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夢裏什麽都有◎

謝洵意很快回了律所,家裏就隻剩下謝薔一個人了。

大平層的戶型,就連客房也十分寬敞,為了迎接她的到來,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隻是裝修風格完全和客廳如出一轍。

從牆紙到家具,從地磚到被單,大氣有餘,小意不足,無處不透著一股沉著理性的不近人情。

謝薔環視一圈,將灰色窗簾拉開到最大,總算敞亮些了。

小區位置很好,32層的樓高,視野及其開闊,從窗戶往外看,幾乎能將整個城區收入眼中。

就是小陽台空****的。

她有點想念她房間窗台上的薔薇和小雛菊了。

三個行李箱都放在門邊。

謝薔隻打開了最小的那一個,拿出幾條裙子和一些生活用品。

反正她住不了多久就要走的,收拾太多東西出來反而麻煩。

謝薔把生活用品放到衛生間,順便帶過去一條裙子準備洗個澡。

房子什麽都好,就是智能家電太多了。

而高科技的使用一般都比較複雜,包括熱水器。

謝薔研究了半天,頂著忽冷忽熱的水堅強地洗完了一個澡才學明白怎麽用。

結果到了洗衣服的環節又卡住了。

“不是按這個嗎……”

她像隻藏堅果的鬆鼠,繞著洗衣機來回打轉。

電源鍵沒反應,就挨個試了一遍。

還是沒反應,不管長按還是雙擊。

令人頭大的高科技。

謝薔研究不來,又不好意思真的打電話去問謝洵意,撓撓鼻子,默默將裙子再一次從洗衣機裏拿出來。

她還是手洗吧。

*

*

“謝律師,這次案子的文件已經全部整理好放在您辦公桌上了,另外,青律師正在辦公室等您。”

“我知道了,辛苦。”

謝洵意推開辦公室門,靠近落地窗的小沙發上,青輝正在咬著腮幫表情猙獰地回消息。

見謝洵意來了,當即長歎一聲:“謝大律師,你再不回來,我都要考慮下午的會議要不要取消了。”

謝洵意繞過桌子坐下:“我不是說了會回來。”

“誰知道會不會有意外狀況。”

青輝往門外探頭:“怎麽就你一個,你接的人呢?沒帶過來?”

謝洵意翻開資料:“帶過來做什麽。”

青輝:“交個朋友啊,我還沒有外國朋友呢!對了,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多大了?來上學還是工作的?還是說單純旅遊?”

謝洵意掀了眼皮不鹹不淡看他:“跟你有關係?”

“沒關係啊,可人有點兒好奇心不是很正常嘛。”青輝將二郎腿換個邊,語氣哀切:“老謝,我發現你對我這個合夥人是越來越冷淡了,咱著這算不算七年之癢?”

神經病。

謝洵意懶得搭理他。

青輝對謝洵意是一天不犯賤就難受,給人整無語他就高興了。

可惜嘴才一咧,一條信息蹦出來又給他打回了原形。

“服了!這破小孩兒,屁股蛋毛都沒長齊,怎麽一天天這麽多屁事兒。”

辦公室門沒關嚴實,冒頭進來的律師助理小顧正好就聽見這麽一句抱怨。

她象征地敲敲門,睜著雙大眼睛好奇:“青律師,你養小孩兒啦?”

青輝嗬嗬兩聲:“可不是,我姐不是被外派出國了麽,擔心保姆照顧不好他兒子,就幹脆送我家來了。”

小顧鑽進來:“外派多久?”

青輝:“大半年吧。”

小顧:“哇塞,半年拋老父親體驗卡!”

謝遠山正好打來電話,謝洵意將手機滑下接聽放在耳邊,視線沒有離開文件:“爸,有事?”

謝遠山:“薔薔到你那兒了吧?”

