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楚章留下吃了晚飯, 隻是吃的食不知味，心情大起大落。
他向來秉持食不言寢不語的父親，居然主動問他拍攝辛不辛苦？
楚建樹不應該是板著臉說‘吃苦和努力都是人必須要做的事’嗎？
楚章喝著飯後茶, 兩眼放空。
他本身在家裏吃飯就吃不痛快, 可今天更是感覺自己要消化不良了。
碰撞的碗筷，微不可查的咀嚼聲，死寂的空氣，這才是他習慣的屬於楚家餐桌的一切。
這樣的其樂融融, 如同被太陽曬過的湖水水麵，都沒那般透骨的寒涼了。
“準備好, 可以走了吧？”趙星華一把扣住了楚章的腦袋, 眼神陰惻惻的看守著楚章。
楚章太安靜了，安靜到趙星華擔心他隨時會作妖。
“……”楚章反手就要將拉扯在身邊坐著的萬秋抱個滿懷。
早知道楚章性格眼疾手快的直接將萬秋拉走, 萬秋如同玩具一樣，被趙星華托著腋下舉了起來。
楚章瞪圓了眼睛：“……哇哦。”
趙星華：“……”怎麽這麽輕？拎起來的時候甚至還有甩了一下的手感。
趙星華心中忐忑，是不是太用力了？該不會抓疼了吧。
趙星華抬頭，萬秋被吊在半空中，全身放鬆，柔軟的像沒有力氣支撐，和趙星華對視著。
“……對……對不起。”趙星華腦袋一懵。
楚章在一旁, 拿出手機進行了一係列連拍。
趙星華語塞良久，將萬秋放下，萬秋隻是站在原地, 不吵不鬧, 平靜的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很難相處。
這是趙星華的感覺。
若不是出於愛, 或者沒有興趣, 恐怕不會有人願意接近這個孩子吧。
看著楚章笑意融融的揉捏著萬秋, 眼中的喜色，大抵是真的喜歡的證明。
很可惜，即便再怎麽不願意，楚章還是得走，他的假期就隻有這一天。
深夜趙星華開著車帶著楚章去機場，預定是直接在機場酒店住一晚趕第二天早上第一班飛機回劇組。
即便楚章哭天喊地的抱著萬秋不肯走，趙星華和楊則一起努力才分開了兩個人。
被扯開的萬秋，被楊則藏在身後，那表情迷惘極了。
楚章在上車後忍不住看向萬秋，眼巴巴的。
萬秋安靜的凝視著他，也和他說了道別，可楚章卻好像看不夠一樣的，距離都老遠了還總是回頭往後看。
窩在副駕駛，楚章蜷縮著，一臉絕望：“我好不容易和我快十年沒見的弟弟見麵，怎麽都不讓我多和弟弟相處一下啊。”
雖然平時趙星華會嘲諷楚章幾句，但是親眼看到了這對兄弟的相處，嘲諷的話就說不出口。
最終，趙星華隻是簡單的回答道：“以後有機會。”
楚章非常誇張的長長的歎氣，一副對現狀非常不滿的模樣。
趙星華開著車，想了想，還是決定問：“你和你三弟的關係本身就很好？”
楚章卻很直白的否定：“沒有啊。”
趙星華一愣：“可是看你和他很親密的樣子……”
“不是這種意義上的好不好。”楚章離開了萬秋，像是抽去了力氣，懶散的看向車窗外。
“那就是也有不好咯？因為關係尷尬，才教他跳舞嗎？”避免一直說話？
“教他隻是想他抬抬頭。”因為過得不好，才養成了蜷縮低頭的習慣吧，楚章說道， “我對三弟，大概是各種意義上複雜的感情的集合吧。”
趙星華也清楚，楚家的情況能複雜成什麽樣，但是這不是一個外人能隨便詢問的。
反而是楚章似乎不打算結束這個話題：“當年萬秋丟失，和我也有間接的關係。”
趙星華瞪大了眼睛，這是他完全沒有聽過的事。
“當年楊二承擔走了大部分的責任，我那時候……也有點逃避的情緒在吧，如果那時候，沒有逃避就好了。”
楚章看著夜晚的車窗上自己的倒影，仿佛回到了那個年輕的還有些無措的年紀。
萬秋的丟失，楚章難辭其咎，現在楚家關係很僵硬，也有他不作為的結果。
