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怎麽哄◎

咖啡店距離琴行不遠,裏麵冷氣開得很足,偶爾蟬鳴安靜了,隱約能捕捉到漂浮在空氣中絲絲縷縷的鋼琴聲。

正午時分,店裏人不多。

法式裝修,無論是藍白的主色,墜著水晶和流蘇的窗簾,還是桌上擺放的精致鮮花,印著精致紋路的餐盤,都是謝薔最喜歡的風格。

配上時不時的湯匙撞擊咖啡杯內壁的清脆響聲,整個環境都在教人大腦放鬆,情緒愉悅。

換做平時,謝薔一定會因為能在這樣的咖啡廳裏喝上一杯香氣四溢的花式咖啡,吃上一塊藍莓味的提拉米蘇而開心上一整天。

但是今天不一樣了。

圈禁在肥皂泡裏的快樂都是假象,壽命太短,一觸即破。

在進來之前,謝薔甚至還滿心忐忑地在設想,設想著一會兒妹妹和媽媽跟她道歉的時候,她一定要用最燦爛的笑容跟她們說沒關係。

然後再告訴媽媽自己有多想念她,那天晚上見到她的時候自己有多開心。

她比她一直以來想象中最美麗的模樣還要美上一百分。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她的忐忑期許逐漸消失殆盡。

沒有放鬆,也沒有愉悅。

她隻覺得店裏麵的涼氣開得好冷好冷,周圍的空氣低得凍人,順著毛孔鑽進皮膚觸及血液,讓她止不住地想要打寒戰。

“所以你們是覺得聲聲丟了工作,都是因為我嗎?”

她看著對麵兩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怔忪地問:“覺得都是我告了狀,在哥哥麵前說了聲聲的壞話,才讓聲聲被趕走的?”

“難道不是?”

陳聲聲抱著雙臂直視謝薔,麵無表情,眼神不像是在看姐姐,更像是在看仇人:“青律師明明都已經同意我留下了,結果在那天晚上過後又突然反水,不是你搞的鬼還能是誰?”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哥哥的律所工作啊。”

謝薔努力試圖解釋的模樣在咄咄逼人的陳聲聲麵前顯得蒼白無力:“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我什麽也沒有說過......”

謝洵意教了她許多中文交流的方法,卻沒有教她在這種時候要如何保持冷靜,口齒清晰有效地去解釋自己根本沒有做過的事情。

她在惶惶中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安倩:“媽媽......”

“那天晚上你妹妹確實有不對,但那也是事出有因,她當時心情不好,控製不住情緒也是在所難免。”

安倩神色比陳聲聲冷靜不少,但無論是口吻還是看向謝薔的目光都透露著不可忽視的責怪:“聲聲很重視這份工作,薔薔,你作為姐姐,又何必為一點小事斤斤計較,毀人前程?”

謝薔臉更白了兩分,囁嚅:“媽媽,你,也覺得是我嗎?”

安倩沒有因為她的神色變化出現哪怕一絲情緒波動:“薔薔,聽話,回去跟謝律師把事情解釋清楚,讓你妹妹回去繼續工作,你妹妹的實習還有一個月,如果不是正常結束,她沒有辦法寫進簡曆的。”

謝薔眼裏最後一點希冀的光也消失了。

她緩緩收回目光,垂下眼瞼一言不發,隻是盯著自己麵前的咖啡,睫毛掩住了眼睛,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陳聲聲等得不耐煩 ,推了一把咖啡杯,褐色的咖啡灑在白淨的桌麵,髒得刺目:“你搞丟我的工作還委屈上了是不——”

“我就是沒說過。”謝薔攥緊了手機,悶聲道:“謝律師不是會無緣無故辭退員工的人,你隻會把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為什麽不反省一下是不是你自己做錯了事。”

陳聲聲沒料到謝薔會這樣頂嘴,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怒火直上眉梢:“你什麽意思?!”

謝薔聲音很小,天生細軟的聲線讓她的話聽起來沒有一點威脅力,可就是那股執拗也能把人氣個半死:“就是你聽見的意思,說不定是謝律師那天看見你之後,覺得你的精神狀態有問題,不適合當律師,才把你趕走了。”

“你說誰精神狀態有問題?”陳聲聲氣得氣兒都快喘不勻了。

安倩也沉下臉色:“薔薔!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妹妹?”

“因為我現在心情不好,控製不住情緒,而且我中文沒有學得很好,本來就不是很會講話。”

謝薔吸了吸鼻子,端起咖啡囫圇喝了一口之後自顧自站起來自顧自說話:“我要回去了,謝謝你們請我喝咖啡,很好喝,再見。”

“我讓你走了嗎?回來把話給我說清楚!”

