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或許是因為換了環境,一夜下來,宋菩菩忽睡忽睡,看了五六次時間才熬到起床的時間,眼下不免泛青。
猛地坐起身來,眼前蒙了片黑,有些暈乎。她晃了晃頭,想甩開混沌的暈眩感,以及夢裏零碎的片段。
她很久沒做過這個夢,也很久沒夢見那個人。大概是昨天突然被問及的耳洞,拉開了記憶的抽屜,那些蒙塵的記憶又跑了出來。
宋菩菩踢踏著白色的紙拖,走到窗邊,一把扯開窗簾。洋洋灑灑的光線撲了滿懷,將人籠在暖烘烘的溫度裏,身體裏的鬱結都被衝了開。
她眯了眯眼,適應紮眼的陽光,視線落在停車場的清理著垃圾的環衛工人,一掃又一畚,東西都倒進了車裏,不多會兒便不知所蹤。
情緒也像垃圾,而時間是最好的清潔工,再奔湧的情緒總有想起來雲淡風輕的時候。
床頭的手機響了起來。
“噗噗,起了沒?”
“剛起,怎麽了?”宋菩菩走回床邊,擰開礦泉水潤了潤喉。
“我已經在學校了,老張六點就來化妝了,我怕你沒休息好就沒喊你。”
“你喊了我也起不來啊,”又咽下一口水,聲音聽起來清明了不少。
“那你還過來嗎?讓人去接你?”
宋菩菩略微想了想:“不了呀,我出去逛逛。”
“也行,反正今天沈陸一不在,你來了也白費,”秦潼揶揄著,“你還撩不撩?要不姐姐給你支個招唄?”
“不要。”
“別害羞呀,那兩下還蹭的挺有感覺的,不過下次記得換個高跟鞋呀,拿運動鞋蹭也虧你下得了腿哈哈哈!”
“喂!閉嘴!”
秦潼在電話另一頭樂不可支,她忍了幾秒,便直接撂了電話。
撩漢不成,還被人抓了把柄,她的智商是被狗啃剩的吧?
她換了身衣服,徒步走到古鎮上。
白天的街道反倒清淨些,行人三三兩兩,路邊支起的攤子多數是編製的飾品和民族風的紀念品。宋菩菩找了個石板凳坐下,身後是一彎活水。
她買了杯咖啡暖手,伴著流水潺潺,看過往行人。
蜜裏調油的情侶、和睦溫馨的一家人、或喜或悲的落單者,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故事來往,有人一心朝著未來的光亮,也有人抗爭著從過去走出。
她隻是看著步履匆匆的世間萬象,心裏更覺靜謐。
可沒坐多久,天就變了臉,陰沉沉的一大片烏雲由遠及近,沒一會便把太陽蓋了個嚴實。
幾絲雨沫落在頭皮上,微涼的氣息隨之滲進了身體。她收了收東西,打算找個躲雨的去處。
沿著路走了幾步,路口有家茶樓,牌匾上工整的“如意”二字,頗像顏真卿的字體。宋菩菩往茶樓去,正要進門時卻看見沒多遠的街邊搭了個畫棚,老板正埋頭洗筆。
這天氣看來也不會有什麽生意,宋菩菩腳下頓了頓,換了方向。
她走近才發現畫攤內有玄機。景區裏常見的畫攤,往往四周掛滿用來招攬生意的人像,又以速寫為主。而這裏卻隻貼了三幅黑白水墨,一張黃沙落日,一張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還有一張卻是無垠江麵上的一葉扁舟。
興致被勾起了大半,宋菩菩開口問道:“老板,還畫嗎?”