楚章的手指微微收緊。
他一直都是一個膽小鬼。
在他逐漸成熟，回顧過去，想要承擔起責任挽回的時候，整個家庭狀況已經僵硬到無法鬆動的程度了。
他一直都不覺得將楚憶歸收養回來是一件好事。
楚憶歸仿佛調節了他們家庭的困境，可實際上什麽都沒能改變。
一切都仿佛在楚憶歸的維護下，變得平和。
也僅僅隻是變得平和了。
如果問題擺在明麵上還有機會解決，可因為楚憶歸，所有的問題都仿佛浸到了水底。
甚至到現在，楚章依舊覺得，楚憶歸的存在反而是一個解不開的繩結。
楚家想要調節，卻仿佛已經擰緊了的繩索，他們相互依靠相安無事，但是一旦其中有一處斷裂，那麽就再也無法回到原本的模樣，其他的繩索也岌岌可危。
楚章也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優秀的長子。
可回頭看看自己處理的一團亂麻的一切，楚章就無法抑製的產生挫敗感。
一直以來，楚章這個名字，對旁人來說代表著天賦、一帆風順、成功，可楚章始終都沒有真正的自信過。
失敗的過去像是深邃的泥潭，而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但是……
萬秋的回歸，讓楚章看到了某些不一樣的東西。
就像幹淨的，一塵不染的白色，突然重新降臨在楚家。
楚章依稀之間，好像真的看到了在那一片白色之中，緩緩落下的天使的羽毛。
那是風吹過了天使的痕跡。
一直沉寂的楚家的空氣，似乎因為萬秋的回歸開始鬆動了。
“我們家來了天使。”鬼使神差，楚章說道。
“你都和人家沒什麽感情，就直接說人家是天使？”趙星華說道。
“你不明白，不是用感情好不好就能判斷的事。”雖然楚章覺得趙星華不懂，可是卻還是希望訴說出點什麽，“就像我們家管家其實為人死板，一般來說可是不會這麽主動的提出什麽建議的。”
“作為管家，不主動參與主人的事才是管家的職責吧？”趙星華說道。
“可我爸今天都沒罵我還和我嘮家常？！”
楚章覺得這簡直是不可思議極了，差點從副駕駛上跳起來，試圖讓趙星華明白。
“你又不是沒見過我爸，我爸是那樣的人嗎？他從來都沒有摸過我們兄弟任何一個人的頭！！沒有！！”
“你不能和個傻子比啊。”趙星華脫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你才傻子，不許說我家老三是傻子。”楚章上手就去敲趙星華的腦袋。
趙星華忍著疼：“開車，開車呢！”
楚章突然就沉默了，在副駕駛上，蔫蔫的。
趙星華或許不理解，可楚章怎麽會不知道在家裏是什麽感覺呢？
僅僅是站在那個家中，就仿佛被剝奪了呼吸。
沒有任何交流的，安靜的世界。
每一個人似乎都是被分隔開的一般。
那些條條框框，如同豪豬的刺，一旦相互靠近，就會相互紮的鮮血淋漓。
見到楚章沉默，趙星華瞥了好幾眼，小聲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是這個意思。”
楚章氣惱的嘰嘰咕咕小聲罵趙星華，撥通了電話打給萬秋找安慰。
對麵沒有接通。
楚章等了五分鍾又一次打了過去。
這一次的電話被接通了，隻是對麵停頓了很久，才問了一句：“大哥？”
楚章看著車子後視鏡中倒影出來的帶著口罩的自己的臉，眼神平靜，語氣卻輕鬆活躍：“萬秋，對不起啊，大哥不能陪你多玩幾天。”
等了很久，萬秋才回道：“嗯。”
“萬秋給我們的蛋糕也很好吃哦。”
萬秋依舊是沒有什麽情緒起伏的，一句簡單的：“嗯。”
“大哥今天教你跳舞，有趣不？”
然而這句話，卻沒有得到萬秋的回應。
