞夢姐姐,你別誤會,我陳焰隻是朋友。”她解釋道,“昨天就是淋了雨,剛好路過,他帶我換了身衣服而已。”
宋知對陳焰無意,也不想為周亦嬋樹敵,此刻語氣可稱真誠。
“你緊張什麽?”
謝俞夢卻輕笑一聲,向她推了推紅酒杯:“我又不是來審你的,小嬋,先幹個杯。”
玻璃相撞的脆響回**,宋知依言抿了口酒。
她悄悄看女人一眼,有些拿不準對方是否在反諷。
想了想,宋知放下酒杯,主動又強調:“我可能是有點緊張,但我和陳焰,確實沒什麽。”
謝俞夢沒再言語,但忽而起身,走到了宋知身側。
女人雙臂向下,撐住廊亭的憑欄處,夜風撩起她咖色的大波浪。
謝俞夢望向遠處的燈火說:“小嬋,你把我當做了你爸爸那樣的大家長,是嗎?”
宋知輕怔。
她略感疑惑,怎麽女人根本沒有拈酸吃醋的意思,甚至她都沒提陳焰幾次,可她講話卻又有一種探聽之感。
宋知頓覺踟躕,她不想再講車軲轆話了,但又覺得自己想說的有點冒險。
斟酌再三,宋知最後豁出去了。
她說:“真沒有,我就是不希望姐姐誤會陳焰。”她篤定告訴她:“陳焰沒有背叛你。”
謝俞夢從容不迫的麵具終於出現裂痕。
她猛地側頭,似難以置信地反問:“什麽?”
宋知勇敢凝住她,重複一遍:“我說,陳焰沒有背叛你。”
女孩的態度那樣堅決,仿佛忍耐已久終於決定豁出去。
“你以為我和陳焰在一起了?”謝俞夢看著她,滿臉震動。
宋知道出心中疑惑:“你們總是出雙入對,而且,你剛剛說這條裙子我穿更好看。”
她開口驗證自己的猜測:“這條裙子其實是你的,對嗎?”
兩個女人四目相對,彼此都陷入沉默,空氣仿佛停止流動,連夜風也自動對她們繞道。
倏地——
謝俞夢放聲大笑起來,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
她反身,挨著宋知坐下:“所以這就是你不對我說實話的原因嗎?”
宋知不語,等著她的後文。
卻聽謝俞夢丟出驚天大雷,她說:“有過陳西川,我怎麽可能還看得上陳焰這種小屁孩。”
有過陳西川?!
這次換宋知震動:謝俞夢喜歡的人是陳西川嗎,這才是她和陳焰親近的原因?!
那自己剛才的話會不會露破綻?
宋知大腦正瘋狂活躍,謝俞夢又開口了:“難怪你這次見我態度這麽奇怪,居然是產生了這樣的誤會。”
“小嬋你知道嗎,”女人指向腳下,“我和西川第一次來倫敦時,他就說要在這片草地上蓋一間小房子,讓我每晚都能俯瞰倫敦。”
宋知微頓,也就是說謝俞夢和陳西川很可能是男女朋友。
果真,女人馬上為她應證。
“後來你也知道了。”謝俞夢抬手輕撫項鏈掛住的那枚戒指,“他隻留給我遺憾。所以小嬋——”
女人微笑著勸誡她:“不必否認不必害怕,要抓住有情人。喜歡就別管別人怎麽說,即便那個人是你爸爸,你和陳焰不要再有我和西川的遺憾了。”
謝俞夢的話很動人,宋知的有須臾的動容失神。
但很快,她的目光便難以克製的落在女人頸間閃耀的戒指上麵。
那是一枚銀粉金三色三環相扣的鑽戒,每個指環之上都鋪滿了如碎星的鑽石,華麗奪目,像極充滿濃濃儀式感的婚戒。
宋知猜測,這應該是陳西川所贈。
難道謝俞夢和陳西川已經結婚了嗎?不,應該沒有。
她想起下午的新聞,沒有一條提及陳西川的妻子。既然他的父親和弟弟都出現在了新聞裏,倘若他與謝俞夢結婚了,尤其他才剛22歲該是新婚,那新聞不可能完全不提及此事。
就算是訂婚,也該有隻言片語會提及。
這樣華美的鑽戒,她隻能想到一個解釋——求婚。
宋知思忖半晌,忽的為自己倒半杯酒,一口全幹。
旋即她直視謝俞夢的眼睛,致歉:“俞夢姐姐,對不起,是我太狹隘了!我明知道,那時西川哥哥已經向你求婚,你怎麽可能——”
在這種時候還試探,宋知也覺自己無恥。
可她不知道下一次的機會在哪,所以話到此處,她又喝了半杯酒真心賠罪:“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謝俞夢聞聲,也跟著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好半晌,她深呼吸,說:“沒關係。誰叫他剛求完婚就離開我,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當然有可能愛上別人。”
她對宋知笑笑:“我原諒你,因為這不怪你。”
剛求完婚就離開?
