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虛假的真相

此後數日, 黎湘都被“困”在兩點一線的生活中,除了拍戲就是去姚家打卡,沒有例外。

辛念遲遲沒有消息傳來, 但從某個方麵來說這也是好事, 說明她還安全。

聞錚遇害的新聞接連幾天上了林新頭條,社會新聞記者變著方的講故事,更巧妙運用“排除意外”這幾個字。

對於混亂的, 不安的, 危險的, 甚至帶有血腥的故事,人們本能上會去相信, 會更關注。

但像是這樣的新聞, 人們會覺得距離自己太過遙遠,會去想象這位男性受害者是被仇家尋仇,而自己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 所以不會遭遇這種事。

所以聞錚遇害的新聞也不過持續了幾天熱度, 很快人們又開始關注之前一直沒有下文的林新失蹤人口案。

案件中找到多位受害者女性屍骨, 有五名生還者, 但凶徒至今沒有落入法網,這令網友們十分不安,因為那些女性受害者隨時會變成自己,無數個家庭感同身受。

不過除了譴責凶徒之外, 那些拒絕相認的受害者家屬也是被抨擊的對象。

人性怎麽會如此黑暗,這和我們自小受到的教育不同啊, 是我們把人性想象得太美好了麽?

然而無論網友們的呼聲有多高, 官方依然沒有給出明確回複, 警方仍在追捕凶徒。

網友們認為警方無能, 努力維持著事件的熱度,生怕它會成為又一條石沉大海的新聞之一,最終因為時間太久,記憶淡了,人麻木了,不再有人詢問,即便將來成為話題,也不過是留下一句“幾年前林新有個案子還記得嗎”這樣的開場白。

而對於黎湘來說,她不隻關注林新的人口失蹤案的下文,也在關心聞錚的遇害消息,盡管她心裏清楚,相比之下後者告破的可能性非常低。

她依然保持著每天登陸Confession網站的習慣,幻想著會在上麵看到一個陌生登錄IP。

她也試圖去代入辛念的心境。

辛念曾是社會新聞記者,她的男朋友遇害了,最終變成幾條新聞,維持了幾天熱度,成了網友們口中“被仇家追殺”的受害者,不知道辛念作何感想。

這幾天黎湘的話額外少,休息時間不是在看劇本,就是在看新聞頭條,私下裏連一個笑容都沒有。

楊雋關注了幾天,開始擔心,還問黎湘要不要再和心理谘詢師李琰聊一聊。

隔了好一會兒,黎湘才對他的話有反應,看過去時,她的眼神透著古怪,卻又異常平靜,仿佛是快要被濾淨的玻璃球。

然後,黎湘問:“怕我的精神再出問題?”

這下緊張的反倒成了楊雋,楊雋連忙解釋:“不是,就是這幾天感覺你太累了,之前生病還沒好利索……”

看著楊雋語無倫次的找借口,黎湘沒有拆穿,隻自言自語道:“這樣下去的確不是辦法。”

楊雋趁機建議:“那要不要公司出麵,去和李琰簽訂一整塊時間?”

黎湘隻“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言,就讓楊雋自己看著辦。

楊雋很快去張羅,留下黎湘一個人在房車。

她麵前攤開著劇本,眼睛卻沒看。

前幾年因為工作過於忙碌,上升期競爭激烈,加上內心積壓的問題常年沒有得到解決,她被檢查出一點心理問題。

她自覺並不嚴重,也很清楚自己沒有自殺傾向,最多就是對什麽事都興致缺缺,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感到麻木罷了。

經過診斷,她被確診為焦慮抑鬱症,但她自己覺得是心理醫生判斷錯誤,她沒什麽可焦慮的。

醫生說,有些人的表現是心理上的,會突然異常憤怒,而她的表現則是生理上的,比如胸悶氣短,月經不調,頭暈或突然恐懼。

說到月經不調,她那時候確實因此恐懼過,因她還有想吐的症狀,同時在片場暈倒過一次——她以為自己懷孕了。

後來得知“隻是”精神問題,她著實鬆了一口氣。

再後來,公司將她的狀況告訴秦簡州,秦簡州傳達給靳尋。

靳尋為了幫她盡快調整好狀態,在資源上給了更多助力,靠投資拿到幾個她原本拿不到的資源。

他認為錢能治百病,她之所以抑鬱,就是因為欲壑難填。

就連辛念都抱著類似的想法,她幫她搞掉了幾個競爭對手,利用黑料令對方在短時間內迅速塌房。

那時候,她們還是朋友,知道彼此最不堪一麵,卻願意為此包容的朋友。

辛念事業心一向重,她認定當一個人的能力與境遇不匹配時,會生出生不逢時、懷才不遇的挫敗感,時間長了就會得情緒病——因為拿世道沒有辦法,就選擇懲罰自己。

黎湘解釋過,她不是因為這些。

辛念便問她,那是因為什麽。

黎湘回答不上來。

她如果知道為什麽,就會從根上去解決問題了。

直到某一天,黎湘忽然問辛念:“我們的結局是什麽,你想過麽?”

辛念不解。

黎湘又道:“我的意思是,這條路走到終點,是什麽樣的版本呢?我名利雙收、壽終正寢,再拿個終身成就獎,而你會開一家媒體公司,成為女強人,然後去投資更多有才華的年輕人,直到退下一線?你覺得這樣的暢想現實麽,可能麽?”

