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華光流溢, 盞亮燈明。
霓虹斑斕,音樂喧囂, 整條解放路都散發著頹靡,笙歌至天明在這裏是再普通不過的常態。
秦潼輕車熟路地往裏進,宋菩菩皺眉跟在身後, 震天響的電音舞曲轟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在角落的卡座裏坐下,麵容清秀的服務生上前點單, 秦潼隨意叫了幾杯酒,最後替宋菩菩點了一紮鮮榨的玉米汁。
滴酒不沾, 又不喜喧鬧,宋菩菩甚少涉足這樣的場合, 難免有些不太自在, 秦潼倒是很放鬆,窩在柔軟的椅背裏,眯眼睨向人影綽綽的舞池。
喉間係著領結的服務生很快端著托盤去而複返, 玻璃杯裏**晃漾,糅雜著曖昧的燈光,在桌上落下細碎光斑。
秦潼收回視線, 舉杯在唇邊輕抿, 往宋菩菩身邊貼了貼,側首在她耳邊道:“兩點鍾方向,質量不錯哦。”
宋菩菩聞言望去, 隔壁的卡座恰好來人,往來的人影將她的視線遮了個嚴實, 探身往前,隻依稀瞧見是個略顯嚴肅的男人。
“穿襯衫那個?”
“嗯,禁欲係大叔,”秦潼用手肘頂了頂她,調笑道:“你不是最喜歡這掛的?”
玉米汁入口溫熱,微甜的滑膩**盈滿味蕾,宋菩菩輕嘖了聲,笑道:“那是以前,現在好小狼狗這口了。”
秦潼挑眉,麵露八卦神色:“很生猛?”
宋菩菩笑而不語,頰邊耳廓的薄紅卻泄露了答案,秦潼見她這副模樣,自然是什麽都明白了,輕歎了聲羨慕,唇邊笑意細看似是有些苦澀。
沒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秦潼小口輕抿,不知不覺杯裏也空了大半,緩了緩喉口的灼熱,繼續道:“噗噗,接下來什麽打算?”
“沒想好,”宋菩菩斂眸,轉了轉掌心的玻璃杯,指尖在杯口摳了兩下,“也許先回家一趟,再考慮重新工作的事情。”
“也行,”秦潼頓了頓,試探道:“那還回H市工作嗎?”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潼將空杯往桌上一落,玻璃杯和大理石桌麵磕出清脆短促的聲響,隨後往宋菩菩肩上一靠,語氣竟有幾分沉悶:“我也不想待了,婊裏婊氣的人有點多,處得真他媽累。”
宋菩菩抿唇笑了笑,抬手順了順她散落的發絲,無聲喟歎。
隨心所欲哪有這麽容易。
深思熟慮,瞻前顧後,才是成年人。
秦潼像是藏著心事似的,桌上的酒不多時便被飲盡,宋菩菩按下她舉在半空搖晃招呼的手臂,好生勸了半天,總算歇了她續酒的心思。
“不喝了不喝了,”秦潼站起身,踉蹌了兩步,拉扯著宋菩菩的手,“我們跳舞去。”
宋菩菩苦笑不得,她一個不混夜場的人怎麽可能會跳舞?何況秦潼現在的模樣明顯是酒意上湧。
勸了半天仍是沒能勸住,微醺的秦潼還是進了舞池,腰肢搖曳,披散的卷發掩住半張臉,卻掩蓋不住姣好的麵龐和魅惑的神色。
宋菩菩坐在原位,注意力卻全然丟在舞池裏,懸著顆心留意秦潼的動靜。
秦潼許是酒精作祟,動作愈發妖嬈,引得周圍的男人貼身而上。宋菩菩見勢不妙,忙往舞池趕,費了不少勁兒才把人從不懷好意的狼堆裏帶了出來。
秦潼頰邊緋紅,眸中水光迷蒙,似乎還未從音樂的節奏裏緩過神來,身體輕微地搖晃。
“回去吧,你都喝多了。”宋菩菩眉間輕攏,伸手扶了扶搖搖欲墜的人。
“哪醉了?”秦潼歪著腦袋輕笑,微醺的模樣很是勾人,“我可是半瓶茅台的酒量…”
話音才落,秦潼顫了顫,伸手捂嘴,踉踉蹌蹌地轉身跑走。
宋菩菩歎氣,無奈地緊隨而去。
“紙。”秦潼扒在水池邊吐得天昏地暗,原本潮紅的臉已是煞白。