陳聲聲急火攻心,她坐在靠過道的位置,起身就想去抓謝薔的頭發,卻又在指尖剛觸到發梢時撲了個空。

謝洵意不知何時出現,第一時間將謝薔拉到自己身後護著,自己則站在距離陳聲聲麵前,冷著眼居高臨下看她:“第二次了,你父母就是這樣教導你的?”

“謝,謝律師?”撞上謝洵意,愕然的陳聲聲再沒有麵對謝薔時凶悍刻薄的模樣,整個人氣勢驟弱。

安倩見勢不對,眉心微動,緊接著起身堆起恰到好處的微笑:“謝律師別誤會,兩姐妹感情好,打打鬧鬧很尋常。”

謝洵意沒有理會安倩這句廢話:“二位還有什麽事麽,沒有的話我們就先告辭了。”

陳聲聲縮得像個鵪鶉,訥訥說不出話。

而安倩深知眼下不是談話的好時機,保持儀態笑著搖頭:“謝律師請便。”

唯有謝薔在謝洵意轉身之際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口。

謝洵意側頭,語氣稍稍緩下來:“怎麽了?”

謝薔看向陳聲聲,一字一頓:“你不是有事要跟謝律師說嗎?”

陳聲聲被她將了一軍,臉色幾變,礙於謝洵意在場敢怒不敢言,一口後槽牙都要被咬碎。

所幸她還有一個見過大場麵,時刻保持冷靜的母親。

安倩:“沒有,都是小孩子開玩笑,不用當真,謝律師有事就先去忙吧。”

謝薔沉默片刻:“喔,那你們堅持說是我跟哥哥說陳聲聲的壞話,還讓哥哥辭退了她,也是開玩笑的嗎?”

安倩的笑容終於有要維持不住的跡象。

陳聲聲憋不住了,麵色通紅:“謝薔你要不要臉!這麽點事就上趕著告狀?”

她壓不住嗓門,店裏不少人都伸著脖子在朝這邊瞧熱鬧。

“陳小姐,注意你的言辭!”

謝洵意眼神徹底冷下來,語氣也隨之加重,天然帶著上位者的訓斥,簡短一句話就將陳聲聲爆發的氣焰分毫不漏壓了回去。

“律所為什麽辭退你,我想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上一次青輝覺得你是學生所以網開一麵,顯然機會你沒有珍惜。”

“一個公司的員工不僅看工作能力,更看人品德行,這兩個無論哪一個都不是憑誰一句話就能左右,很顯然,陳小姐兩項要求都不符合。”

“律所養不了閑人,也供不起大佛,隻能煩請另尋高就了。”

*

*

回去路上,謝薔沒說一句話,隻顧著悶頭走路。

謝洵意能夠明顯感知到她低迷的情緒,卻不知道該從哪一個角度著手安慰,隻能先用別的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午飯除了糖醋排骨,還有沒有其他想吃的?”

“不餓,不想吃。”

謝薔聲音低得快聽不見:“哥哥,我有點困,想去睡會兒,午餐不用叫我了。”

她說完就轉身回了房間,轉頭離開之際,從謝洵意的角度隻能看見她微微濕漉的眼睫,還有通紅的眼眶。

情況看起來比上次嚴重不少。

這次不知道用甜品哄還管不管用......

謝洵意難得地一籌莫展,在自己的短板麵前黔驢技窮。

訂好一個蛋糕之後就沒了下一步計劃,幾番思慮,最終還是妥協般打開了微信。

【謝洵意】:小姑娘哭了要怎麽哄?

【杜明清】:......謝律?

【小顧】:謔!小姑娘!還哭了!腫麽肥四,謝律師你談戀愛了嗎?/星星眼

【謝洵意】:沒有,就事論事,不要發散。

【杜明清】:不懂,我馬上去問一下我姐。

【青輝】:這多簡單,你就買好吃的好玩的,立竿見影,還有小杜你要不要這麽殷勤!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老謝迷弟是吧!

【小顧】:說什麽呢青律師,關鍵時刻不要誤導人,要哄女孩子不哭立竿見影的隻有三步,親親抱抱陪著她,必要時說點好話,有什麽小小願望再滿足一下,一定要悉心耐心,相信我,沒有小姑娘可以拒絕溫柔攻略。

親親抱抱?

謝洵意越看,眉頭皺得越深。

【青輝】:哈哈哈哈

【青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顧】:笑我幹什麽?/發怒

【青輝】:小顧,你第一天認識老謝?親咱們就不說了,你讓他去抱人家小姑娘?你自己想想離不離譜。

【杜明清】:/圖片

【杜明清】:我姐說的,不是什麽大錯就好好認錯,送點禮物,再親一下抱一下哄一下,差不多就行了。

【杜明清】:僅轉達,不代表我的觀點,我不懂這個。

【小顧】:看看,看看,我說什麽來著!

