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虛假的真相

《她有罪》第一季殺青那天, 黎湘心情額外放鬆。

她收到兩條消息,一條來自姚珹,說辛念的行蹤找到了, 另一夥兒本地人不見了, 接下來他的人會繼續暗中保護辛念和她同行的朋友。

另一條是則來自秦簡州,告知辛念很安全,還附上一張辛念側身的抓拍。

秦簡州還問黎湘, 有沒有話帶給辛念。

黎湘說:“不用, 她好就行了。”

黎湘又仔細看了那張照片, 辛念穿著一身深色衣褲,帽子壓得很低, 人看上去有點頹, 似乎瘦了不少。

她旁邊不遠處站著一個男人,像是同行者,同樣穿著深色衣服, 個子很高, 看走路子姿態就知道是個身手矯健的。

如果不是這個男人, 案發現場不會隻有聞錚的屍體。

至於秦簡州這次私自決定停止追蹤辛念, 黎湘並不打算告訴靳尋。

這樣一件“小事”,將會是重要的星星之火,很容易就會熄滅,也可能會燎原。

很快, 黎湘就就被叫去劇組的慶功宴。

形式很簡單,無非就是大家湊在一起吃吃喝喝, 聊些行內話題和八卦, 寒暄著場麵話, 有的攀交情, 有的找門路,還有的毛遂自薦。

楊雋收了一圈聊天方式,自從升職之後,他的人緣水漲船高,喝了半圈酒就已經體力不支。

這裏不少工作人員都希望經常有工開,而黎湘就是“金飯票”。

但跟黎湘套近乎,距離有點遠,夠不著,楊雋就成了主要拉攏對象。

黎湘和幾位製片導演一桌,氣氛沒有其他幾桌那麽熱絡,談得正事居多,製片還趁機邀請下一部戲。

黎湘卻問:“咱們第二季什麽時候開拍,我會把檔期留出來。對我來說,這部戲是最重要的。”

製片說已經在催促原著和編劇了。

黎湘又問:“聽說原著作者今天也會來,怎麽沒見到她人?”

製片答:“剛來消息了,說車在半路出了點問題,這就到。”

黎湘隻是笑笑。

正說到這,製片的手機響了,他指著來電顯示說:“看,說來就來了。”

製片在手機裏指了路,不一會兒,走進來一個看上去二十幾歲的女人,打扮樸素低調,隻穿著帽衫和牛仔褲,外麵罩著一件外套,頭發蓬鬆,素著臉,鼻梁上架著一副眼睛。

黎湘微笑著將目光移過去,製片已經起身迎向女人,還擋住了一半,隻露出她的半張臉。

黎湘就盯住那半張臉仔仔細細地打量,女人在和製片說笑,似乎並不怯場,說話間眼神時不時往主位這邊瞥,和黎湘的視線對上過兩次,又移開。

然後,女人順了一下窩在帽衫裏的齊肩發,直到製片將她引薦過來。

黎湘起身,依然維持著笑容,就聽製片介紹說:“這位就是咱們剛聊起的原著作者,絕望的羔羊。”

黎湘接道:“我知道,我們見過。”

製片問:“是嗎?”

黎湘:“嗯,前幾年在一部戲的討論會上,來了好幾個編劇,她是其中一個。”

女人推了下眼鏡,回憶道:“我也記得。從那時候開始,你的每部戲我都會看。雖然那次合作沒有成,但我有預感,總會有合作的時候。”

製片:“看,這就是緣分!”

製片心情很好,將絕望的羔羊的座位安排在黎湘旁邊,席間一直在找話題,試圖拉近兩人的關係,緩和若有似無的尷尬氛圍。

然而自從絕望的羔羊坐下,黎湘的笑容就變淡了,話也少了,時不時看向她。

絕望的羔羊口才不俗,反應也快,但說話過於直接,不太擅長酒桌上一句話擴展成十句話的技巧,經常是一個答案蹦出來,就成了話題終結者。

辦桌的人都在找話題、熱場,黎湘和絕望的羔羊這裏卻像是另一個季節,一個平淡,一個不合群。

待絕望的羔羊去洗手間時,製片便跟黎湘解釋,這些搞文學創作的,不管是傳統作家還是網絡作者,都有點自己的性格,交往時間長了就知道,其實他們沒有惡意,隻是表達方式不在一個頻道。

黎湘:“我知道,我沒介意。”

酒過三巡,黎湘跟導演們喝了一圈,借口離席。

導演喝高了不放人,製片立刻幫忙擋住。

黎湘到外麵透氣,隻是剛走出大門,隱約就嗅到一陣煙味兒,而且還不是男士那種重口的,是一種比較淡的,透著果香的女士香煙氣味。

順著煙味兒往角落的方向走兩步,繞過擋住視線的牆柱,就看到一道身影坐在台階上。

那帽衫的帽子被拉高了,罩住後腦勺,留出一點前額,腳踩著下兩節台階,一腳腳跟在地上一下下的點,配合著節奏低著頭,眼睛盯著拿在右手的手機上,左手則夾著一支煙,有一下沒一下的往嘴邊湊。

黎湘走過去,在她旁邊站定。

清晰的存在感,將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她拉了出來。

絕望的羔羊抬起頭,下巴挑得高高的,因為這個姿勢,視線有一部分被帽子和流海遮蓋住,但她還是看清了來人。

“你怎麽也出來了?”

