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春的夜晚, 嚴冬的寒意消融殆盡，藏匿了一整個冬季的人們一股腦湧上街頭, 在微涼的夜色中尋回久違的消遣，高峰期的道路愈發擁堵，車流匯聚成了蜿蜒的光帶。
宋菩菩倚著車窗, 額頭上沁入的絲絲涼意讓紛亂的神誌清明了些許，可盡管如此, 不時響起的喇叭聲仍攪得她心裏的焦躁像雪球般越滾越大。
“師傅，大概還多久能到？”聲音微啞, 宋菩菩清了清嗓，喉口仍是幹澀。
“快了咧, 就三個紅綠燈。”師傅在方向盤上敲著節奏, 嘴裏哼著調。
宋菩菩正了正身子，把手機解鎖，屏幕亮起微弱的光, 投在她抿緊的唇上，嘴角有些耷拉。
噗噗：「你在哪？」
噗噗：「傷勢嚴重麽？」
沈陸一沒有回複。
在開心集結號的官微發了微博以後，沈陸一的工作室也發了聲明, 隻說正在檢查傷勢, 讓粉絲不必擔心，也不必在醫院等候。
她扒了幾條現場粉絲發的微博，才知曉他被送往哪家醫院, 匆匆攔了輛車便趕了過來，一路上無數次點開他的頁麵, 都停留在她發出去的最後一條。
紅綠燈上的數字規律地跳動著，宋菩菩默默倒數，忽然覺得時間的流逝竟是如此漫長，長到她的心率能比計時快了許多拍。
出租車夾在車流裏緩慢地向前行進，時而順暢的奔馳，時而堵在原地不得動彈。終於停在醫院正門前的輔道時，宋菩菩匆匆付了車錢，往門口一路小跑而去。
雖已入夜，醫院門前卻還人影聳動。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攙著頭發花白的母親，一絲倨傲皆無；年輕的男孩擁著虛弱的心上人，眼裏滿是心疼；衣衫磨得泛白的民工坐在台階上，看兒子咬著手抓餅一臉愜意。萬般身份，在這裏不過是兒女、慈父、愛人。
宋菩菩駐足在門口，一時無措，斂著眸，身影被大廳裏冷白的燈光拉得細長。
“麻煩往旁邊讓讓！”身後傳來高亢的叫喊，宋菩菩側身閃到門邊，神色淡淡，卻有顯而易見的落寞。
她不知道沈陸一在哪裏，醫院也斷然不會透露沈陸一的行蹤，她除了在門口等候別無他法，匆匆趕來卻毫無意義，心底湧起的無力感占據了她四肢百骸，整個人霎時泄了勁兒。
不斷有人擦身而過，又急又重的腳步聲淩亂，入了耳又踩在她心上，心緒沉沉。宋菩菩環顧了一圈，在路邊的一簇人群裏望見熟悉的身影，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是演播廳外的那群女生。
宋菩菩蜷了蜷掌心，吐了口氣，邁步往路邊去，才走近便聽見他的名字被提及。
“也不知道陸一小哥哥怎麽樣了。”
“肯定很痛，而且被送走的時候背上還流血了。”
“千萬別磕著骨頭撞著腦袋什麽的！”
零散的一言一語砸在心上，仿佛千百斤沉，落在心口生疼，連帶著舌根都有些苦澀。
宋菩菩沒再湊近，返身往角落的花壇走了幾步，坐在滲涼的石沿上，手指在手機屏幕上猶疑著輸入著，終於還是發了出去。
***
嗡嗡聲響起，在安靜的車內清晰可聞。
沈陸一上身前傾，側首靠在前排的椅座上，脫下的外套被丟在了一邊毯子蓋在半邊身子上。聽見外套口袋裏傳來的嗡鳴，才想起手機被自己遺忘了許久，於是便探身往口袋裏夠，背上的傷口不小心被扯動，疼痛讓他額邊隱隱沁出汗意，在透進車內的燈光下折射成薄薄的一層晶瑩。
“你老實點，還嫌不夠疼啊？”小倪從後視鏡瞥見他的動作，連忙開口製止，語氣有些不善，更多卻是心疼。
“沒事。”沈陸一從口袋裏取過手機，呼吸重了幾分，發根也隱隱滲出汗。
未接來電不少，未讀的消息更是占滿了通知欄。沈陸一匆匆掃過幾眼，徑直點開微信，最新的那條消息讓他頓了頓，心裏的某個角落轟然坍塌，荒蕪的廢墟裏煢煢綻放一朵正盛的花。
「我很擔心你。」
寥寥幾個字，仿佛有難以言喻的魔力，軀體裏縈繞了一股暖意，傷口的刺痛淡了幾分。
不做猶豫，他直接按下語音通話，不過幾秒便被接起，又是幾秒沉寂。
