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盛歡猛地扭過頭去,頭上飛過幾個豆大的問號。

要麽送上門被訛,要麽就訛人,怎麽好像非要跟自己扯上點關係不可的樣子?

兩年前他不告而別,隻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顧渢止,當年不知道如何麵對,現在隻會更加不知所措,他本來也不是什麽長袖善舞的人。

所以時隔兩年,顧渢止再次找上門來,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不,不會,他的窩一直就在這盛世網咖從來沒變過,如果要興師問罪,早兩年就該來了。事實上兩年前顧渢止也沒有過多糾纏就選擇了放手。

也是,虞城商業巨鱷顧家的獨子,全麵發展保送名校的尖子生,無論怎麽看都是前途一片大好,不必為了他這樣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坎兒逡巡逗留,邁過去才是正解。

今天來應該也隻是一時興起,隻為看看他這個見錢眼開的主日子過得如何,以消解當年的怨恨吧……盛歡無奈的想,無論顧渢止說什麽,他不反抗就是了,反正已經夠無地自容的了。

胡思亂想間,顧渢止已經走到他身畔。

跟當年相比,盛歡長高了,顧渢止也長高了,兩人還是相差半個頭,對望時恍惚還有種回到學生時代的錯覺。

顧渢止頷首看他。

盛歡穿了一件白色的無袖舊衛衣,寬鬆居家,襯的手臂勁瘦,胸廓側壁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流暢到沒有一絲贅餘,臉孔倒是沒什麽變化,清秀如初,除了兩個大黑眼圈。

跟三年前比起來,青澀感褪去了不少,但另一種純且欲的氣質盈上來,顧渢止想,這衛衣的效果跟女生穿吊帶有什麽區別?

“那個電壓不高的,被電一下應該……沒什麽大事。”盛歡道。

如果不是顧渢止,一般人可能還真聽不出來他是在安慰人。

“可我手疼。”顧渢止說。

他將手舉到盛歡跟前,平攤著掌心,骨節明晰有力,指骨冷白修長,關節處有一些薄繭,讓這雙手看起來性感卻又不是那麽遙不可及。

盛歡的目光微動。

他的基因裏好像還存著一些條件反射,在看到這雙手的時候就會想把自己的手放進去,潛意識如此,但理智遏製了他。

“我頭還有點兒暈。”顧渢止補了一句。

“那你進來休息會兒。”盛歡無奈道,心知躲是躲不過了。

“好。”顧渢止微微一笑:“謝謝。”

盛歡抬手捂了一下額頭,沒再吭聲,轉而推開了網吧的門。顧渢止緊隨其後,盛歡身上不情願的情緒以及要溢出來了,是個人都能看得見,但顧渢止無所謂,他早料到兩人的見麵不會太愉快,但他今晚仍然是來了。

網咖裏的狀況比他想的還要破敗,隨處落手都是灰,顯示屏和主機也都是過氣型號,顧渢止沒有落座,隻是抄兜倚在一處桌角,狀似好奇:

“你拿了五百萬,都沒有把這裏裝修一下。”

……

這是嘲諷嗎?

盛歡無從分辯,他繞到櫃台後翻箱倒櫃,“都是我爸爸的東西,我不會動。”

顧渢止以為他要翻什麽了不得的東西,沒想到他從一個塞滿了發。票的櫥櫃裏翻出了兩包口味不同的泡麵。

這淩亂邋遢的程度讓顧渢止歎為觀止,他皺眉道:“你這算是夜宵還是早餐?”

“無所謂啊。”盛歡說:“你要吃嗎?”

少年吊起眼梢看他。

那件地攤甩賣二十塊都不見得有人要的衛衣是純白的,一般人應該不會買,畢竟這色調容易顯黑,但這規律在盛歡身上不做數,他白的驚人,反之,發絲和眼睛的色調極深極純。輪廓細膩的像是個瓷做的人,纖細,易碎。

嘴上雖然在邀請,手卻把那兩包泡麵抱得死死的——護食護的仿佛餓了八百年。

顧渢止咳嗽了一聲,“不用了謝謝。”

盛歡:“哦。”

他認認真真的抱出一口鍋來煮泡麵,趁著這個功夫,顧渢止緩緩開口:“我昨晚在附屬醫院看到一個長得很像你的人。”

盛歡的動作微微一頓,扭頭問道:“你生病了?”

“沒有,路過而已。”顧渢止眼睫浮動:“那個人是你嗎?”

盛歡緩緩的咽了一口唾沫。

是巧合嗎?

他前腳在手術室聽到了疑似顧渢止的聲音,後腳顧渢止就問他是否去過附屬醫院。

他們當真有過這樣的時空交錯嗎?

可如果不是巧合,顧渢止為什麽要這麽問?

一絲涼嗖嗖的麻意舔上他的脊梁骨,盛歡咬了一下唇角,矢口否認:“不是,我昨晚一晚上都在家,沒去過附屬醫院。”

“這樣。”顧渢止點頭,沒有發出質疑。

盛歡鬆了口氣。

“開心哥哥!”

忽然有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推開網吧的門,一路小跑到盛歡身邊,一把抱住了盛歡的胳膊。

“平兒?你怎麽來了?”盛歡麵露詫異:“這才幾點,你不睡覺啊?”

“我爸爸又帶女人回家了,他們好吵,我睡不著。”平兒說:“我昨天下午就想來找你了,可是你一直都不在家,網咖門也關著我隻好……”

他話說一半,聽見盛歡在瘋狂咳嗽。

“怎麽了開心哥哥?”平兒滿臉茫然:“你感冒了嗎?”

盛歡表情麻木。

……世界上大概找不到第二個打臉效率比他還高的匹諾曹了!

這讓顧渢止怎麽看他!