宋菩菩看得有些心疼,抽了張紙遞過去,心裏卻又萌生幾分慶幸,還好她從來不喝酒,這種要死要活的感受與她無緣。
抬手在秦潼背上輕撫:“讓你別喝了,偏不聽,非得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秦潼沒作聲,彎著腰一動不動,宋菩菩蹙著眉正欲開口,餘光瞥見池壁上有**滴落,暈成一小塊圓形印記,心神微動,來不及說什麽就被驟然抱住。
秦潼埋在她肩窩裏,粉色身體略微**,從輕聲嗚咽直至嚎啕大哭,嘴裏絮絮有詞。
宋菩菩一時有些懵,隻能抬手環住秦潼,輕拍著後背安慰她。
秦潼在她耳畔前言不搭後語地哭,宋菩菩仔細聽了半晌,心裏湧上陣陣酸澀,歎了歎氣,唇瓣翕合了幾次,終究還是任由她發泄個徹底。
興致高昂的男女搖曳著身子,周身籠罩在迷離的彩色燈光下,沉醉和欲望栩栩如生地烙在臉上。
宋菩菩閃身躲過人群,眉間隱隱有幾分焦躁,步伐不自覺快了幾分。
適才光顧著不讓秦潼吃暗虧,又在衛生間耽擱了好一會兒,隨身的東西盡數落在了座位,也不知現在是什麽情況。
“借過借過!”托盤上滿是杯盞的小哥身形搖晃,空出的手虛護在身前,提著聲調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宋菩菩聽見聲音時,和對方不過是三兩步距離,眼看就要撞上,耳邊恍然能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響。
吵鬧的舞曲仍在昏暗的環境中回**,預想中的聲音不曾出現。
身下觸感柔軟,手臂覆著滾燙的手掌。宋菩菩被人拉扯著往邊上的沙發上一坐,堪堪與舉著托盤的小哥擦身而過,避免了一場狼藉。
“謝謝。”宋菩菩輕掙了開,扭身禮貌的道謝,望見身後的人卻是略微怔愣了下。
是禁欲係大叔。
先前隔著距離,又掩映著昏暗的光線,宋菩菩隻能隱約窺見輪廓,而此刻他的麵容卻是展露無遺。
眼窩深邃,鼻梁高挺,無框的金色眼鏡滑落在鼻尖,氤氳了些許慵懶,上揚的眉峰稍顯淩厲,柔和的五官便又多了幾分陽剛。他的相貌在人群中也算紮眼,甚至能隱隱察覺他周身專屬於上位者的氣場。
男人眸色沉沉,眼底暗芒掠過,似是有些詫異,不過也隻是一瞬的情緒,很快又歸於平靜,緩聲道:“不客氣。”
他的聲線略低,帶著些北方口音,語氣很是沉穩,入耳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宋菩菩蹙了蹙眉,略一思索仍是沒什麽印象。
應該不認識吧?
心裏惦記著秦潼,宋菩菩沒再多停留,略微頷首示意便起身離開。
身後的男人從眼前搖晃的黃色**挪開視線,落在她匆忙離開的背影,勾著唇角笑意淺淡,幽深的眸中微光流轉。
捏著玻璃杯的修長手指在杯沿輕緩地摩挲。
又見麵了。
*
秦潼哭過一場似乎清醒了不少,宋菩菩將她送回家後才折返回住處。
夜色沉沉,路邊遊**的行人愈發稀少,寬闊的道路有幾分寂寥。
沿街的燈帶和倏忽閃過的車燈透過車窗,在車廂內灑下明暗不同的光亮,宋菩菩支著手倚在窗邊,燈火映在眸中好似細碎的星光,夏日晚風由車窗頂端的一絲縫隙躥了進來,拂起她額邊的碎發輕晃幾下,又落回白皙的臉頰邊。
司機許是個有故事的中年人,沿路播著張學友的情歌,繾綣的聲線隱約有幾分離散後的惋傷。
歌聲入耳,可宋菩菩耳邊清晰回響的卻是秦潼的抽噎斷續的哭音。
“他屬於粉絲,不屬於我,哪怕這樣我都認了,為什麽還要阻礙我們?”
“張珩他媽媽說我是累贅,說我影響他兒子的前程了。”
“噗噗,你說為什麽相愛的人想在一起會這麽難呢?”