“喂。”他打破沉默，聲音又低又磁。
對麵沒接話，隱隱傳來氣息聲，隨後才回道：“你還好嗎？”鼻音濃重，似有哽咽。
“我沒事。”他心裏更軟，語氣也不自覺地帶了幾分安慰，隨後又問：“你在哪？”
“醫院門口。”對方怔愣了會，喏喏地補了句：“想等你。”
四肢百骸裏流轉的暖意在升溫，他壓了壓喉口，按下湧動的情緒：“原地別動。”說罷，添了一句“等我”。
沈陸一掛了電話，轉頭向小倪吩咐，往醫院門口去。
宋菩菩眼眶泛紅，眼眸裏光波閃爍，耷拉了許久的嘴角找回上揚的弧度。懸著的一顆心在他開口的瞬間得以落地，那些沉悶的鬱結像找出了線頭，輕輕一抽便散了開。
真好。
平安無事。
“嘟嘟—”寶藍色的別克商務停在花壇邊，響了兩聲喇叭。
宋菩菩側首看了眼，掌心握著的手機震了震。
沈陸一：「上車。」
宋菩菩立起身，理了理被晚風吹散的頭發，順手勾到耳後，走到後排的車門邊，“啪嗒”一聲拉開車門，才平緩的情緒再次翻湧。
沈陸一岔著腿坐，修長的腿擠在座位間的空隙，堪堪頂著前座，手肘支在大腿上，側著頭靠在前座的椅背，麵朝她。車裏沒有開燈，她拉開車門時竄進的光線照在他臉上，頰邊少了幾分血色，看起來難免孱弱。
“別發呆。”沈陸一看她怔愣著不動，開口喚她。
宋菩菩咽了咽口腔裏的津液，像是能把衝進喉口的情緒也一並壓下，屈身進了車裏，關緊車門。
“對不起，麻煩你了。”感受到駕駛位上的小倪投來的目光，宋菩菩傾了傾身，低聲道歉。
“不麻煩，一點不麻煩。”小倪連聲應道，收回視線，啟動車子，眼觀鼻鼻觀心地假裝自己不存在。
“很疼，對吧？”宋菩菩轉過身子，視線在他身上巡了幾回，每多看一眼，心裏便多揪一下。
“不疼，小傷而已。”沈陸一的語氣格外緩，或許是因為她眼裏的泫然欲泣，又或許是因為她聲音裏輕輕的嗚咽，好像他再皺皺眉，她就能嚎啕大哭似的。
“不信。”宋菩菩抬手碰了碰他的額頭，指尖帶了點濕意，“都疼得出汗了。”
她的指尖很涼，柔軟的指腹搭在他額頭上，輕巧地逗留著。陌生的觸感，從他眉心傳來，又傳導到大腦，在平靜的腦海裏漾起波瀾，晃動著又盈滿全身。
他輕輕“嗯”了聲，半眯著眼看她，眼瞼上淺淺的一道褶，從眼角到眼尾勾了把扇，呼應著睫毛覆下的小塊陰影。
宋菩菩伸過另一隻手，在他側臉扶了扶，趁著時機把手掌墊在他和椅背間。
沈陸一有一瞬的失神，回過神時額頭上已經是一片綿軟，帶著微弱的熱度，鼻息間都是手腕上飄散的香氣。
“這樣舒服些。”宋菩菩偏頭靠在自己的肘窩，抬眼便對上他深邃的眼眸，映著窗外忽閃而過的路燈，似銀河浩瀚有點點星光。
沈陸一喉頭一滾，鼻頭竟有些酸澀。
她耳後的長發微散，掩住了一小半臉頰，一雙小鹿般的圓眼蘊著水汽，霧蒙蒙的卻滿是情緒，直直地撞進他心裏。
沈陸一闔著眼，神色淡然，內裏卻翻江倒海。宋菩菩看他閉目養神，便噤了聲，一齊闔上眼。
前座的小倪將一切盡收眼底，看著相顧無言卻周身皆是甜蜜的兩人暗自感慨。但他還是要做那個氣氛殺手啊！
小倪輕咳了聲，開口問道：“我們現在去哪？”
沈陸一仍是眼瞼緊閉，正要開口說話，就聽見她咫尺之隔的聲音。
“晚上…有人照顧你嗎？”她試探著問。
沈陸一睜眼，她閃躲著沒有直視他，臉上隱隱有些紅暈，看不分明。
“沒有。”不曾猶豫，沈陸一答道，將小倪正要出口的“我照顧啊”噎了回去。
宋菩菩嘴角翹了翹，略微膨起的蘋果肌上一抹嫣紅愈發明顯，她往他眼前湊了湊，壓低呼吸，輕聲道：“那...要不去我那裏？我照顧你呀。”
她挺翹的鼻尖離他不過幾厘米，說話間吞吐的呼吸拂在他臉上，略微有些癢，勾得他心裏像有隻爪子不輕不重地撓，止不住的**。
她的邀請，是不可抗拒的**。
沈陸一挪了挪位置，正對上她盛滿笑意的月牙眼，四目相對，悄然流轉的眼波裏情愫繚繞。
他啞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