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前男友。
雨水重刷的車窗未幹,模糊的映出顧渢止深邃的半張側臉。
不得不承認,反觀他先前做出的決策,是衝動且愚蠢的。
上一次這麽失去理智還是兩年前的那個夜晚……
這麽久遠的時光,那麽遙遠的距離,隔著一個瞄準鏡。其實即便是他顧渢止,也無法百分百確信自己可以認清一個人的樣子。
但他就是下不去手。
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會傷害到對方,他也不想冒這個風險——他會因此感覺到害怕。
“你們兩個還有什麽事兒嗎?”他忽然開口道。
“啊?沒事兒了。”熊提扭頭說:“報告也寫得差不多了。”
“沒事兒我先下車了。”顧渢止說。
“唉?顧哥你就這麽走啦!”熊提熱情不減道:“吃完夜宵再走啊,我剛搜到這附近有一家特別好吃的小龍蝦,我請客!”
“不了,百分之十五的體脂率維持起來不容易,有事電話聯係。”顧渢止拉開車門。
“虛無縹緲的數字而已!幹嘛這麽執著啦!”熊提悲憤道,一麵戀戀不舍的目送,“我還想請顧哥吃頓好的嘞!”
“他哪有心思吃啊。”伍琳琅輕輕歎息。
“什麽意思?”熊提扭頭道。
“你沒聽見顧哥剛才說了三個字嗎?”伍琳琅唏噓道:“算了,你肯定沒聽見。”
“哪三個字?”熊提果然很茫然。
“前男友。”伍琳琅說。
“前男友怎麽了?”熊提說:“不就是前——前男友?!”
聽著他的聲調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伍琳琅對他嫌棄的不行,“果然顧哥說你的反射弧拉直了能繞地球三圈不是開玩笑的。”
熊提:“……”
趁著熊提石化的功夫,伍琳琅摸出手機給遠在瑞士的衛殊撥了電話。
未幾,電話接通。
“阿伍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裝監控了?”對麵的男人啼笑皆非,語調溫柔:“我這好不容易有半個小時的空擋吃個飯,你電話就打來了。”
“說明你注定要替我答疑解惑啊衛哥!”伍琳琅笑嘻嘻道:“瑞士的公差生活怎麽樣?有沒有給我們帶巧克力的打算哪!”
“你還惦記巧克力?我現在隻想吃故鄉的大米飯好不,天天吃土豆,我都快吃成土豆了。”那廂,衛殊正端著餐盒在自助餐廳裏舀土豆濃湯,滿臉的嫌棄:“你要問什麽?”
“顧哥的前男友是怎麽回事?”伍琳琅問。
衛殊詫異道:“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居然叫顧渢止出櫃了?”
“他沒出,是我耳朵尖,偷聽到的。”伍琳琅說。
“不愧是伍八卦啊。”衛殊笑道:“小雷達靈的要命,來說說看偷聽到什麽了?”
“最近黑市有傳奇武器的仿冒犯你知道的吧?”伍琳琅神秘道。
衛殊:“知道,怎麽?”
“我們今天出任務撞到一個,跑了。”伍琳琅說:“我和熊子還奇怪這人得有多大本事,居然能從顧哥手底下全身而退,後來聽顧哥給蘇格拉底匯報,他對於手底下有漏網之魚這件事居然一點兒都不暴躁,要換做從前,以他的勝負欲一定會瘋狂複盤外加自我反省,寫上一百篇的差錯評估報告,然後我就聽到了‘前男友’三個字。”
衛殊輕輕吸氣。
“阿渢不是拎不清的人。”他忽而慎重道:“就算如你所說真的是前男友,他也不會徇私,後麵一定會想辦法把人再帶回來的。”
“哎呀我不是在質疑顧哥啦。”伍琳琅興奮道:“隻是好奇,好奇你知道嗎?顧渢止的前男友哎!!帥哥不能配恐龍吧?而且能讓他這種死工作狂動心,得長成什麽樣啊!”