趙星華聽著，隻覺得果然智力有問題的孩子真的很難相處，如果是他肯定會覺得這個對話的氛圍尷尬極了。
“你剛剛在和誰打電話啊？”楚章卻直接略過了等不到回答的問題，沒有半點受挫。
“媽媽。”
楚章的無意識的挑眉，他張了張嘴，聽到自己愉快聲線中的澀然：“你和媽媽說，二哥帶你出去玩了嗎？”
“嗯。”
楚章的眼睛陡然睜大，立刻直起了上半身，被安全帶壓了回去，焦急的問道：“媽媽說什麽了嗎？”
萬秋似乎是在回憶，之後才勉強說出了一句：“不記得了。”
萬秋大概是真的記不太起來了。
可僅僅是這一句話，楚章就已經足夠震驚了。
“這樣啊……”楚章卻是笑了，很柔和，和一整天的鬧騰都非常的不同，“謝謝啊，我們家萬秋真可愛。”
直到掛斷了電話，楚章都還有些出神。
楊瀟雨會同意楊則帶萬秋出門嗎？
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楊瀟雨知道了，卻什麽都沒有說。
誰也不知道楊瀟雨是不是生氣了，但是楊則的表情可以看出來，他沒有遭到責問。
或許不是不介意的，隻是楊瀟雨忍耐了。
楊瀟雨可不是會忍耐的性子。
一切雖然沒有變好。
但是的確是在改變了。
在悄聲無息的，大家在發生變化，即便細微到他隻能察覺到一點點。
但是這一點點，對楚章而言就是希望。
楚章仿佛聽到了萬秋在他的耳邊的，聽上去就不太流暢的支吾的聲音。
本來還有點擔心一直丟失的弟弟回到這樣的家庭會不會有點不適應，但是現在想來或許萬秋並不聰明的腦袋，反而成為了最適合他們家庭的一份子。
突然楚章就笑了。
“天使啊，真的是天使啊。”楚章在趙星華耳邊絮絮叨叨，“我想給我家老三拍攝一套天使套寫真。”
趙星華無視。
“啊，真的是什麽隻給我一天！這次拍完我要休假，休三個月！”楚章突然爆發出哀嚎。
“你想得美。”趙星華冷著臉說道。
——
萬秋覺得自己度過非常奇怪的一天。
他的大哥，是一個非常非常喜歡說話的人。
大哥的朋友也是。
他跟著大哥學習了跳舞，可萬秋也知道自己跳的很不好看。
舞蹈室裏明亮的透明的沒有任何髒汙的鏡子裏，他和大哥的姿勢到底差的有多大，萬秋還是看的出來的。
隻是大哥似乎很希望他學，所以萬秋學了。
大哥……真的很好看。
大哥跳舞的時候，萬秋好像看到了隻有在電視裏才見到過的孔雀，炫耀著閃閃發亮的尾巴，好看的不可思議。
真的是一個好神奇的人，他好像無論每一個細節都在閃閃發光。
但是能見到大哥的時間，似乎隻有半天。
他和大哥能相處的時間就隻有這麽多，他有給大哥一個不錯的半天的時間嗎？
即便他努力的去做大哥想讓他做的動作，可是沒做好，大哥會討厭他嗎？
萬秋跟不上楚章和趙星華的話，聽不懂楚章的意思，但是他已經竭盡所能做他能做的事情了。
萬秋坐在沙發上，有些累，但是卻不困。
一個人安靜的時間，萬秋總是回憶起楚章和趙星華的相處。
成年之後的朋友，就是那樣的嗎？
可是萬秋唯一的朋友楚憶歸，和他卻似乎沒有那樣親密的關係。
他和楚憶歸，真的是朋友嗎？
趙星華和楚章吵鬧的時候，即便是不高興，都顯得很親密。
那樣，才叫做親密吧……
萬秋晚上在**，卻睡得不太安穩。
萬秋做夢了。
在這段時間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做過如此清晰的夢，與其說是夢，倒不如說更像是在回憶。
是他在學校的時候。
萬秋沒有對自己交朋友抱有幻想，從在農村的時候，一大堆的留守的小夥伴拒絕和他交朋友開始，萬秋就知道別人並不喜歡和他交朋友。
萬秋也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