宋知一時錯愕。難不成……竟剛好是在那場事故前不久求的婚嗎?是求完婚才會去旅行,亦或者,那根本就是一場求婚之旅?
她不由再次試探:“對不起,無論如何我不該勾起姐姐的傷心事。要是……當初沒選那裏就好了。”
“是啊。”謝俞夢垂目,眼裏都是懊悔,“早知會這樣,我當初應該告訴他我喜歡在家裏,在一個清晨被求婚。”
陳西川竟然真的是在求婚旅行中意外身故。
宋知得到答案,卻又陷入更深迷茫。
故事的主角根本都不是周亦嬋,那為什麽她會降罪於自己?難道……求婚的地點是她提供的嗎?
宋知隱隱記得,在江舒月發給自己的日記碎片中,曾有那麽一句“因為我他才會去那裏,是我害死了他”。
可即便如此,她又能有什麽私心?況且,求婚是陳西川自己的決定,事故也是意外,又何談“害死”?
距離真相越近,宋知好像卻反而越困惑。
想繼續探聽,卻又不知還能問些什麽。而且,謝俞夢畢竟也是那場事故的受傷者,她今日還是好心來勸誡自己的。
紛繁而雜亂的情緒裹挾著宋知,令她久久無言。
直到謝俞夢安撫似的摸摸她的頭說:“好了,別放心上,我們說開就好。”她舉杯道,“如果你真覺得不好意思,那今晚就陪我喝個不醉不歸。”
“好。”宋知這次毫不猶豫答應。
兩個女人便真開始推杯換盞。
謝俞夢話很多,但大部分都與陳西川相關。她告訴宋知,陳西川向她求婚的細節,她告訴宋知曾與陳西川在倫敦的約會地點,慫恿她跟陳焰一起去。
每說幾句,就要邀酒一杯,宋知來者不拒。
夜漸深,外麵的氣溫低下來,可喝High了的兩個女人卻渾然不覺。
宋知從沒試過這種感覺:灌到走直路都難,每一步都似踩在雲端,大腦仿佛轉不動了,卻又維持著清醒。
比微醺濃又淺於酩酊大醉,如果一定要形容,她覺得像摔入了灑滿夕陽的泰晤士河。人浮在上麵,夕照是搖晃她的舟。
兩個女人後來又叫了好幾瓶酒,雖沒到不醉不歸,但歸去時,也已在飄飄然。
謝俞夢喝得更多些,臨別時,她站在白色“宮殿”門口對宋知大喊:“少女,勇敢地去戀愛吧!”
酒精燒得宋知臉通紅,像害羞,她的手一直維持著OK的形態。
每上幾步台階,她都把OK給謝俞夢看。
以至於——
當她走錯方向來到走廊另一邊,門冷不丁從內打開,撞見陳焰熟悉的眼時,她手上都仍傻氣地比著個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