隨即她掏出煙盒,又問:“要嗎?”

黎湘搖頭,問:“為什麽突然想寫《她有罪》,這個故事哪裏吸引你?”

絕望的羔羊想了想,說:“哪裏都吸引我。”

黎湘又問:“下一本打算寫什麽,有構思了麽?”

絕望的羔羊:“沒有。”

黎湘繼續問:“如果有人跟你約稿,或者主動提供故事,你願意接麽?”

絕望的羔羊笑了:“命題作文啊,那要看內容了,一般這種目的性太強的都不怎麽樣。”

“為什麽這麽說?其實也有好的。”

“自己的孩子自己當然覺得好了。他覺得好的,是他主觀上認為的,帶有濾鏡,可能我完全Get不到呢。Get不到的東西,我怎麽寫得出來?”

“但你喜歡的東西,大眾未必會喜歡。”

“隨便吧。”

黎湘沒接話,也坐下來,半晌才說:“我記得這部戲剛開始談的時候,你不讚成由我來演王垚,因為我的形象不夠貼切。”

一支煙將要燃盡,絕望的羔羊將煙頭按在地磚上,側頭看她:“我現在也覺得不貼切,但我說了不算。”

黎湘:“是氣質的問題麽,因為我不夠冷豔。”

絕望的羔羊點頭,然後又搖頭:“你跟王垚就是兩類人。不過樣片我看過一點,你演的還算像那麽回事兒。”

黎湘也看過來,盯著鏡片後麵的那雙眼睛,隔了幾秒忽然說:“假設,我有一個故事想跟你約稿,你有興趣麽。”

絕望的羔羊:“不是人物傳記吧?”

黎湘:“可能是,可能不是,隻是隨便聊聊。”

絕望的羔羊:“哦,那我沒興趣。”

黎湘問:“你還不知道故事內容,就沒興趣?”

絕望的羔羊:“命題作文,版權就不是我的,再精彩有什麽用?”

黎湘:“也許可以是你的。”

絕望的羔羊疑惑了,而且有一瞬間的猶豫。

她很想拒絕,因她對黎湘並沒有什麽好感,她有的是理由和借口,比如版權,但黎湘卻表現得這樣“大方”。

她轉念一想,這或許是某種“忽悠”手法,圈內也屢見不鮮了,談的時候什麽都給保證,說得跟做慈善一樣,等到約定協議,各種苛刻要求就一個個從地裏蹦出來。

絕望的羔羊忽然說:“我上過一次熟人的當,定金給我了,讓我先寫著,協議說不著急,我慢慢寫,他們慢慢走程序。結果等到我寫得差不多了,拿到協議一看,就是白紙黑字的賣身契,和事先說的驢唇不對馬嘴。我不介意協議苛刻,隻要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就行了,但如果說一套做一套,這就是‘詐騙’。”

黎湘笑問:“那後來你簽了麽?”

絕望的羔羊:“當然沒有,反正東西是白寫了,對方在圈裏也沒少黑我。我現在說這個,就是希望不要再發生類似的事。”

黎湘歎了一聲,語氣依然很平淡,卻沒有跟她保證任何事:“我這麽問吧,什麽樣的故事是吸引你的,會被你定義為精彩的?需要大賣嗎?”

絕望的羔羊思考片刻,說:“吸引我的未必大賣,大賣的未必吸引我,每個人的審美都有小眾的一麵。”

黎湘:“具體需要哪些元素?”

絕望的羔羊笑了下,語氣半真半假,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開玩笑:“血腥、暴力、人性博弈,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平凡普通的生活被破壞,在生存麵前,愛情、親情、友情都要先靠邊站——人沒了,就什麽都沒得談了。”

黎湘也笑了,忽然話鋒一轉:“如果我將來遇到這種故事,你來試試?”

絕望的羔羊:“為什麽是我?”

黎湘:“我喜歡你的文字。”

絕望的羔羊:“要是我聽了故事不感興趣呢?”

黎湘:“那就不要寫了,反正咱們現在隻是閑聊,不涉及承諾。”

絕望的羔羊沉默了,現在壓力給到了她,她是既排斥,又好奇。

但同時她也有點質疑,這個看上去明豔大方的女明星,能有什麽獵奇題材?

絕望的羔羊:“為了血腥暴力而血腥暴力,就沒必要了。故事越重口越好,我說的是人性方麵。”

黎湘:“沒問題。如果我將來找你,就說明這個故事一定滿足你的口味。”

絕望的羔羊歪著頭看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似乎有一種某個藏著未知的盒子,快要被人打開的錯覺。

好一會兒,絕望的羔羊才問:“故事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

黎湘笑道:“不知道啊,現在隻是閑聊。”

絕望的羔羊沒接話,可她覺得所謂的故事好像已經存在了。

片刻的沉默,黎湘又換了個話題:“對了,聽說你對心理學有興趣,一直在自學?為什麽會想到學這個?”

絕望的羔羊“哦”了聲說:“因為我在精神科住過兩年。”

然而這話落地,她就笑了:“嘻嘻,開玩笑的。”

……

作者有話說:

下卷,林新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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