衛殊:“……阿伍你不對勁。”
伍琳琅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你想,對方一出場就是黑市的蛇眼,正義之師顧渢止在放他走的時候該是什麽心境?心痛?不忍?還是愛恨交織!往事甘苦曆曆在目!老天——我最喜歡這種狗血的劇情啦!”
衛殊:“人不能……至少不應該這麽變態。”
“所以顧哥的前任不是什麽天仙,居然是個男的!”熊提跟不上伍琳琅**的腦補,尚沉浸在男神變彎的衝擊裏不能自拔。
“我有幸看過一回照片,是男人,也是天仙。”衛殊端著盤子坐下,將手機擺正,往薯條上擠醬,語氣正經了不少,“不過聽說鬧得很不愉快就是了,你們沒事別在他跟前提。”
“有多不愉快?”伍琳琅問:“就因為顧哥沒有搶占先機主動提分手?”
“事情要有這麽簡單就好了。”衛殊搖了搖頭,“我聽說對方是為了五百萬把阿渢甩了。”
“啥玩意兒?!”
伍琳琅和熊提異口同聲,那動靜差點兒沒把電話那頭的衛殊送走。
“你們倆真夠意思,這麽默契怎麽不去唱雙簧啊!”衛殊一麵掏著耳朵一麵糾結道:“啊對對對就是你們想的那樣,‘拿五百萬從我兒子身邊滾開’。”
“五百萬??區區五百萬!”熊提的表情看起來仿佛被賤賣的是自己,捶胸頓足道:“顧哥這種極品男人,會比不過區區五百萬???”
伍琳琅遠比他理智,意外道:“這麽看問題也不全出在對方身上,如果是父母從中阻撓,把話攤開來說清楚,不至於回不了頭。”
“但偏偏對方就是衝著錢來的。”衛殊將自製的漢堡塞進嘴裏,慢慢道。
伍琳琅微微一怔。
“收到錢的當天就消失了,甚至沒有支會阿渢一聲,放阿渢淋了一夜的雨。”衛殊說:“那天恰好是3022年12月24號。”
空氣中的生機隨著這個日期的曝光而凝固,溫度直降零下,冰冷無常。
“你說顧哥在3022年的12月24號淋了雨?!”熊提過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是,我記得那年你們倆應該剛入校吧?”衛殊說:“剛開始三個月是我一個人帶的你們班,其他班都是兩個學長學姐。”
“對對對。”伍琳琅說:“顧哥是第二年年初才來的。”
“因為他在精神中心接受了三個月的穩定治療。”衛殊頓了頓,低聲道:“差點兒沒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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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城是顧渢止生長了十多年的地方,饒是這些年城區改造變化頗大,他的出行也是幾無阻礙。
天邊有一絲淡淡的輝光,是黎明將至的表現,顧渢止打開手機,發現微信列表裏不止一個人給他發來了校友會的邀請函。
虞城中學是本地的重點中學,分低年級部和高年級部,高年級部升學率可觀,每年出不少尖子生,校友會是曆年來的傳統,專門邀請那些發展勢頭良好的畢業生跟校內在讀生搞聯誼,起到榜樣效應。
顧渢止畢業三年,年年到這個時候都會收到短信轟炸,邀請他去參加校友會,也許有人會享受被人追在屁股後麵吹捧的快感,但對於他而言,休假的時間寶貴,耗在無謂的社交上純屬慢性自殺。
他信手將消息一條條劃掉,舉手攔了輛的士。
“帥哥去哪兒?”司機問。
顧渢止想了想說:“盛世網咖。”
司機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吸氣道:“沒聽說過這地方啊……我導航上搜搜看。”
“那去虞城中學吧。”顧渢止也不欲為難他:“停後門,我下來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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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歡回到盛世網咖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半。
