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她親手把他送給丈夫的
秀場安排回答記者問題的時候,不知道哪家小報的記者把麥克風推到了江去雁身前——
“Vincent回港有一段時間了,有沒有見到關先生啊?”
江去雁大大方方地笑道:“有啊。上班肯定會見到老板的。”
記者問:“之前有傳言說你去日本發展是因為關先生不中意你,是不是真的?”
江去雁垂眼瞥了一眼那支麥上麵的logo,麵上仍是笑盈盈的:“老板心裏怎麽想我怎麽知道?你不如去問他?”說罷,他把站在身邊的關雪心往前推了推,“今天Joanne才是主角,她回港第一場秀多謝大家支持,我們今天就隻回答關於她的問題……”
直到上了保姆車,關雪心還能看出來他不高興。
“真是口水多過茶。他們肯定是看大太太快不行了,才敢把這些陳年gossip搬出來亂嚼,”關雪心也替江去雁生氣,“回去我要和爹地講!”
江去雁倚著座椅翹起個二郎腿,一邊用手指卷著耳邊的長發一邊劈裏啪啦地敲手機鍵盤:“這麽大個人了,不要有什麽事就回家告訴爹地,你爹地是疼你,但他也很忙的。”
“我是在幫你啊。”關小姐不高興了。
江去雁樂不可支:“告訴你爹地就是在幫我啦?”
“難道不是?”
“大小姐,我是打工仔,你爹地是老板,隻有打工仔幫老板分憂,沒有老板替打工仔擋災的。不然你爹地雇我來幹嘛?而且我是做什麽的?我是做PR的!Public Relations,即是公共關係,專門就是和記者打交道處理gossip的。這一攤我都搞不掂,你說老板會怎麽看我?”
關雪心撅著嘴:“但是,他們明擺著就欺負你嘛。還說你是爹地的……”
江去雁不在意:“由得他們去。”
反正八卦不是第一天才有,也不是第一次傳到江去雁的耳朵裏。
他和關正英那點破事供這班記者寫了十五年了,前前後後無數個版本,一會兒說他主動爬關老板的床,一會兒說是關正英強買強賣,還有拿著一張他陪大太太逛街的照片,就說他先是大太太的入幕之賓後來又撬了她的牆角,更有缺德者寫他們三人行的,據說當期銷量大爆,直接救活了差點破產的小報。
一開始,江去雁還自己掏錢買報紙來看,後來他也認識一些媒體朋友了,人際關係廣了,都是人家說給他當笑話聽。他心情好的時候聽來就茶喝,心情不好的時候打個電話過去報社問候一聲,該發道歉聲明的發道歉聲明,該讓法務部出麵的讓法務部出麵。
人家都知道他是富正集團模特部事務總監、公關事務總監Vincent Gong,已經不是十五年前香港車展上那個微不足道的野模。
“我出身是那樣嘛,你爹地和我一個天一個地,人家會亂寫也很正常。”江去雁想得開。
關雪心是相信他的,隻是好奇:“其實,你當初繼續做Model肯定也能紅啊。爹地都說過,整個富正,最靚就是你了,十五年都未必再有一張你的臉。”
江去雁嗤笑:“你爹地還說過我的台步是醉貓撲蝶,丟完整個富正的臉啊。不然我怎麽轉幕後?不就是他老人家發話的。”
關雪心忍俊不禁:“我是為你可惜嘛。”
江去雁拿自己的經驗做教材,“人各有命,但始終都要靠本事自己吃飯。你也是,不要覺得你爹地在香港說得上話,你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自己有料,才立得住走得遠。”
關雪心是他一手**出來的,受他的影響很大:“知道啦,自己養自己更好,我也不想整天看大太太眼色,捧大哥臭腳。”
她確實爭氣,富正現在最賺錢的模特之一就是她。
江去雁摸摸她的後腦誇獎:“乖。周末先休息兩天,周一回公司我們先check一遍這個月的schedule,接下來我幫你book了幾個必須要去的活動,通稿也都安排了,可能會有點辛苦,但這是最好的造勢時機,辛苦都要做。”
車子先送關雪心回銅鑼灣的私人公寓,大小姐下車後,江去雁笑臉一轉,吩咐司機調頭去養和醫院。助理Maggie坐在副駕駛剛剛不敢開口說話,現在才插上嘴——
“去看大太太?”目前關家隻有大太太病養在養和醫院裏。
江去雁疲憊地抹一把臉:“丟!伺候完小的,伺候老的,真是上一世欠了他們姓關的。”
Maggie得到的消息不樂觀:“大太太好像很不好了,這時候不要湊熱鬧比較好吧?”
