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幾乎是在江舒月被帶進包廂的同時, 宋知便出現在陶嘉身邊。
她在女生身前站定,不經意地道:“嘉嘉, 怎麽就你一個人, 舒月呢?”
“她呀——”陶嘉對宋知眨眨眼,姿態些許曖昧,“和陳焰一起聊夢想去啦!應該是在某個包廂,亦嬋你可以去裏麵找她。”
“沒事。”宋知順著坐實那曖昧, “我就不去當電燈泡了。”
她順勢在女生身旁坐下:“我本來也是在包廂裏太無聊, 才躲出來想找你們玩會兒, 沒想到剛好和舒月錯過。”
陶嘉聞言, 替她拿來杯果汁說:“沒關係啊, 我也可以做亦嬋你的陪聊。”
宋知跟她道聲謝,便開始引領話題:“其實我還真對嘉嘉有點好奇。之前都沒聽舒月說有你這麽甜蜜的朋友, 你們是在倫敦認識的麽?”
分明是閑聊再普通不過的問題, 陶嘉望向她,卻似欲言又止。
仿佛這是個秘密, 江舒月本人不在, 她就不便開口。
“哇,舒月背著我有小秘密啦?”宋知作出理解的姿態,“嘉嘉你要是不方便說, 就算了。”
“不是不是!”陶嘉像怕她誤會江舒月,解釋道,“舒小姐肯定沒背著你什麽,嚴格意義來說,是我單方麵認識舒小姐的。”
話到此處, 她又忽而停頓,忍住了關鍵部分, 隻說,“其實沒有不方便,就是擔心舒小姐想自己告訴你。”
單方麵認識?
宋知沉吟片刻,決定換個方向試探:“那聊聊嘉嘉你自己吧,你也是來倫敦旅行嗎?”
這次,陶嘉直言不諱:“沒,我去年就來倫敦留學了,剛念完一年的預科。”
宋知又問了她是哪裏人,高中就讀於何處,間或也穿插了些諸如倫敦哪裏的中國餐廳好吃這些瑣碎日常的問題。
最後發現,陶嘉和江舒月相距八千裏,她們根本不可能是現實中的朋友。
各個細節相加,再加上宋知自己在新媒體行業兼職的經驗,她心中浮出個猜測。
陶嘉其實挺自來熟,跟她聊起自己時,可謂毫無保留。
宋知尋了個女生喝水的空檔,突然反問:“嘉嘉,你和舒月是在網上認識的吧?”
陶嘉一愣,詫異看向她:“你猜出來的?”
“是,也不算是。”宋知麵不改色開始套話,“我知道舒月有個‘舒小姐’的賬號,剛剛你說‘單方麵認識’,我就知道啦。”
陶嘉恍然大悟:“原來亦嬋你早就知道哦!”
旋即,她再不避諱,立即八卦地問:“那前幾天,和舒小姐一起去銀石賽道體驗F1賽車的,就是亦嬋你吧?!”
果真如此!
宋知猜得沒錯,江舒月果然是擁有一個名為“舒小姐”的社交賬號。
她精神頓振,大方承認:“嗯,是我。”旋即,她又問,“舒月經常發我麽?”
陶嘉沒答,倒是反問:“亦嬋你不會去刷舒小姐的主頁嗎?”
宋知從善如流:“我要學習的東西太多,平時很少上網。”
像周亦嬋這種真正的名媛,課餘時間的確內卷,音樂書法運動項目那是一樣不落。
陶嘉對此不疑有他,感慨道:“是哦,這個時代太卷了,像小紅書這種殺時間的東西,正經人誰刷呀!”