但是到底是哪裏不一樣，萬秋其實並沒有特別大的感覺。
沒有交往，就沒有特別的區分。
剛剛開始上學，萬秋也曾經得到過同學們的好奇，久而久之就逐漸遠離了。
老師的從關心到最後的無能為力，萬秋也是親身經曆了這個過程。
以前都沒有注意過的事情，都在變得清晰。
萬秋似乎也真正的發現了，他和別人的巨大的不同。
他沒辦法正常的交流。
萬秋站在鏡子的麵前，看向鏡子裏的自己，大哥的極其好聽的聲音，仿佛到現在都還回**在他的腦海中。
萬秋想要對著鏡子中的自己，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可是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楚章和趙星華的每一句能輕而易舉的挑起對方情緒的話語，熟稔的語氣，輕鬆的氛圍。
明明寧海和他的朋友，寧巧珍和她的朋友，他們的交往都沒有讓萬秋覺得疑惑過。
隻有現在……
是因為，他有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了嗎？
想說話。
想要和大哥一樣，用好聽的聲音和他的朋友楚憶歸一起高興的說話。
萬秋對著鏡子，張開了嘴，聲音卻很卡殼。
他不知道怎麽主動去挑起一個話題。
大哥是怎麽做到的？為什麽他能想到那麽多的話呢。
萬秋泄氣的在鏡子麵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突然覺得自己很荒謬。
他怎麽能和大哥比呢？
他學不了任何人，那肯定是隻有大哥才能做到的事。
——
早餐的餐桌上，萬秋的早餐依舊是多了一盤水果，萬秋吃著甜滋滋的水果。
在聽到楚建樹在叫到楚憶歸的名字的時候，萬秋咀嚼橙子的動作緩慢了很多。
“馬上就要開學了，你是打算繼續住在這裏，還是去學校附近住？”
這裏隻是老宅，因為萬秋在這裏，所有人每天下班都會回來，不可避免的通勤時間略有增加。
楚家在城區內四處都購買了不少適合居住的房子，楚憶歸之前上學期間基本大部分時間都在城區內居住。
萬秋悄悄豎起了耳朵。
楚憶歸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眸去看向了萬秋，想了想，才說道：“我和哥哥住一起吧。”
“嗯？”楚建樹揚眉，自從萬秋回來之後，其實看上去和楚憶歸並沒有特別的親密，現在楚憶歸居然要留在這裏，倒是讓楚建樹有些意外。
“不論如何，我和哥哥是同齡人，有些事情交流起來會比較方便。”楚憶歸說道。
楊則聽到楚憶歸的話，也有些意外，畢竟楚憶歸一直以來表現的對萬秋看上去也不太上心。
萬秋悄悄抬眸去看楚憶歸。
“你能這麽為萬秋想是好的。”楚建樹倒是直接說道，“我一直以為你和萬秋的關係不那麽好。”
“怎麽會呢，我一直都很關心哥哥，之所以不親近哥哥，是希望哥哥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了解周圍，和其他人增進感情。”楚憶歸說道。
楊則一愣：“你是這麽想的嗎？”
“是，雖然我沒有時時刻刻在哥哥身邊，但是希望隻要哥哥需要我，我能在哥哥的附近。”楚憶歸露出了淺笑，真誠又柔和。
楚建樹聽了，自然也不會在多說什麽，楚憶歸對於自己的事情一向不需要他們操心。
萬秋聽著，對話的字句都很簡單，萬秋卻理解的比較模糊。
萬秋總是能聽到大家在談論自己。
萬秋也希望能夠說點什麽，但是所有人似乎都不太需要自己的回答。
萬秋什麽也說不出來。
“今天有想要的東西嗎？”楊則和楚建樹準備離開之前，楊則一如既往的半彎下腰，詢問萬秋。