江去雁也不是去貼冷屁股的:“這次恐怕是最後一麵了。”
車子開到養和醫院,早有醫生等在門口接他:“早上關先生來過,坐了二十分鍾回公司了,太太說一定要見你,他本來是不答應的,後來又鬆口了。”
江去雁點頭表示知道,由著醫生領進了頂樓的單人病房。
房間裏幹燥溫暖。倒春寒的時節,香港斷斷續續下了半個月的雨,外頭十度都不到,但房間裏好像已經到了初夏。燈都開著,探病的人一個也沒有,因為安靜,顯得房間越發明亮。
大太太林至芳躺在病**,鼻子裏插著管子,疏眉白唇,灰發沿鬢角散落枕麵。這和江去雁印象中的她截然不同。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陪丈夫來看車展,穿一件魚鱗白色灑銀點子鑲黑邊的旗袍,燙了頭發,畫一對小山眉,擦淡淡口紅,是個癡情憂鬱的美人。
那是1988年,《胭脂扣》風靡全港,戲裏麵梅豔芳去文武廟求簽也穿了這麽一件旗袍。當時女人們因為這出戲重新興起穿旗袍燙頭發,富家的太太小姐們更是熱衷“複古美”,林至芳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挑的衣衫,站在丈夫關正英旁邊,真的就好似十二少和從良阿姑。
十五年的時間,美人香消玉減,現在已經是殘損的秋燭。
“阿雁來了。”林至芳是醒著的。
江去雁走到床邊,恭恭敬敬地彎腰問安:“太太。”
林至芳嗓子裏有痰,一把粗啞的男人聲:“回來……多久了?”
江去雁要俯身到她耳邊說話她才能聽清楚:“半個月了。”
林至芳費力地點頭:“回來了好。你回來了,我也安心。”
江去雁聽出她的意思:“您有什麽吩咐盡管說吧。”
“我是快進棺材的人了,還能有什麽事。”林至芳歎氣,“隻是你和阿雪終日在外麵,我不放心。回來了,自家人有個照應才是好的。”
“阿雪這兩天行程多,忙完了就來看您。”
“他們年輕人不願意和老人家呆在一起就算了,不要逼她。等她玩夠了,讓她去和她大哥吃餐飯,兄妹還是要多聚,手足之情總還是有的。”
“是。這是應該的。”
“阿宏以後在集團,你也多照應他吧。他不知道做事的,你有經驗。”
這才說到點子上。江去雁知道應該表態了:“大少爺有任何需要,我肯定盡心盡力。您放心。”
林至芳這時候抬起頭來深深看他一眼。
她應該放心的,江去雁是她帶進關家的。沒有她,就沒有他。
當初,那個在車展上橫空出世、驚動港媒、被冠以“香江白玉蘭”美名的小小模特,其實被丈夫看了一眼之後嘲諷了一句“腰都不會扭”。但她嫁進來這麽久,又怎麽不知道體察丈夫的口味,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值得富正集團當家開這把金口給一句意見,更何況,他那張臉,完全就是丈夫喜歡的那一型。
那時候她已經不得丈夫的心,兒子太小,娘家又開始走下坡路,外頭還有那麽多年輕的一波一波送上門來。她需要一個得力的幫手,一個能討到丈夫歡心又不會威脅到她的人,與其是外頭不知根知底的野花野草,不如她自己找一個幹淨的、能掌握得住的,男人就更好,不會有後,要是丈夫喜歡,以後多念著她一份情,就算以後不喜歡了,她也沒有損失。
是她親手把江去雁送給丈夫的。
他那時候才19歲,本來是不願意的,她一張支票強逼經紀公司的老板放人,直接買走他的賣身契,他見了她怕得要命,但其實她心裏也怕,她也是在賭博。
萬幸她賭對了。丈夫很喜歡江去雁,不僅喜歡,還重用了他。
江去雁也算懂事聽話,對她恭敬有禮,幫襯不少,哪怕這幾年丈夫對他的興趣開始減淡,把人調去了日本,他也沒有過怨言。如今她的兒子已經長大,順利進入集團做事,如無意外的話,以後會繼承丈夫的位置成為實際的掌權者,她應該再也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了。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她應該放心嗎?
她怎麽能放心呢?江去雁如今位及集團中樞,職銜比她的兒子還高,萬一有了二心,他會不會對兒子造成傷害?他是不是甘願輔佐自己的兒子?他是不是真的如表麵那樣知恩圖報?
她鬥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明裏暗裏經過多少風浪,血濃於水的親人轉臉背叛,沒有看到兒子真的掌權那天,她如何放得下這個心?她怎麽才能保證江去雁以後還會乖乖聽話?
“你在日本這麽辛苦,我和正英講,應該升一升你的職。”事到如今,她能夠給的也隻有這些好處,“過幾天董事會肯定會跟你談的,薪酬待遇你自己去想吧,也是你應得的。”
江去雁不卑不亢,好像完全不在意:“謝謝太太。”
他越是這樣,林至芳越不能安心,但不好把話說得過了:“以後,我就照應不到你了,你自己多小心留意,不要太出風頭。正英外頭的那些女人你也不要去惹,做自己的本分就好,免得正英生你的氣,給自己找不快。”
江去雁也耐著心性聽她念叨:“老板現在……很少見我了。”
林至芳以為他為了不得寵失落,反而有點快意:“男人是這樣的,不要太上心。你看我都病成這樣了,他都不知道多關心幾句,估計巴不得我早點死呢。”
“太太不要這麽說。”
“所以你還是要為了長遠想,要在集團有自己的人,穩住位置,和阿宏團結在一起。他有你幫襯,才能更快成長,你有他這個大少爺在背後撐住,也不用擔心被人欺負。”
“大少爺看得起我是我的福氣。我幫大少爺是應該的。”
他再三放低姿態,林至芳才稍微滿意。她又交代了幾句,來來回回無非是要他安分守己,知曉尊卑,又把往日提拔他、照顧他的恩情拿出來反複強調,直到她真的筋疲力盡了,話都說不連貫了,江去雁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睡下去,才從病房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