謝洵意:“嗯。”

“那就好,小姑娘是第一次來中國,很多地方可能都不熟悉,你平時仔細點,多照顧著些……”

謝遠山難得抽出打電話的空,就多囑咐了幾句,在臨掛斷前想起什麽:“對了,你保羅叔叔說薔薔的中文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多學習,所以提前過來了,趁著還沒開學,你多教教她。”

說到這個,謝洵意很難不想到兩人為數不多但句句堪為“典範”的對話。

確實是應該好好學學。

隻是比起他,小姑娘顯然已經有更合適的老師人選。

謝遠山的話他一一應下,信守承諾沒有提及謝薔會搬走的事。

掛斷電話,辦公室安靜得落針可聞。

謝洵意抬眼:“聊完了?”

小顧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報告謝律師,完了,會議時間也快到了,要現在過去嗎?”

謝洵意合上資料起身:“走吧。”

-

謝薔下午睡了好長一覺,來正好收到爸爸和阿姨的消息。

算算時間,這會兒正是法國上班早高峰。

兩國時差嚴重,謝薔和家人約好視頻時間,又趴在**聽布魯斯聲情並茂講述他的真愛追求史。

直到耳朵敏銳捕捉到開門的動靜。

她迅速翻身下床,踩著拖鞋跑到客廳,精準迎接剛下班回來的謝洵意。

謝洵意從高中畢業就從家裏搬了出去,早已經習慣獨居生活。

如今家裏忽然多出一個人,盡管是他親自從機場接回來的,回家乍一看見,還是覺得不太習慣。

而且換了家居服踩著軟拖鞋的謝薔,看著更像個洋娃娃了。

感覺家裏變成了一個等身版娃屋。

還是跟洋娃娃不配套的那種。

謝洵意默不作聲消化了一下,才繼續將外套掛到門口的衣架上,他在低頭換鞋時隨口問謝薔:“休息好了?”

拉開鞋櫃,瞥到齊刷刷黑色皮鞋運動鞋中間那一雙小巧潔白的軟紗蝴蝶結細高跟,手上又是一頓。

謝薔對他每個問題都回答得很認真:“睡了一覺,休息得很好。”

謝洵意嗯了一聲,放好鞋關上鞋櫃起身:“想吃什麽?”

謝薔深諳寄人籬下吃人嘴軟,兩手背在身後表示完全沒有任何意見:“我都可以。”

謝洵意:“有沒有忌口。”

謝薔搖頭:“沒有。”

謝洵意表示知道了,將袖口挽至手肘,去廚房區域洗了手,又從冰箱裏拿出幾樣食材開始準備晚飯。

謝薔像隻小尾巴亦步亦趨跟過去。

本想在謝洵意做飯時幫幫忙,可惜很顯然謝洵意並不需要,加上她對又中國料理一無所知,發現自己在這裏除了礙事別無他用之後,默默退回了客廳。

謝洵意做飯很快,偌大的客廳就被食物熱騰騰的香味完全霸占。

謝薔聞得有些飄飄然。

一開始還能專心盯著電視練聽力,到後來就一門心思全在廚房了,饑餓感加倍再加倍。

可直到坐上餐桌,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桌上餐具隻有筷子。

而她不會用筷子。

謝洵意不確定小洋娃娃能不能吃辣,所以在調味料時放得很克製。

但盤子裏紅火熱鬧的菜肴看起來依舊和外國佬甚不搭調。

稍加斟酌後,他將辣子兔和三鮮湯換了下位置。

接著他就發現小洋娃娃的心思完全沒有在菜品上,始終低著頭,一臉嚴肅地在和什麽東西較量。

視線隨之下移,落在謝薔以一種格外扭曲的姿勢拘著筷子的右手。

謝薔已經很努力地在回憶在電視劇中看到的中國人都是怎麽使用筷子的了。

可握慣了刀叉的手怎麽也不聽使喚。

別扭翻著手腕,努力半天,好不容易終於僵硬地托起一顆清蒸肉丸,沒想剛送到嘴邊又咕咚滑了出去。

謝薔一頓手忙腳亂,混亂中不知道怎麽,居然拿左手誤打誤撞給接住了。

丸子還有點燙,但那一秒鍾,她直腦筋地隻想到了就甩開會弄髒地板。

以至於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丸子已經被她幹脆利落送進了嘴裏。

“……”

“……”