萬秋卻依舊沉默著，他無意識的握緊了雙手，渴望說話的情緒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可是萬秋想不出任何想要的，焦躁到麵色發紅。
可萬秋隻是重複了自己所記得的道別的話，直到楚建樹和楊則離開。
今天的楚章不在，整個空間似乎變得空**了。
在楚章在的時候，好像一切都充滿了快樂，即便還是要讓萬秋跳那奇怪的怎麽都跳不好看的舞蹈，萬秋也願意。
但是萬秋在玄關站了很久，從一開始的期待能做點什麽，到最後的什麽也沒做成功，萬秋還是轉過身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間中去。
然而萬秋的腳步突然停下。
楚憶歸站在他的麵前。
萬秋眨了眨眼睛，抬起頭看向楚憶歸，對楚憶歸沒有離開這件事非常的疑惑。
萬秋仰望著楚憶歸，而楚憶歸也在看著他。
萬秋不自覺的開始緊張，楚章和趙星華的相處在腦海中浮現。
可他隻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楚憶歸一直隻是安靜的看著，看著萬秋的掙紮。
直到最後，萬秋低下了頭，選擇了放棄。
楚憶歸也很清楚，現在萬秋在等著他先離開。
萬秋不會主動做什麽，除非是必須做的事。
而萬秋放棄的，必然是他想做的，卻並不需要做的事情。
“昨天大哥是專門回來見你的。”然而萬秋以為楚憶歸會離開的時候，楚憶歸的聲音響起了。
這是來自楚憶歸主動提起的話題，而萬秋立刻就有了說話的動力。
“嗯。”萬秋應道，絞盡腦汁的想多說點什麽，卻隻說了一個字。
然而楚憶歸似乎並不介意，他繼續說道：“大哥的性子比較活潑。”
“嗯……”萬秋也這麽認為的。
“他總是做怪事。”楚憶歸隨性的閑聊著，“他讓你做了什麽怪事？”
萬秋努力的想了想，說道：“跳舞。”
“累嗎？”
萬秋搖搖頭。
“有趣嗎？”
萬秋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為什麽呢？”楚憶歸問道。
萬秋想了很久，而楚憶歸也安靜的等待著，之後萬秋緩緩說道：“我不好看，他好看。”
“嗯。”楚憶歸並沒有對萬秋的想法發表見解。
萬秋也不需要楚憶歸回答。
他隻是在和楚憶歸說話，即便不可以像楚章和趙星華那樣打鬧。
“今天媽媽會回來，知道嗎？”楚憶歸突然提到了楊瀟雨。
萬秋點頭，昨天在電話中楊瀟雨說過今天就會回來。
“她很想你。”
萬秋莫名的，對這句話有一點點的微妙的反應，想到楊瀟雨，萬秋的眼神在變化。
“今天她大概會在三點多到家。”楚憶歸看了一眼時間，“你要不要去接一下媽媽？”
萬秋眨了眨眼睛，接媽媽？去哪裏接？
“直接在大門口接就好了，可以騎三輪車去，媽媽會很高興，也許會想坐三輪車。”楚憶歸緩慢的說著。
萬秋眼睛微微瞪大。
即便是萬秋，也覺得楊瀟雨坐三輪車有點奇怪。
萬秋隻見過楊瀟雨坐在車上的樣子，而楊瀟雨坐在三輪車上的樣子，根本想象不出來。
可是如果是楚憶歸說的，萬秋就覺得，好像也不是那麽不能想象。
二哥不也是坐了三輪車嗎？
在萬秋的腦海中浮現出當時楊則偌大的塊頭蜷縮在三輪車的車鬥裏的模樣。
“……好吧。”萬秋呆滯的回答道。
“噗。”突然之間，萬秋聽到楚憶歸笑。
萬秋抬頭，看到楚憶歸此時抱著肚子在笑。
迷惘萬分，對楚憶歸突然笑出來很是手足無措。
“我也想象不出來，媽媽坐在三輪車上的模樣，我隻是說說。”楚憶歸擦了擦眼角莫須有的眼淚，“覺得有點有趣罷了。”
楚憶歸笑了。
即便萬秋依舊沒有從楚憶歸的笑容中，找到‘高興’，可現在他們站在這裏的聊天，好像和萬秋所期待的完全一樣，笑鬧著。