宋知倏爾一笑,頗為開懷。
不止為陶嘉的玩笑話,更因她終於講出了具體平台。
“舒小姐”,“小紅書”,有這兩個關鍵信息便已足夠。
宋知得到想要的東西,不再與陶嘉過多周旋,三言兩語將女生帶到謝俞夢的包廂裏,旋即自己找借口開溜。
僻靜角落,她倚牆,在小紅書裏輸入“舒小姐”。
一長串關聯用戶出現,為首的叫“舒小姐的秘密基地”,很貼合江舒月的風格,粉絲有39萬之多。
宋知點進主頁,其最近的筆記便是銀石賽道F1相關,更po了她本人穿賽車服戴頭盔坐在雙人方程式賽車裏的照片。
那場景和造型,再熟悉不過。
再往下瀏覽,這位舒小姐雖然始終沒露過臉,但她的行程定位、她的裝扮與飲食、她的年齡與興趣愛好,無一不與江舒月所吻合。
唯一的區別是:“舒小姐”是富裕優雅的名媛,而江舒月卻是一個霸淩同學的惡魔。
宋知唇角微勾,倏地收起手機,慢悠悠回到莊園草坪靜候“小網紅”。
*
求助陳焰果真成效卓絕,遠遠地,宋知都能感受到江舒月身上散發的甜蜜泡泡。
她應當非常心滿意得,整個人透著股微醺的飄飄然。
宋知並不著急,就靜靜看她虛張聲勢地演戲,陪她玩一會兒。
直到——
江舒月尾巴重新翹上天,趾高氣揚地問自己要頭盔。
宋知便知,時間到了。
她因周亦嬋的軟肋,一路忍這人至今,早就想痛揍其一場。此刻,她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與之過招。
“這麽著急,是想要快點發到‘舒小姐的秘密基地’嗎?”宋知幽幽反問,並將調至“舒小姐主頁”的手機往她眼底一放。
或許是太始料未及。
江舒月先是一愣,欲要辯駁的口,在看清鐵證的那刻才猛地僵住。震驚與懊悔,心虛與倉惶,陸續在她臉上上演,最後通通凝結成灰敗。
但她仍在強撐,憋著最後一絲慶幸詭辯:“那又如何?我發的東西哪一樣是假的。就算你發現了我的主頁,又能怎麽樣?”
“哦?”宋知拿起手機緩緩滑動她的筆記,一邊滑一邊質問,“方程式賽車體驗、和陳焰合影、希爾頓酒店豪華套房、戴妃包,這些哪一樣是你真正消費得起的?”
問完,她抬眼笑盈盈地看向江舒月。
先前她是如何威脅自己的,她此刻就如何回敬給她:“我看你的粉絲們都很羨慕,很崇拜你啊。你說,如果被他們知道,這些東西都是你向我勒索的,他們會怎樣呢?”
江舒月自出生起就平凡而卑微,這個賬號是她偶然的成功,是她活了十八年以來最引以為傲的東西。
宋知所言,正是她最害怕發生的事,也是真真正正觸及她死穴的事。
可就這樣被拿捏住嗎?江舒月不甘心。
哪怕都到了這個地步,她還在掙紮:“網絡真真假假,誰在意?而且,人紅是非多,這些是我的粉絲,你覺得他們會信我,還是信你。”
“是嗎?”
宋知目光陡然銳利,她起身,居高臨下地發出一個個質問:
“那舒小姐為什麽始終不敢露臉?”
“為什麽不敢讓陶嘉單獨和我相處?”
“又為什麽不敢讓身邊任何一個人知道你這個賬號?”
江舒月起初還能直視她的目光,可越問她心越虛,當最後一個問題砸下來,她終於支撐不住,驚惶地低下了頭。
“如果你還想繼續接廣告,還想做你的假名媛‘舒小姐’,以後就給我安分點。否則——”
宋知俯身,以牙還牙,將泰晤士河畔那夜的重重一掌還於她頭上,“我不介意讓大家認識下,真正的江舒月小姐。”
少女收拾完惡魔瀟灑地轉身,隻留一個暢快背影。
而江舒月被徹底擊潰,大腦一片混亂和麻木,麵無血色地癱進椅子裏。
*
解決掉江舒月這個麻煩,宋知才有心情去真正享受這場派對。
她去往了莊園中心,一望無際的草坪,遠遠地,便見一群青春飛揚的少年少女們圍湖而坐。
湖泊應是人造的,並不太大,此刻湖中央的露天觀景台有一支樂隊正在演奏。是首高揚歡洽的英文歌,炫技的吉他掃音入耳就覺得開心,宋知聞聲,頓覺連腳步也輕快起來。