【青輝】:好吧老謝,那你去試試吧。

【青輝】: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想想還是覺得好好笑。

沒一個靠得住。

謝洵意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幹脆關掉手機。

房間裏。

謝薔靠著床沿坐在地上,強忍著快要坍塌的情緒撥通父親的電話。

人總是這樣矛盾,強大又脆弱,即使離家遙遠,也想從由家人一手鑄成的避風港獲得一絲安慰。

電話很快接通,父親保羅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依舊是麵對女兒時特有的溫柔語調:“寶貝,我想想,你那邊現在應該說午時好對不對?午餐吃了嗎?”

“吃過了爸爸。”謝薔聲音放得很小,隻敢用最簡短的話回答,怕說多了,哭腔就藏不住了。

保羅:“我猜想你的午餐一定很美味,在中國還適應嗎?”

謝薔低低嗯了一聲:“爸爸放心,我在這邊一切都好。”

保羅:“那就好,所以我的寶貝今天打電話來是有什麽事情需要爸爸幫忙?”

即使知道對方看不見,謝薔還是用力搖了搖頭:“沒有的,就是想你們了,想跟你們說說話。”

保羅笑起來,正想說什麽,廚房裏忽然傳來伊莎貝拉的喊聲,中間還清晰地夾雜著額爾的聲音。

“怎麽了親愛的?”謝薔聽見父親這樣問。

廚房距離客廳有些遠,再加上手機收音不完全,她聽不清伊莎貝拉和額爾說什麽。

很快,保羅就告訴她自己需要掛電話了。

“我們在學習包餃子,伊莎貝拉和額爾搞不定,把麵粉撒了一地,我要去幫他們的忙了,寶貝暫時再見,爸爸晚些再聯係你,”

電話掛斷之前,謝薔聽見保羅高聲應著伊莎貝拉,伊莎貝拉佯裝生氣地訓斥著額爾,額爾小孩子心性,對母親的嗬責不以為意,拍著手嘻嘻哈哈地叫爸爸快一點。

一聲切斷音之後,手機從通話界麵跳轉回到通訊錄。

熱鬧戛然而止,房間恢複寂靜。

謝薔盯著手機愣愣看了許久,鼻頭越來越酸,眼眶越來越紅,終於淚腺崩塌,淚珠子並著抑製不住的嗚咽爭先恐後往外湧。

壓抑的哭聲從門縫擠出走廊。

走廊外,一隻正欲敲門的手頓在半空。

房門沒有上鎖,被壓著門把打開。

謝薔縮在床邊小小的一隻,一張臉都埋進臂彎,瘦削的肩膀隨著抽噎顫抖,四溢的委屈和難過織成網,將她牢牢裹在其中。

腳步靠近,衣料摩擦的聲音入耳,有人在她麵前蹲下。

她從臂彎中抬起頭,淚水浸透的世界模糊一片,快要看不清謝洵意的容貌。

小姑娘哭得太慘了,一張臉已經找不到幹的地方,還有金豆子不斷往外湧,眼睛被洗得烏黑發亮,睫毛也粘得簇簇分明。

眼尾是通紅的,鼻尖更紅,瓷娃娃被磕了碰了,看不見傷口,內裏卻多了不知道多少條裂縫。

謝洵意伸手想幫她擦掉,指腹下的觸感濕漉微涼,陌生,也柔軟得不可思議。

“哥哥......”謝薔沾著濃濃的哭腔輕聲叫他,可憐巴巴仰著頭,像隻明明漂亮到不可思議,卻仍舊被人拋棄的小貓。

沒有多餘卻話,輕飄飄的兩個字,就讓謝洵意心裏頭那道無名無形的屏障坍塌得徹底。

他幾不可聞歎了口氣,認命地扣住謝薔的腰際和肩膀,輕輕一用力,就將人穩穩帶進了懷裏:“沒事了。”

謝洵意身上有種跟他這個人一樣清清冷冷,幹幹淨淨的味道,懷抱卻格外溫暖,叫人安心。

謝薔此刻敏感脆弱的神經極度貪戀這樣的感覺,而大腦還保持著最後一絲理智:“衣服沾,沾到香水了。”

謝洵意:“那就沾著吧。”

謝薔哭聲暫停了一秒。

下一秒,她將一雙細瘦的胳膊用力摟住謝洵意的脖子,臉也深深埋進他的肩膀,不再壓抑地放聲大哭。

淚水很快沾濕了謝洵意肩膀的衣料,勢必要將她滿腹的委屈全都衝刷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