不是這樣，不應該是這樣的對話。
萬秋想要的是更為……更為……
就像是楚章和趙星華那樣的……
更為輕鬆的，更為……
萬秋無法準確的表達出在楚章和趙星華中間彌漫著的氛圍。
大概是萬秋沒有給予反應，楚憶歸的笑聲逐漸消失，他的瞳色深邃，凝視著萬秋。
一隻手觸碰了萬秋的臉頰，微微的力道托起了萬秋的下巴，萬秋凝視著麵前的楚憶歸，依舊是那樣平靜的，卻對萬秋來說最真實的模樣。
“哥哥。”
楚憶歸叫了萬秋，卻沒有繼續說什麽，而是捏了捏萬秋的臉頰。
“你胖了些了。”
溫柔的、帶著微笑的聲音。
“變好看了。”
萬秋從楚憶歸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
雖然僅僅是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可萬秋卻覺得，這是他們這一次的對話中，真正在交談的一句話。
“哥哥最近應該過的很開心。”楚憶歸緩緩的說道，手指不自覺的停留在萬秋的眼角。
楚憶歸的神色很複雜，萬秋卻不知道到底複雜在哪裏。
微妙的，楚憶歸像是掠奪了他的目光，隻能看著他。
“哥哥。”楚憶歸的聲音，仿佛是在陽光下散發著香氣的水果，勾著最愛吃水果的萬秋順著他的聲音走進楚憶歸的範圍，“這段時間，哥哥沒有再受到懲罰了。”
突然之間，萬秋反應過來，很長時間內他都沒有想起來的事情。
他似乎很久很久都沒有被打了。
明明在這段時間，萬秋還能看到各種各樣的‘不高興’，可是再也沒有經曆過萬秋記憶中的，‘不高興’等於‘要挨打’這件事了。
“現在不是都在變好嗎？”楚憶歸放下了手，淺笑著，“以前他們從來不聽哥哥的話不是嗎？”
萬秋想到了寧巧珍和寧海，也同樣想到了楊瀟雨和楚建樹。
他做了很多曾經不能做的事情，可好像還得到了誇獎。
都是因為楚憶歸的建議。
“哥哥，不要太焦躁，不用著急，和以前一樣，一點點，慢慢的。”楚憶歸看到了萬秋的焦躁，也看到了萬秋的迷惘和膽怯。
楚憶歸並非神明，也不是萬秋肚子裏的蛔蟲，他隻能盡可能的讓萬秋安定。
楚憶歸不是沒有注意到從昨天開始到現在，萬秋一直有意無意盯著自己的眼神。
他在這裏等待著，卻等不到萬秋說出他的遲疑。
“哥哥記得今天在餐桌上，我說的什麽嗎？”緩慢的，楚憶歸重複著他在餐桌上說過的話，“哥哥需要我，我就在你附近。”
萬秋一直在心中的焦躁成的一團的紛亂黃沙，似乎被從天而降的雨水洗濯後重新安穩的回到了地麵，讓他焦躁不安的進入口鼻的夾雜著黃沙的空氣，逐漸變得清新。
“不用著急，哥哥，我隨時都聽你說。”
楚憶歸的聲音，就如同那淅淅瀝瀝的雨水敲響出的白噪音，安定了萬秋的心情。
而一旦平靜下來，那些一直跳躍在萬秋神經線上的聲音，都逐漸的沉寂了下來。
那種強烈的，如果什麽都說不出來就是失敗的恐懼感，因此消散了。
消散的不安，讓萬秋能夠平靜的說出一些，他想不明白，卻想要說的話了。
“我們是朋友。”萬秋貧瘠的語言，無法表達出他想說的話，可並沒有那樣焦急到渾身都在被刺痛的感覺了。
“嗯，我們是朋友。”楚憶歸不僅回答了萬秋，還要比萬秋更為堅定的說道，“我們不僅是朋友，也是兄弟。”
萬秋低下頭，遲疑著，移開了眼神，聲音微弱到，仿佛隻有風才聽得到。
“不一樣。”
楚憶歸安靜的等待著萬秋將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補充完畢。
而萬秋掙紮著，想要表達出他想要說的話。
“大哥和……趙哥哥也是朋友，不一樣……”
沒頭沒尾的兩句話，萬秋還在奮力思考應該如何將這一句話拚湊的更加完整，可楚憶歸卻已經聽明白了。