但靠近了,她加快的步伐又反而刹住。
隻見中央地燈陡然大盛,整個樂隊頓時如日似月。歌曲**跌落後,光漸暗,圍坐幾圈的少年人們又舉起打光的手機揮舞,半空裏白光浮動,像漂流的星。
綠茵地,墨色水,粼粼光,熾熱向上的旋律,構成了獨屬於夏日的小小宇宙。
一股恣意的幸福衝進宋知心間,她立在這澎湃的宇宙之側,突然覺得,就立在這邊緣遙望著便很好。
宋知尋了張長椅坐下,無須與任何陌生人交際,卻又不妨礙她融入那蓬勃的爛漫。一首首陌生的曲調接連奏響,偶爾有幾句能夠跟唱,就好像看見宇宙的一次爆發。
這種感覺,和她曾計劃的出逃很像:逃到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悠閑又愜意地享受陌生熱鬧。
如果說先前的倫敦之旅是夢,那此刻就是她最想要的真實。
宋知完全沉醉,都不知有個少年,也將她當做一片宇宙風景欣賞許久。
夜漸深,陳焰本是來找朋友們,盡一盡地主之宜,卻無意闖入少女的世界。
在他的記憶裏,周亦嬋總是內斂又緊繃,像認生的小動物。但這次倫敦重逢,她稱得上脫胎換骨,尤其此刻,女孩更是散發出前所未有的輕盈。
陳焰也不知為何,就靜靜坐在了她身後不遠處。
看她跟唱,看她隨著旋律輕晃,看她愜意享受獨處的模樣。
她一笑,他似被感染,嘴角也跟著揚起弧度。
這樣的愜意靜謐悠久未斷。
直到午夜即將降臨,陳焰上前,伸手拍下她肩。
宋知回頭,陡然從小宇宙抽離。
見是陳焰,她朝他一笑,滿麵春風:“是你啊壽星,我還以為你就在湖邊呢。”
“本來該是。”陳焰立在她身側,伸出手,“但看見你,突然想起得先討個債。”
宋知秒懂他在指什麽。
她早有準備,立即側身從包裏拿出張被折疊的紙,展開,交到少年手中:“喏,兩清。”
陳焰卻一頓,像是沒想到她真準備了報酬。
女孩的目光投來,他才拿起紙瀏覽,旋即更訝異——這竟是自己頭盔的成交單。
陳焰揚眸,剛對上宋知的眼,就聽她道:
“我覺得,這對你,應該比想象中的更重要。”
陳焰盯著她,半晌不語。
驀地,他輕笑:“少女,再過兩年你就會為剛才的肉麻話而後悔。”
宋知卻仍將他凝住,目光銳利,像能穿透他表麵的吊兒郎當,直窺內心。
“如果不是,它為什麽會被保護得這麽好,連擦痕幾乎都沒有。”她說,“陳焰,我覺得拍賣它並非你本意。”
少女是如此坦****,毫不保留地就講出心裏話。
陳焰隻好也將不正經全收,認真的回複她:“謝謝。但拍賣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周亦嬋,你替我保管它,行嗎?”
“當然。”宋知便真的又將紙接回去,妥善收起。
他們達成一致,陷入短暫的沉默。
空氣裏飄著似有若無的不自在。
這時,陳焰再度打破寂靜:“還有呢?”
“嗯?”宋知不解。
陳焰理所當然:“生日禮物啊,不會真沒準備吧?”
宋知攤手:“你什麽都不缺,小少爺,我能送你什麽呢?”
“這麽多年沒見,你好歹敷衍敷衍。”少年輕嘖。
宋知目光微閃,忽然改口:“其實我準備了。”她眼含笑意,朝他揚下下巴,“你伸手。”
陳焰照做。
“我承諾你一件事。”宋知說著,揚手輕擊他掌,“簽名,正式生效。”
陳焰怔忪,半晌才追問:“什麽事?”
昏暗裏,少女的眼格外明亮,她說:“任何。”
砰——
湖邊驟然有焰火升空,炸裂的火星隨風而來,清涼又燥熱的空氣裏,莊園的時鍾清脆響震。
零點正式來臨。
身後,所有人都在祝陳焰生日快樂。
而他的視線卻落在宋知眼上,仿若靈魂已被攫取,久久沉入。
其實對於跨入十八歲這件事,陳焰完全無感,整場派對都興致寥寥。
但這刻,他卻忽然覺得,十八歲獨具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