老板抬頭瞄了她一眼:“畫,顧客開了口哪有拒絕的道理。”
宋菩菩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全身上下仿佛都在彰顯他藝術人士的身份。蓄著中發,紮在頭頂綁了個揪,寬大的黑T和花紋複雜的棉麻垮褲,以及必不可少的夾拖。狂放而外露,本來天經地義的打扮看起來倒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再一細想,也是無可厚非。倘若畫攤老板一身西裝革履的正經打扮,怕是也沒人願意光顧他生意。
他從角落裏起身,甩了甩剛洗好的筆,水珠順著筆尖留下一道拋物線,混進棚外淅淅瀝瀝的雨水裏。他隨手給她指了指客人坐的靠背椅,自己坐回台子後邊,鋪紙,取墨。
“早不來,我才洗的筆,”老板像是自言自語,聲調卻一點沒輕。
宋菩菩聽了個清楚,這還怪上她了?
“說吧,有什麽要求。”
“要求呀,我想想,”她起了幾分想使壞的心情,“要畫得美豔,邱淑貞著紅衣咬撲克的那種。”
沾著墨的老板頓了頓,抬頭打量了她一眼,眉心隱約**了下。
“辦不到。”
“那鍾楚紅?”
畫台邊的人已經不打算再給她回應,自顧自地沾了墨,隻能聽見衣物間摩擦的聲響。
宋菩菩當然沒真的以為自己能被畫得美豔不可方物,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往路上張望了會,零星有人貓著腰從雨裏竄過,然後腳步漸消在雨幕裏。無聊地數了會雨,又發了會呆,她的視線還是落回了正埋頭作畫的人身上。
他手上的動作很快,也幾乎不抬頭看她,偶爾幾次瞥她的動作,迅速又幹脆。
宋菩菩細細地打量他,細枝末節讓她的好奇又多了幾分。
他比那些不拘小節的藝術家要講究得多,蓄著發卻很潔淨,沒有曬得黝黑的皮膚,甚至比一般男人還要更白皙,下巴冒著青但和拉茬繚亂卻不沾邊。
這樣的發現讓她探究之心更重,於是她又循循打量起他的臉。框架眼鏡略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窩,鼻梁挺直,唇厚適中。不能說是出眾,但相貌周正卻是綽綽有餘了。
她的視線不知收斂,他一早便察覺,誰知她竟越來越放肆。
“看夠了嗎?”
她還以為他會一直沉默到結束,突然的出聲嚇了她一跳:“就是隨便看看,哪裏有什麽夠不夠。”
“那看出點什麽?”
“你不像個畫家,”宋菩菩一時形容不好那種感覺,於是直白地回答了。
老板嗬笑了聲:“難不成畫家還得有標準長相?”
“倒也不是,”她組織了下語言,“是氣質,藝術家身上的散漫粗糙你都沒有,還讓人覺得有些講究。”
“就像是來體驗生活一樣。”
老板聽了她的這番說辭,眉梢微挑,卻也沒回答是對是錯。
約莫又過了二十分鍾,他把筆一架,大功告成。而原本飄搖的雨也不知在什麽時候歇了。
宋菩菩略微有些腰酸,扶著腰稍微活動了下,好奇地往台子邊湊。
驟見的刹那,宋菩菩不由的有些驚訝,這畫和她預想的相去甚遠。
畫中的人斜坐在椅子上,靠在扶手邊的手稍稍托著下巴,合身的長裙把曲線勾勒得淋漓盡致,寥寥數筆,卻多了幾分活色生香。五官也刻意做了區別,略微側過的臉線條柔美,修長的頸項,眼瞼微垂恰好略過她圓眼的活潑感,微啟的唇更是讓她添了幾□□人的風情。
這還是她嗎?宋菩菩有些不敢承認,又想起剛才自己一番diss他專業度的言論,心下有些發窘。而宋菩菩的表情卻取悅了他,顯然一番你來我往之後,他占了上風,這讓他心情大好。
墨幹得很快,他在畫上又覆了張紙,一起卷成軸,紮了個繩遞給宋菩菩。
“我該付多少?”
