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三個人的絆

接下來數日, 郗晨很少去夜陽天,就算去也是跟妃妃補課。

郗晨並沒有跟靳尋客氣,她時常聯係周長生, 尤其是從夜陽天補課出來, 她需要一輛車送她安全回家。

周長生一定準時準點來,車就等在門口,這就等於發出一個信號, 仿佛她已經被“包養”了。

某個晚上, 郗晨出來稍稍晚了一會兒, 周長生便給她打電話。

電話沒人接,周長生就進去找人。

但郗晨並非因為某個無禮的客人絆住手腳, 而是因為意外撞見戚晚。

兩個女生站在一起說了會兒話, 但基本都是戚晚在解釋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戚晚編了一個尚算可信的謊言,說自己的母親安閑和張大豐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搞上了,張大豐還將東西落在她家裏, 她母親叫她送過來。

郗晨問她多久了。

戚晚說, 有一段時間了, 但這件事太丟人, 她羞於啟齒。

正說著,周長生出現了。

兩個女生一同看過去,戚晚在辨別周長生的身份,郗晨則走向他, 說:“抱歉,我遇到一個朋友。手機靜音了還沒調回來。”

周長生點了點頭, 掃了戚晚一眼, 和郗晨一同離開。

半途中經過走廊, 遇到幾個撒酒瘋的客人, 要對郗晨動手動手,幸而周長生適時擋開。

直到回到車上,郗晨坐定,聽到周長生說:“前麵就有一家補習班。”

他的意思是,她未必要來這裏。

郗晨說:“補習班要花錢,我家裏沒有閑錢。這裏有免費的老師,我媽又在這裏上班,對我是最合適的。”

周長生沒接話,隻是從後照鏡看了她一眼。

郗晨也看向他,又補充道:“再說,張大豐是不會讓我離開他視線太久的,他還在等靳先生。有我在,他就自以為多一點保障。”

她知道這些話周長生會告訴靳尋,算是側麵讓靳尋知道張大豐的打算。

當然靳尋可能胸有成竹,但不管他如何篤定,她都需要表現自己。

還有,她要讓周長生對她產生好感,無論是同情,還是別的什麽東西,周長生的主觀認知,會直接決定他匯報的內容。

趁著這個機會,趁著路程還有一段,郗晨這樣說道:“其實讀書不讀書,成績好不好,對我現在的處境意義不大。就算我能考上大學,也要看張大豐和我媽放不放我走。而且上大學需要錢,我媽還欠了賭債,等這次的事情結束,他們還會安排下一個買家。我是他的搖錢樹,不可能離開這個地方……”

這些話不隻是說給周長生聽的,也是她自己這段時間認識到的事實。

考上是一回事,上是另外一回事。

林新本地沒有什麽好大學,她也不想考本地大學,要去就要去遠一點的地方,但這很難實現。

周長生一路都沒有回應郗晨,直到她下車,周長生忽然問:“你想考什麽學校,理想專業是什麽?”

郗晨站住腳,看過來。

周長生破天荒地笑了下:“我有個兒子,他前幾天還在跟我討論這個問題。”

周長生這個人,五官棱角堅毅,線條明確,是非常陽剛的相貌,不笑時看著有點凶,但這樣一笑,又透出幾分和善。

聽到他說兒子,郗晨有點詫異,但又不是很多。

以周長生的年紀,結婚生子是很正常的,但他看上去又不像是會走入家庭的男人,他成熟、穩重、細心,卻總是散發一種獨來獨往的氣質,仿佛心中並無羈絆。

然後,她說:“我沒有理想專業,上大學是我擺脫這裏的唯一途徑,而且社會看重這個,我隻能跟著大環境走。如果我將來要擺脫底層,打開眼界,就需要一個文憑,否則去外麵找工作,高中畢業和大學畢業的麵試門檻是相差很多的。要是我有一技之長,或者有點手藝、本錢,能做個匠人或是做點小生意,文憑倒沒有那麽重要。可惜除了比同齡女生漂亮一點之外,我沒有任何長處。”

這話落地,兩人沉默許久。

周長生的眼神漸漸變了,好像是第一次仔細觀察這個女孩,他知道她早熟,也知道她家裏的情況,但像是這樣直接**自己的真實想法,還是頭一次。

她的早熟不隻是生活環境逼出來的,也不隻在於身體發育,還伴隨著一種清晰的自我認知。

片刻後,郗晨再次開口:“謝謝你送我回來,路上慢走。”