不需要萬秋更多的解釋，楚憶歸給了萬秋回答：“每一對朋友之間都是不一樣的。”
萬秋努力思索著詞匯的心思，逐漸回歸，定格在了楚憶歸的臉上。
“我和哥哥是朋友，是獨一無二的，無法和任何人對比。”楚憶歸勾住了萬秋的手指，萬秋低頭看著他們手指相勾的地方，這是一個拉鉤的動作。
萬秋記得。
這是朋友和朋友之間，做約定的動作。
是關係好的象征。
突然之間，在萬秋的腦海中似乎浮現起了很多不同的朋友的模樣。
不僅僅是隻有楚章和趙星華的，還有寧海和他的朋友，有寧巧珍和她的朋友，也有班級中的同學，所有人各自有各自的朋友。
不是每一對朋友都是一樣，大家都不一樣。
為什麽會覺得楚章和趙星華好呢？
因為……
萬秋緩緩抬眸，凝視著楚憶歸：“為什麽你不高興呢？”
這是萬秋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表達自己的疑問和茫然。
沒有任何卡頓，這是蔓延在萬秋心中一直都無法釋懷的事，他清晰的告訴了楚憶歸。
楚憶歸看著萬秋。
不是焦躁、不是複雜，澄澈又透明的雙眸中，在框下他的時候，如同一層一層的扒開自己的所有的防備，隻留下了最底層的自己。
“為什麽要這麽問呢？”楚憶歸的聲線，似乎比起平時要更低，卻好像低的不是聲音，而是別的什麽。
萬秋回答不了，他隻是本能在這麽覺得罷了。
就像是怎麽填都填不滿的水缸，光是看著就滿是急躁。
很久後，楚憶歸無奈了。
萬秋的眼睛，總是就這樣肆無忌憚的讓他無措，盡情的欺負他。
而楚憶歸卻半點怨言都生不出來。
要怎麽回答他呢？
要怎麽做，能安定他呢？
楚憶歸發現仿佛是被萬秋傳染了一般，詞匯貧乏了起來。
無措感悄然而生。
“我並沒有不高興……”楚憶歸回答萬秋的問題，又注意到了萬秋的眼神。
楚憶歸凝視著。
他總是會讀不懂萬秋。
那種仿佛隻能被萬秋單方麵讀懂的感覺，簡直就像是被萬秋狠狠的欺負了。
楚憶歸知道萬秋肯定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麽。
楚憶歸雖然不能說的很明白，但是唯獨有一件事，他可以很清晰的告訴萬秋。
“我和哥哥在一起的時候，很舒適。”
不是開心、喜悅、難過、厭惡，沒有複雜的亂七八糟的情感，而是舒適。
即便被欺負的有些為難，對楚憶歸而言，這依舊是舒適的。
或許萬秋不會理解。
可楚憶歸並沒有欺騙萬秋。
但是至少萬秋總是會信任他的。
萬秋仰望著楚憶歸，楚憶歸卻不知道從這雙眼睛裏看到的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
萬秋不理解，他不明白‘舒適’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很抽象。
楚憶歸似乎是讀出了萬秋眼中的迷惘，仔細的思索了片刻。
“舒適，約等於幸福。”楚憶歸垂眸，對萬秋說道，“我和哥哥在一起很幸福。”
幸福？
萬秋知道什麽是幸福。
是吃到甜甜的水果的感覺，是打開冰箱看到滿滿當當的食物的感覺，也是每天都能看到家人回家的感覺。
萬秋卻不自覺的喃喃道：“可是，我看不到。”
幸福，不應該是‘高興’的嗎？
“哥哥可以看到自己幸福的樣子嗎？”然而楚憶歸突然反問道。
萬秋發著呆，眼睛緩緩睜大，他看不到。
楚憶歸凝望著萬秋的眼睛，說：“哥哥，自己看不到自己是幸福的。”
這種輕微的，依稀之間，萬秋好像從這句話中窺探到了什麽。
窺探到了，萬秋卻理解不了。
是不是隻要有一天他理解了楚憶歸的話，就能看到和其他人一樣的高興和不高興呢？