那段時間的黎湘過於消極,同樣一番話,她說出來的總是既喪氣又充滿怨氣,消極、悲觀、厭世。

辛念說:“也許真的可以呢。”

黎湘搖頭:“你心裏知道不可能的,隻要你還相信有鬼神、報應的存在。”

接連數日被黎湘的陰陽怪氣折磨著,其實辛念已經很煩了,但她還是壓著火兒說:“你應該去照照鏡子,你現在的模樣真的很難看,鬼神都懶得搭理你。”

黎湘:“我知道,所以其他人都躲得遠遠的,隻把你留下來跟我一起受著。”

辛念吸了口氣,冷漠且理智的道出事實:“趁著靳尋現在還有點憐香惜玉的意思,你要多利用他的同情分,多拿些資源,這場病才不算白得。生病歸生病,心裏還是得拎得清,別到頭來身體也完蛋了,還鬧個人財兩空。”

黎湘笑了:“你這語氣真像是拉皮條的老鴇子。”

辛念沒忍住,直接將剛拿起來的藥瓶仍向她。

黎湘被打中額頭,眯了眯眼。

就聽辛念說:“戚晚是運氣‘好’,退出了。要是她在這兒,一定知道怎麽對付你。”

……

……

回憶一閃即逝,被回到房車的楊雋打斷。

楊雋說,他已經交代給公司,公司會盡快安排和李琰的工作室簽訂協議。

公司還問,黎湘是不是精神狀況有反複,需不需要約心理醫生做個檢查,再開點精神類藥物輔助治療?

黎湘反問:“你是怎麽回答的?”

楊雋說:“我說你隻是拍戲太累了,沒那麽嚴重,就是想找個人聊聊天。”

黎湘笑著看他,半晌問:“你做我的助理三年了,其實工作範圍早就超過助理的範疇,給你的權限也相當於我的經紀人。你老實告訴我,想不想升職?”

楊雋倍感意外,說不想是騙人的,雖然他拿的錢也超出一個助理的定義,但有些虛榮心隻能靠頭銜上的扶正來滿足。

楊雋點頭道:“想。”

黎湘話鋒一轉:“你知道,公司這方麵的決定,我一向不理的。如果我突然插手,說要升你的職,會讓他人產生聯想。”

楊雋是秦簡州找來的幫手、眼線,她若突然關心起楊雋的前途,就等於告訴他人,楊雋換主人了。

楊雋又換了口風:“嗨,我升不升職也無所謂……”

黎湘卻說:“記得把我的‘病’告訴秦簡州,再適當的添油加醋。”

楊雋怔了怔,瞬間明白了。

……

下午,黎湘就接到來自秦簡州的問候。

但他表達的不是自己的意思,而是這樣說:“那天見你就覺得不對,有什麽需要,我來轉達給靳先生。”

黎湘不答反問:“楊雋又多嘴了?我沒事,我很好。”

通常這樣說,一定會起到反效果。

秦簡州難得開一次“玩笑”:“喝醉的人都說自己沒醉。”

黎湘也回了一個冷笑話:“是啊,犯了故意殺人罪的,都會說自己不是故意的。”

一陣沉默。

秦簡州的窗口上浮現著“對方正在輸入中”幾個字。

黎湘等了片刻,腦補著他皺著眉措辭的表情,隨即先一步說:“我真沒事,是楊雋太緊張了。不過他是挺有責任心的,但凡我打個小噴嚏,他都以為我要感冒,我打個哈欠,他就覺得我是疲勞過度。前幾天劇組的人還玩笑說,我怎麽被一個小助理管得這麽死,我也覺得是,好像給他的權限太多了,這麽點事都要驚動你和公司。”

黎湘難得打這麽多字,而且全是“抱怨”。

然而以秦簡州的風格和性格,他不會因此就警告楊雋,讓他少管閑事,畢竟楊雋這個職位,就是為了管閑事而生的。

數分鍾後,楊雋收到來自公司的消息——他被升職了。

除了助理的工作之外,以後他還會是黎湘的第一經紀人。

雖然在這之前,楊雋就一直在幫黎湘處理合約談判,但公司有獨立的經紀部門,會從中幹預,並不會讓黎湘的團隊單獨作業。

這次升職,就等於給楊雋更大的權限,他的話會更有分量。

緊接著,楊雋就接到秦簡州的消息。

秦簡州讓他密切關注黎湘的狀況,不得大意。

楊雋立刻將消息記錄和自己升職的消息告訴黎湘。

黎湘得知後並不意外,很快道出下一步要求:“以後所有我簽字的合同、協議,你要留個副本交給我。財務那邊你要搞好關係,片酬、稅款是怎麽分配的,都流向哪裏,你要大概有個數。”

楊雋頓時為難了:“可是,湘姐……”

黎湘將他的話打斷:“我知道你很難拿到確實的證據,我不會強求,你隻需要知道一個大概方向就可以了,明白麽?”

楊雋點了點頭,明白是明白,卻不知道黎湘要知道這些做什麽,放在過去她是從來不問的。

黎湘看著楊雋謹慎且小心翼翼的模樣,很快對他笑了下,以示安撫。

隨即她便若無其事地翻開劇本,嘴裏念念有詞地讀起來。

她投入得很快,也很認真,讀到高光劇情或轉折點時,表情也跟著生動起來。

她還叫楊雋幫忙對了兩場戲。

楊雋很配合,等對完戲,見黎湘又一次進入個人世界,他在原地定了片刻才回過神。

等楊雋走出房車,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生出某種莫名其妙的想法——她“病情複發”,該不是裝的吧?

作者有話說:

紅包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