周長生沒接話,隻是目送郗晨走進那道窄門。

隔著一道門,郗晨聽到外麵的車開走了。

她走向自己的房間,拿出手機看了眼,正好見到戚晚發來的消息。

點開消息一看,郗晨站住了,並在原地定了許久。

隨即她快步走向浴室,又去了臥室。

戚晚發來的消息很簡單,隻告訴她說,在張大豐辦公室裏見到她的照片,有在臥室換衣服的,也有在洗澡的。

郗晨一邊翻找一邊回憶著蕎姐之前奇怪的舉動,比如蓮蓬頭總是“壞”,蕎姐頻繁修理,比如她發現自己房間裏的東西被人動過,問蕎姐用完東西怎麽不放回原位,蕎姐的說法是,她給她收拾房間,她怎麽還挑三揀四。

想到這裏,郗晨找到了攝像頭,很小,很隱秘,一共兩個。

她將它們拿下來牢牢攥著,隨即又給戚晚發了信息:“你有筆記本電腦對吧,明天能不能給我用一下,方便嗎?”

“方便。”戚晚很快回了。

這之後兩人沒有再對話,郗晨就坐在床頭雙眼發直的看著前方。

她有一瞬間的不冷靜,那裏麵包裹著恐懼和憤怒,恐懼是因為她恐怕真的離不開這個籠子了,憤怒則是因為這一切都來自她的母親。

如果這時候的郗晨可以再冷靜些,冷酷些,她或許會想到問戚晚,為什麽戚晚隻是給張大豐送東西,卻在他的辦公室裏看到那些照片?難道張大豐就將它們攤開著?

但這一刻郗晨無暇去想這些不合理的細節,她想的都是自己的處境。

……

郗晨一宿沒睡,清晨她做了簡單的早餐,機械地往嘴裏送。

蕎姐半夜回來了,被她的聲響吵醒,從臥室出來,就將她手裏的杯子拿走,一股腦喝了下去。

郗晨抬眼,冷漠地看著這個不僅外表邋遢不堪,連內心都在生蛆的女人。

她想著,如果這個杯子裏是毒藥就好了。

蕎姐喝完了,就在她對麵坐下,習慣性地點了支煙。

郗晨沒有動,隔著煙霧繼續看她。

片刻後,蕎姐問:“你不用上學嗎?”

郗晨的思路額外清晰,並陳述道:“我房間和浴室的攝像頭我已經拆掉了,你不要再裝新的,也不要再提供我的照片給張大豐。”

蕎姐抽煙的姿勢頓住了,盯住郗晨好一會兒,有驚訝,有意外,就是沒有愧疚。

郗晨繼續道:“靳先生不喜歡跟別人分享。”

蕎姐嗤笑:“你傻啊,你可以不告訴他啊!”

郗晨也在笑,眼裏沒有絲毫情緒:“如果讓他知道張大豐手裏握著我的□□,不隻自己欣賞,還將它們到處給客人看,可能還將它們傳上網,他一定會很生氣,不僅覺得我髒,還會終止和張大豐這種人渣的談判。”

沒有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女人是“公共財產”,他們的麵子不允許,除非有巨額的利益補償。

然而張大豐能給靳尋什麽補償呢,他們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蕎姐不得不承認郗晨的看法是對的,如果談判真的崩了,不僅張大豐有損失,她也別想拿到錢。

蕎姐又吸了口煙:“我會想辦法把照片拿回來。”

郗晨根本不信她有這個本事,也不會將她的隨口一說當真。

話鋒一轉,她提起另一茬兒:“郗望,真的失蹤了麽?”

蕎姐愣了下:“什麽意思?”

郗晨表現得很平靜:“她失蹤之後,你對這件事漠不關心,會不會是因為你一直都知道她在哪裏?”