“看著給。”
正掏錢包的宋菩菩陷入了兩難。
她以前沒畫過像,也不知道市場價是多少。再說這畫和普通的素描人像好像也不能相較,於是更拿不準主意了。
猶豫了會,她往台子上壓了張紅色的鈔票。畢竟,自己吃虧也別拿人手短。
老板真的毫不在意,又蹲回角落裏涮筆去了,隻對她道了句“慢走”。
宋菩菩取了畫,應了聲便往外走,心裏暗想這人真是個怪咖。
***
剛下過雨,空氣裏有青草和水汽的味道,清清冷冷的,街上的小攤小販也都不見蹤影。
宋菩菩不想這麽早回酒店待著,便沿路逛起了街邊的店鋪,最後進在了一家手工銀飾店。
首飾在櫃台裏的冷光燈下折射著光,她貼著櫃台慢慢看了一圈,最後點了兩個鐲子,請店員取了戴在手上比劃著。
店員滔滔不絕地誇她膚白襯首飾,讚美之詞像是不要錢的流水,一股腦往外倒。
鈴聲響起,她朝店員歉意地笑了笑,取下鐲子,到店門外接起電話。
“喂,媽媽。”
“菩菩呀,在忙嗎?”
“不忙的。”她臉上不自知的帶上笑意。
“你現在在哪呢?”宋菩菩的工作總是天南海北的四處,宋媽媽每逢打電話來總要例行問上一句。
“在D市,逛古鎮呢。”
“怎麽跑那裏去了?又錄節目啦?”明明自己上次問,女兒還說在B市的。
“沒呢,節目殺青了,就跟朋友來散散心。”
D市之行,始於秦潼意外的邀約,成於她的一時動心,確實沒像家人提起過這回事。
宋媽媽的音調瞬間高了八度有餘:“你這孩子,平時工作忙得不著家就算了,放假也不知道回來?出去玩還不報備,不是說了每次上飛機上火車都得截圖給我嗎?真是的,要不是我今天打電話問你,估計等你玩完了我都不知道…”
宋菩菩自知理虧,沒敢頂嘴。
女人不可怕,生氣的女人也不可怕,可生氣的更年期女人…還是能避則避的好。
“誒媽媽,你喜歡手鐲素一點還是帶圖案的呀?”趁著宋媽媽歇氣的功夫,她連忙轉移了話題。
“這得上手試才知道,這圖案也是分種的,有些花紋看著複雜,其實…”成功被轉移了話題的宋媽媽終於不再揪著她沒回家的事不放,她通著電話裏的聲音,默默鬆了口氣。
母女倆又扯了會家常,也差不多該掛電話。
宋媽媽猶豫著還是開了口:“菩菩,有空給他打個電話吧,他昨天還問我你最近在做什麽。”
沒想到媽媽會這麽說,她有些愣神,卻是回憶不起上次和他打電話是什麽時候了,仿佛久遠到腦子裏記不起那個場景了。
“好,”她歎了口氣,語氣無奈“我就是不想再跟他吵起來。”
“你們倆都強。他是老說你不愛聽的話,可你也別頂嘴,忍一忍聽他說完就好。”宋媽媽何嚐不知道症結在哪,可也隻能兩邊的勸。
宋菩菩應下,又叮囑她照顧好身體,才掛了電話。
她拿著手機,猶豫著是不是再撥個電話,思前想後還是作罷。
還是再緩緩吧。
她這麽想著,又返身進了店裏,讓店員把兩個鐲子都包起來。
店員原以為生意黃了,都拿起手機播上了電視劇,沒曾想宋菩菩又回來了。生意不僅成了,還比預想中的更好,年輕的女孩臉上頓時喜笑顏開,不住地誇宋菩菩眼光好。
一番對話,通通入了他人耳,而正主卻一無所知。
作者有話要說:
小說定律 之 有詳細描寫的人物都不隻是NPC。可重要了(敲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