兩人視線終於在這一刻不合時宜地對上,氣氛異常安靜。

肉丸的香味帶著熱度在口腔炸開。

謝薔被燙得抽了口氣,才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都幹了什麽,轟地從臉頰一路紅到脖頸根。

謝洵意頭疼地抵了下眉心,將紙巾和水都拿過來放在她麵前,起身去一趟料理區再回來,謝薔手邊就多了一把叉子。

“是我沒考慮到,用這個吧。”

她眼神飄忽,小聲唔噥出一句謝謝,將擦了手的紙巾團成團捏在手裏,食指幅度很小地勾過叉子拿起來。

臉埋下去就沒再抬起過,隻有一雙耳朵仍舊紅得滴血。

謝洵意手藝很好,每道菜都很好吃,除了個別有一點點辣,不過程度在謝薔接受範圍內。

撇開中間的小狀況不說,來中國的第一頓飯,謝薔吃得很愉快。

飯後謝洵意將碗筷放進洗碗機,按下開關,轉向咖啡機時時想到什麽,叫了謝薔過來。

“咖啡機會用嗎?”他問。

謝薔會用咖啡機,但是這一台……

她觀察了一下機器的表麵結構,誠實搖頭:“不會。”

謝洵意就從上方櫥櫃裏拿出咖啡豆,又從消毒櫃裏取出一隻幹淨的杯子,為她現場演示了一遍。

謝薔學習態度一向端正。

聚精會神,不錯眼地認真記住操作流程,在謝洵意偏過頭以眼神詢問時交出滿分答案:“現在會了,謝謝哥哥。”

“不用。”謝洵意將咖啡遞向她。

除卻清冷內斂,謝洵意身上還有種天然上位者的沉穩強大的氣場。

謝薔在他麵前不自覺地乖得像隻小白兔,見他遞來咖啡,下意識就要去接。

隻是雙手伸到一半反應過來了,蜷起手指麵露難色:“哥哥,我晚上不喝咖啡。”

謝洵意點點頭,收回手留下一句“早點休息”,端著咖啡去了書房。

門一關,謝薔一下整個人都放鬆了。

電視劇還在播放,她溜回沙發繼續捂著字幕練聽力。

等時間差不多了,拿上手機回房間放鬆地往**一趴,撥出視頻通話。

電話很快接通,一對標準西方麵孔的夫妻出現在屏幕中。

謝薔笑起來,眼睛彎成兩瓣月牙。

語言係統隨之切換至母語,用法語稱呼他們:“爸爸,阿姨。”

現在是芙城晚上11點,巴黎下午5點,屏幕那頭的夫妻已經下班了。

他們坐在沙發上,後麵牆壁上掛著謝薔14歲時畫的一幅油畫向日葵。

“寶貝,晚上好。”

父親保羅用芙城的時間和她打招呼,碧藍的眼睛裏透露出父親麵對女兒時獨有的慈愛:“一路順利嗎,晚餐怎麽樣?”

謝薔:“很順利,晚餐也很美味,爸爸,中國的食物味道好極了!和巴黎中餐廳的味道一點也不一樣。”

保羅:“真的嗎,竟然不一樣麽?爸爸下次出差就去中國嚐嚐——”

“保羅,不要總是聊吃的。”

伊莎貝拉失去耐心,打斷丈夫沒有營養的嘮叨:“你不是還要和朋友出門釣魚麽,去換衣服吧,別讓他們等太久。”

父親約了朋友,很快和謝薔道別,視頻中隻剩下還未卸掉精致妝容的伊莎貝拉。

謝薔:“額爾還沒有放學嗎?”

額爾是伊莎貝拉的兒子,謝薔同父異母的弟弟,比謝薔正好小一輪,今年年底滿12歲。

“今天學校有慶祝活動。”

伊莎貝拉說:“你在那邊住得習不習慣?氣候溫度有沒有不適應的地方?謝先生的兒子怎麽樣,好相處麽?”