門口的光牌好像出了點故障,燈管頻頻閃動,亮度感人,那種凋零的氣息呼之欲出。
隨著經濟發展隨著手遊肆虐市場,這年頭網咖的生意早就大不如前了,五六年前盛長澤還能用這家網咖養活他和盛歡,現如今盛世網咖的收入連電費都交不起。
之所以還留著這家門店……不過是為了緬懷盛長澤曾經生活過的那點痕跡罷了。
盛歡推門進去,燈也不開,徑直上了樓。
邊上樓他邊將阿提密斯給他的兩盒藥拆封,一盒寫著艾司唑侖,一盒寫著奧氮平,他撕外包裝的手法極粗魯急迫,紙做的外殼被撕成一片一片的不規則形,極致的困意像一隻鬼爪死死的扣住他的天靈蓋,精力透支的極限差不多也就是如此,盛歡的眼皮子再也睜不動了,他掰出兩片藥空口咽了,隨手拉下彈簧床,脫了衣服踢進床下,整個人跌躺下去,昏沉沉閉上眼。
他曾經看過一篇不大科學的報道,說人入睡的過程至少在十五秒鍾以上,十秒內的失去意識不叫睡眠,叫昏厥。
是昏厥就好了。
……
不知過了多久,盛歡睜開了雙眼。
窗外的天還是黑的,屋裏沒有開燈,也是黑的。
看樣子還是沒能睡太久。
即便吃了艾司唑侖,即便是累到這種地步,他還是做不到一覺睡到大天亮,這樣糟糕的睡眠質量,這樣顛倒的作息,怎麽看都是無可救藥。
他的身體很累,哪怕是挪動一下手指都覺得很艱難,盛歡挪了挪眼珠,看向牆壁上的掛鍾——他想知道現在幾點了,還有多久能天亮,天亮他會有安心的感覺。
漆黑不見五指的房間裏,他意外的看見了牆壁上的掛鍾,但古怪的是,掛鍾上沒有指針。
盛歡豁然瞪大了雙眼,像是意識到了什麽。
掛鍾上的十二個數字開始變色。
1、2、3、4……
像是某種倒計時,數字挨個變成了詭異的猩紅色,字體融蠟般的拖下長長的紅痕,襯的鍾麵慘白,恐懼將盛歡的脊梁骨浸泡在其中,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想要逃跑,想要求救,竭力的掙紮,但身體宛若被封進了水泥,一動也不能動——
……
“砰”
燈管爆裂的聲音將盛歡從夢境的泥潭中狠狠拖拽了出來,他宛若一個溺水的人,猛地從深水麵下探出頭,水還沒有從氣道裏排出去,就迫切的吸入新鮮的空氣,心率能有每分鍾近二百下,幾乎要從他的耳膜、喉嚨裏跳出來。劇烈的嗆咳和應激令他整個人縮成一團,不停地顫抖。
未幾,他聽見樓下傳來說話聲。
“有人在嗎?”
聲音低沉磁性,意外壓倒了耳蝸裏漩渦般的嘈雜心跳聲,如安眠曲,如聖歌。
多說幾句……再多說幾句。
“店麵的燈牌好像被我扯壞了,賠償的話,我應該找誰?”
店麵的燈牌……對了,他們網咖的燈牌年久失修了,會壞很正常。
所以這是現實,是安全的現實。
盛歡如夢初醒,猛地從**翻坐起來。
他用尚在顫抖的手推開邊窗,從這裏可以直接看到樓下的街道,黎明前的風吹在臉上沒有那麽刺人,將渾身的汗濕帶走了幾分,他低下頭,對上一張熟悉卻又不那麽熟悉的麵孔。
盛歡愣住。
“不考慮下來一趟嗎?”顧渢止昂起頭,衝他笑了笑。
盛歡“咕咚”吞了口唾沫。
別下去。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別下去,這是一個陷阱。
但腿腳卻仿佛有自己的意識般,慢吞吞的挪開了步子。
推開店門,盛歡才發現,“盛世網咖”四個字已經變成了“皿世X咖”,而始作俑者站在那兒,手裏拎著一截斷電線。
“突然掉下來,我以為是蛇呢。”顧渢止說。
盛歡“啊”了一聲。
他很困,無法分辯其中的真假,隻局促的揉了一下衣角。
“沒事,本來也壞的差不多了。”他小聲說:“不用你賠,你走吧,我上去了。”
說罷他轉身,卻被顧渢止再次喝住。
“可它剛才掉下來的時候電著我了。”男人慢條斯理的說:“既然不用我賠你,不如你賠我吧。”
盛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