貪財,狡猾,沉悶無禮……

盛歡生無可戀的朝顧渢止看過去,卻發現顧渢止接了個電話,邁動長腿快速離開了網咖。

——還真是路過啊。

盛歡如釋重負,卻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開心哥哥,我是不是說錯話了?”平兒怯生生的發問,“我把那個哥哥氣走了嗎?”

“沒有,他就是個路人。”盛歡笑了笑,“你肚子餓不餓?”

平兒到底年紀小,注意力飛快被轉移,可憐巴巴道:“餓,我晚上就吃了半塊燒餅,還是冷的。”

隔壁發廊老板的老婆死的早,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平兒被放養,動輒饑一頓飽一頓,發廊老板每天就知道給自己找樂子。

盛歡也沒有爹媽,對他多少有點共情,時常收留他,他不在平兒就幫他看店,一來一去就熟了。

盛歡從許久不開張的收銀機裏翻出了十幾塊的碎零錢,對平兒道:“幫我看著火,我去買點雞蛋和火腿腸來加餐。”

“好!”平兒拍手:“我最喜歡開心哥哥打在泡麵湯裏的水雞蛋了!”

盛歡莞爾。

對麵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盛歡去買了打折的火腿腸和蛋,出門時就見一輛跑車刹在了路邊,從車上下來一個人,穿著價格不菲的印花西裝,腳踩尖頭皮鞋,大步流星的踏上人行道。

“杜學長?”盛歡認出了他。

杜朝飛,虞城中學當下的風雲人物,老爸是校董,老媽是銀行千金,常任學生會會長,教導主任的心腹小棉襖,長得濃眉大眼,BID上校園告白牆,傳說是能成為“顧渢止第二”的人物。

自打父親去世,盛歡的學習生活就呈斷崖式下跌,兩年多前差點兒沒能順利升遷高年級部,之後,他就進入了半輟學狀態,如果說為啥不幹脆輟學了拉倒,大概是因為身邊沒有活著的監護人替他去辦理輟學手續。

盛歡翹課逃學給阿提密斯打工的那些日子,學校隔三差五的查崗,杜晨飛作為學生會主席,會時不時給他打打掩護,倒讓他省去了不少麻煩,雖然不知道對方這麽做的企圖,但盛歡還是挺感謝他的。

“我收到斯賓塞的通知書了。”杜朝飛行至他跟前,激動道。

斯賓塞學院,聯合國名下的至高等學府,各界精英分子的搖籃。用每年誓師大會上念的最籠統的詞來形容,比常春藤還要尊貴一百個京北。

據說能被斯賓塞錄取的學生絕不僅僅是成績拔尖,各方麵素質都高人一等,斯賓塞學生們的朋友圈日常是環遊世界,在讀期間就能按年薪拿錢,是純粹的人上人,比如當年的顧渢止……

所以這的確是一個值得高興的消息,至少對於杜朝飛而言是。

盛歡有點意外杜朝飛大半夜大張旗鼓的開車過來就是為了告訴他這件事,畢竟他們好像……沒熟到那個地步,至少他單方麵這麽覺得。

“國外跟我們有時差,我剛才在開轟趴,收到郵件第一時間就來告訴你了,我希望能跟你分享這份喜悅!”杜朝飛神秘的眨眨眼,“盛歡,開心嗎?”

盛歡想說一般。

他的喜怒哀樂早已跟正常人脫軌,錦繡前程固然讓人開心,但相比之下,睡個安穩覺會更讓他開心。

“恭喜。”他撓了撓頭敷衍道。

“你手怎麽了?”杜朝飛眼尖,一眼看到了那道切割傷,關切的握住他的手腕。

這觸碰來的突兀,少年半邊身體的肌肉短暫的緊繃,像一條蓄勢勃發的鋼鞭,但很快又鬆弛下去,盛歡呼出一口氣,低聲道:“搬東西的時候被木刺劃的,沒事。”

“怎麽這麽不小心。”杜朝飛埋怨,他捏著盛歡的指尖輕輕吹氣,心疼道:“往後我不在虞中了,要好好照顧自己。”

盛歡:“……”

按不住了。

為了防止杜朝飛筋斷骨折,盛歡猛地抽回了手,幹笑道:“學長,謝謝你這麽久以來的照顧,我準備了一份禮物,祝你步步高升,我現在去拿來給你。”

指尖一陣刺痛潮濕,似乎是薄薄的血痂在攀扯的過程中裂開,盛歡將手藏在背後輕輕甩了兩下,聽杜朝飛道:“不急,既然是這麽重要的禮物,怎麽能隨隨便便送?”他躬身湊近,用仿佛充了百噸二氧化碳的氣泡音在盛歡的耳畔一頓輸出道:“校友會那天正式送給我吧,給我留一些浪漫的懸念,OK?”

盛歡“咕咚”咽了口唾沫。

他不喜歡跟人打交道,一尷尬就會咽唾沫,今晚第三次了。

屆時杜朝飛的手機震響,他抬手揉亂了盛歡的頭發,說了句“好夢”,便轉身回到車裏去。

“得手了嗎飛少?”手機那頭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背景是震耳欲聾的DJ。

“小學弟聽見你的騷話有沒有羞的臉紅紅?想想就覺得很色啊!”

“摸到屁股沒有?上次看他穿校服感覺屁股又緊又翹,兩條腿可長嘞!”

“這不比妞勁爆啊!”

“難怪當年叫顧渢止欲罷不能,從男神變成了雨中淋濕的狗!”

“開玩笑。”杜朝飛似乎很不想聽見有關顧渢止的褒獎之詞,“像他這樣缺愛的小男生,我給他的重視絕對夠他受寵若驚的了。”他變臉變的飛快,冷笑一聲,“顧渢止的前男友,我分分鍾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