萬秋和楚憶歸對話，最後歸為了寂靜。
直到白管家在一旁，問道：“萬秋，小少爺，您的老師已經到門口了。”
白管家已經在一旁等了一段時間了，雖然聽不到這邊的對話，也是在這邊的情況穩定之後才上前打擾的。
“今天來的比較早啊。”楚憶歸轉移了話題。
“是的，請問現在開門嗎？”白管家擔心兩位的對話還沒有結束。
“嗯。”楚憶歸應道。
他們的談話一直站在玄關，因為萬秋在這裏等待，所以楚憶歸也選擇在了這裏。
“哥哥，我得去學習了。”楚憶歸見到白管家繞開了他們去開大門，對著萬秋說道。
“嗯。”萬秋小聲應道。
楚憶歸想了想，說了一句：“哥哥可以給上體重秤拍個照給媽媽看。”
萬秋眨了眨眼睛，滿是迷惘。
楚憶歸依舊是露出了微笑，捏了捏萬秋已經有了些肉肉的臉頰：“相信我，媽媽肯定會很高興的。”
男老師微胖的身材進入了門內，看到了等待在門口的楚憶歸立刻笑道：“憶歸今天又在門口等我啊，每次都要你等我，我還挺不好意思的。”
楚憶歸偏過了身，麵對著男老師：“這是應該做的，辛苦老師每天專門到這裏來了。”
男老師顯然是注意到了萬秋，想了想還是打算和萬秋打個招呼。
“老師快請進吧。”楚憶歸似乎是沒有注意到男老師的意向，做出了邀請的姿勢，無意識的隔開了男老師和萬秋的距離。
男老師也沒太在意，跟著楚憶歸一起進了門。
白管家看向萬秋，問道：“萬秋今天有什麽安排嗎？”
萬秋抬頭，眨了眨眼睛，一如既往的安靜。
白管家想了想，提議道：“剛剛吃過早飯，萬秋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萬秋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腦海中轉悠著楚憶歸離開的時候對他說的話。
“……體重秤……”萬秋喃喃道，他記得體重秤在什麽地方，轉過身就去向體重秤的方向。
白管家並沒有在意萬秋對他的忽視，經過這段時間的了解，他多少也察覺到了萬秋並不是會主動忽視什麽事，而是他一次性隻能在意一件事，分不出多餘的精力來。
跟在萬秋的身後，見到萬秋踩上了體重秤。
萬秋看著體重秤。
白管家也在一旁偏頭看著。
萬秋重了。
重的不多，但是實打實的漲了兩公斤多。
白管家也在思索這兩公斤是因為吃的多了，還沒消化，還是真的胖了些。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萬秋還在成長期，楚家還是有意要多給萬秋補充營養，再長長高長長壯，雖然不一定要超出常人，至少要到普通人的程度。
不過……
白管家依稀也注意到萬秋的臉色狀態都比剛剛回到楚家的時候好了很多。
白管家見到萬秋將一直掛在身上的手機拿出來，笨拙的想要找什麽。
然後他看到了萬秋點開了照相機，並且對著體重秤拍了個照。
白管家挑眉。
萬秋將手機合上，突然回頭對上了白管家的臉，萬秋顯然自己嚇了一跳，瞪圓了眼睛。
白管家忍俊不禁，努力糾正了一下表情：“萬秋是想要做什麽嗎？”
萬秋抱著手機，說道：“給媽媽看。”
白管家聽到這裏，笑了，明白了萬秋的小心思。
“夫人……媽媽肯定會很高興的。”
白管家的話音落下，他看到了萬秋似乎微微抿唇。
可這個動作，實際上是在勾起嘴角。
看上去是真的很高興，並且有小期待吧。
萬秋相信楚憶歸的話，但是得到了白管家的確認後，萬秋的感覺就又不太一樣了。
好像在他的手機裏，真的是一份非常貴重的會讓人高興的禮物。
萬秋不自覺的抱住了手機，像是抱著一份想要偷偷藏起來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