伊莎貝拉是保羅的妻子,也是上司。

機敏果斷,嚴肅利落,幾乎所有關乎職場女強人的標簽都可以貼在她身上。

但這和她對女兒無微不至,體貼入微並不相矛盾。

盡管二人的母女關係沒有血緣為憑,僅由法律維係,但伊莎貝拉從小陪著她長大,給予她數不盡的關愛,對謝薔來說,伊莎貝拉在她的生命中早已處於不可撼動的重要地位。

麵對伊莎貝拉關心之下接連拋出的問題,謝薔耐心地對每一個都認真作了回答,直到伊莎貝拉完全放心。

“你的雛菊都已經好好澆過水了。”

伊莎貝拉說:“另外我今天問了同事,他們告訴我在中國,大家都會用一款社交軟件,除了聯係功能外,中國人購物時也能用它來付賬。”

在今天之前伊莎貝拉甚至不知道微信是什麽東西。

而現在,她已經熟練到可以手把手教會謝薔如何下載,安裝,登錄,使用。

等一切弄好,額爾也差不多放學了。

道別之後,謝薔開始搗鼓微信,著重研究了下這個新社交軟件的加好友功能。

伊麗莎白為了學習特意注冊了一個賬號,順理成章成了謝薔第一個好友。

然後是搜索到媽媽的微信賬號,發送好友請求等待通過。

接著是布魯斯,不過布魯斯好像沒有注冊微信賬號,搜索結果為零。

最後是謝洵意。

謝洵意的微信名就是他的本名,甚至不用額外修改備注。

頭像乍見是一片黑色,點開放大了,才會認出那是一片沉寂璀璨的星空。

很像他,謝薔想,在申請信息裏填好自己的名字,申請發出之後很快受到通過。

對話框裏,係統頂著謝洵意的頭像發出一句謝洵意不可能說出的話:

我通過了你的好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充滿人工智能的口吻,經由謝洵意的賬號發出來,笨拙又機械,謝薔看來看去,總覺得有種沒帶腦筋的可愛。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揉揉臉頰,敲敲鍵盤給謝洵意發去了第一條微信消息。

書房裏。

謝洵意正一邊看郵件,一邊開著語音和青輝討論最近的工作。

青輝:“管那麽多,他們頭鐵愛碰就碰唄,反正這倆公司一個比一個家底雄厚,傷不到什麽元氣。”

謝洵意:“那這個案子我們就沒有接的必要了。”

青輝:“接啊,為什麽不接?這可是條大魚。”

謝洵意:“魚多的是,不缺這條。”

青輝:“是是是,知道咱謝大律師不缺錢,也不打毫無勝算的官司,但這送上門口的肉,不吃白不吃啊。”

謝洵意:“你也知道毫無勝算。”

青輝:“平局其實也不算輸吧,關鍵案子簡單,錢好賺啊!”

謝洵意沒有回應,寫好郵件回複,敲下發送,在點開下一封郵件時開口:“如果讓被告公司承認其中一個環節是他們失誤呢?”

“哈!”青輝當即笑出聲:“想什麽呢老謝,那群黑心資本家怎麽可能會承認自己失誤?你要想讓他們承認,不如立刻躺下做夢來的快。”

謝洵意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青輝還在樂:“要不你今晚早點兒睡?”

謝洵意直接掛斷通話。

界麵跳回首頁,通訊錄紅色圓點的“1”就顯得格外醒目。

是一條好友申請,謝洵意看了眼備注信息,選擇通過。

不一會兒,最新聯係人便發來了消息:

【謝薔】:哥哥,還在工作嗎?

同一時間客房裏,謝薔收到謝洵意一個字的肯定答複,又去看了眼時間,已經過淩晨12點了。

這個點竟然還在工作,中國的律師這麽熱愛上班的麽?

謝薔不由心思敬畏,鑽進被窩躺好,繼續打字:

【謝薔】:太晚睡覺對身體不好,也會影響明天的精神狀態。

【謝薔】:哥哥早點休息,夢裏什麽都有,晚安。

謝洵意將所有紙質文件整理好,合上電腦拿起手機,打開就看見最新收到的消息。

“……”

作者有話說:

薔薔:好夢=夢裏什麽都有,沒毛病^_^

謝洵意:你也嘲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