是啊,相識相愛已是不易,執手偕行竟還要困難。
不過半年光景,彼時令人豔羨的秦潼張珩竟走到了這步。
那,她和沈陸一呢?
心底深埋的擔憂恐懼被翻了出來,猶豫和慌亂海嘯般在她身體裏肆虐。
而此時,沈陸一握著手機坐在床沿,再次撥通爛熟於心的號碼,回應他的仍是毫無溫度的機械女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長眉輕蹙,清冷的眉眼間漸漸失了耐心,眸中的擔憂愈發明顯。
將屏幕切回微信,置頂的消息還停留在幾個小時前,沈陸一煩躁地揉了揉頭發,重重地往後一仰,後背隔著被子撞上床板,驀地“砰”一聲驚得院裏的雞鴨打了幾聲鳴。
一定是和秦潼玩得手機沒電而已。
沈陸一穩住心神,側身換了個姿勢,怔愣地望著屏幕出神,隱隱期待下一刻便有電話打進。
過了半晌,仍是寂靜。
沈陸一輕歎著坐起身,隨意點開屏幕上的APP,隨意劃拉了幾下後倏地頓住,薄唇緊抿,眉梢眼角是難掩的戾氣。
掌心微蜷,像是迅速做下什麽決定似的,他再次撥出電話。
“喂,媽。”
“幫我個忙吧。”
出租車駛停在小區門口,宋菩菩從衣袋裏掏出手機想要支付車費,才發現手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關機。渾身上下搜刮了遍,總算是湊齊車費。
上樓,進屋,開燈。
宋菩菩連忙給手機充上電,跪坐在床邊的地毯上,看屏幕上電池標識裏的紅色一格格增加,仿若龜速的過程讓她不禁蹙眉。
失聯一整晚,他不知道得急成什麽樣了。
難熬的幾分鍾過後,屏幕倏地轉白,旋即跳轉到解鎖頁麵。
呼,總算是開機了。
宋菩菩才鬆了口氣,屏幕上方的彈窗接連不斷得跳了出來,伴著連續的嗡鳴聲,手機險些罷工。
皺著眉點開微信,一列帶著紅點的未讀消息裏多半和“微博”有關,宋菩菩稍一糾結,最終還是點開了紅黃相間的圖標。
頁麵還停在特別關注,自動刷新出沈陸一不久前轉發的微博,前麵還排了一長串人名。
她隨意向下劃了劃,倏地動作一僵。
被轉發的微博是《浮生記》官方的聲明。
@《浮生記》官方微博:關於近日的台本事件,節目組現已查明,台本內容是導演宋某私自撰寫,並未與其他工作人員相商,且在拍攝前擅自外泄,造成嚴重的不良影響。經確認,宋某現已離職,特此公告。
可引起軒然大波的卻不是這條聲明。
是緊隨其後轉發的人。
@程卿:“造成不良影響”的那位宋導正是我的跟拍,沉穩而不浮躁,敏銳而識情趣,少有的溫暖善良。願以我們夫婦的名譽擔保,她品行絕無可詬病之處。
@沈歌:盈盈美玉,何懼汙濁。
沈氏夫婦的發聲,讓更多與她合作過的藝人紛紛出言力挺。
而最近的一條,是他。
@沈陸一:沒有比她更好的人,不接受反駁。
視線被眼眶中的水汽氤氳得模糊,四肢百骸似有源源不竭的溫熱,將她的委屈衝刷得一幹二淨。海嘯般向她侵襲的懷疑和憂慮,倏忽便歸於平靜。
那些虛擬的言論都不再重要。
她隻想聽見他的聲音。
電話撥通,對方很快接起。
“還以為你丟了。”他語氣輕緩,好似高懸的心終於落在了實處。
宋菩菩穩了穩氣息,卻還是帶了些鼻音:“隻是手機沒電了。”
“猜到了。”沈陸一輕笑。
“你,”宋菩菩斂眸掩下翻湧的情緒,咬著下唇,試探道:“你怎麽說服卿姐的?”
程卿和沈歌都不是熱衷於混跡微博的人,卻願意在第一時間挺身而出為她發聲,除了沈陸一,再沒有人能說服他們這麽做。
沈陸一抬眼望向窗外,皎潔的月色漾在眸底盡是溫柔,笑意郎朗:“隻消一句話就夠了。”
——媽,這是您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