“你的意思是我把她賣了?”蕎姐琢磨過味兒來,“你瘋了你,她是我生的,我會這麽會……”

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蕎姐對上郗晨譏誚的笑容。

就聽郗晨說:“你現在不就在做同樣的事麽。”

“那不一樣!”蕎姐說。

郗晨懶得聽她狡辯怎麽不一樣,哪裏不一樣,她隻是扶著桌沿站起身,徑自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對這個母親,對這個家,已經徹底厭倦了。

……

……

這天之後發生了幾件小事。

郗晨不再理會蕎姐,即便同時出現在一個空間裏也是不聞不問,視而不見。

蕎姐叫嚷過,謾罵過,跳腳過,但郗晨都不為所動。

也就是因為這件事,她發現自己竟然很擅長冷暴力。

如果這種技能可以用來謀生,她大概可以致富了。

後來郗晨和戚晚聊過一次張大豐的辦公室,戚晚說張大豐將幾張照片塞到雜誌裏,她拿起來的時候剛好翻到。

她還提到照片上有一些惡心的痕跡,這也解釋了張大豐為何如此大意將照片到處塞,應該是剛“用”完還來不及收起來。

郗晨惡心之餘,還不忘問戚晚,除此之外張大豐有沒有做什麽。

戚晚搖頭,一時不解郗晨的疑問。

直到郗晨叮囑,叫她不要單獨和張大豐待在一起,雖然她不認為戚晚的母親會和蕎姐一樣賣女兒,還是希望她小心謹慎,多長幾個心眼。

說出這番話時,郗晨並沒有意識到,它在無形中啟發了戚晚一條思路。

後來戚晚再跟郗晨提到張大豐,便這樣說:“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今天給他送東西,他摟了我肩膀一下,但我躲開了。”

郗晨問她為什麽總給張大豐送東西,戚晚說自己也不想,是母親讓她去的。

為了避免郗晨繼續追問,戚晚很快就提到保險箱,說她這次去,保險箱的門是打開的,但張大豐的辦公室裏有攝像頭,她不敢輕舉妄動。

除此之外還有兩件事。

一件是辛念的母親出院了,辛念瘦了一圈,成績下滑,下課了還要趕著去打黑工賺錢。

辛念再沒有時間去圖書館剪報紙,也不再提考大學的事,對她來說,眼前這一關都要過不去了,哪還顧得了以後。

也因如此,辛念和郗晨、戚晚的來往越發少。

辛念注意到郗晨有了最新款手機,以為郗晨家裏解決了經濟問題,便問郗晨門路。

郗晨一時不知怎麽回答,也忘不掉那一刻辛念臉上流露出的失望和質疑。

後來戚晚將筆記借給辛念時,辛念對戚晚說,她覺得郗晨變了,還問戚晚,是不是人窮的時候一個樣,富了就是另外一個樣?

戚晚接不上話。

這段時間辛念吃了不少苦,睡不好,吃不飽,頭發一把把掉,臉色比鬼還難看,和郗晨站在一起時對比尤其強烈。

因不明內情,辛念看到的就是郗晨的吃飽穿暖,好氣色,新款手機,加上長時間的焦慮和心理壓力,難免會生出怨氣。

戚晚將這段插曲告訴郗晨,問是否要告訴辛念實情。

郗晨隻說:“說了能解決什麽問題,或許再過幾年她見到我穿紅戴綠地去夜陽天上班,就會明白了。”

至於另一件事,是周長生在學校附近找了一個幹淨的小套間,並將鑰匙交給郗晨。

還有補習班的費用已經交了,隻要郗晨按時去上即可。

除此之外,周長生還給了郗晨三個月的生活費和零花錢。

說是三個月,按照郗晨家的算法,這些錢夠用一年了。

周長生說,不夠再跟他要。

郗晨沒有將這些錢交給蕎姐,也沒有透露有個小套間,她隻是每天下學過去一趟,在裏麵寫作業,並睡上幾個小時。

到了晚上,周長生會開車送她回家。

路上,他們會聊一會兒天。

不過這件事即便郗晨不說,蕎姐也會發現,因郗晨不再去夜陽天補習,蕎姐就到學校門口堵她,並一路跟著她去了套間。

蕎姐感歎小套間的環境真好,讓郗晨努努力,興許很快名下就有房子了,還問郗晨有沒有拿到錢。

郗晨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並當著她的麵拿起手機打給周長生。

周長生一來,蕎姐便收斂不少,直到灰溜溜地離開。

周長生買了很多食物,一邊往冰箱裏放一邊對郗晨說:“靳先生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住在家裏,可以直接搬過來。”

郗晨環顧著廚房裏逐漸齊全的電器、食品,以及套間裏因她的需要而添置的日用品,這個籠子比之前的好太多了,也是她十六年來住的最好的環境。

但這不是終點,她不會因此滿足。

問題還沒有從根上解決。

郗晨想了想說:“我會考慮。”

作者有話說:

紅包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