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您很好
每個人自母體中降臨這個世界時, 體內都攜帶有一定的魔力。
體內魔力的濃度、含量，決定了一個人對魔法的感知力和操控力，極大程度影響其未來在魔法這條道路上的發展。
這便是人們常說的天賦。
天賦究竟因何而來？學界主流看法分為了兩派。
概率學說的支持者認為, 魔力的多少均是與生俱來，隨機分配，純憑運氣。
輪回學說的支持者則堅信, 是靈魂從靈界飄往冥界清洗的過程中, 魔力未能洗滌幹淨，於是在下一次重塑肉胎之時，攜帶了上一世積累的恩惠。
前者認為天賦是一種天賜的好運, 後者認為天賦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因果。
兩種流派爭執至今, 截止目前看來還沒有分出勝負的苗頭。
但這種爭論從來與白魔法師們無關。
如果說一個魔法天賦再低下的人，也能夠通過後天的訓練，走上通常魔法的路——雖然多半無法成為優秀的魔法師。
但沒有誰能夠通過後天的定向努力，來邁過白魔法那道門檻。
一個人能否成為白魔法師，並不取決於體內的魔力, 而僅要求對靈的親和力。
世間萬千生物皆有靈，深受靈界寵愛的體質特殊者，能夠感受到這世間的靈, 並施展進一步的調動、影響。
據說天賦極佳的白魔法師, 甚至能夠看到傳說中的靈界生物並與之溝通, 比如精靈。
希爾諾這輩子沒感受到所謂“靈”的寵愛，也不覺得哪一天自己這雙普通人的眼睛，能突然開竅看到不一樣的東西。
他自認為這輩子與白魔法無緣。
對於艾莉西亞老師的話, 很是不解。
“感謝您的好意, 但您應該知道, 我一直學習的是黑魔法。我並不是白魔法師, 沒有這份資質。”希爾諾直言。
相比之下，那位圖書管理員先生的邀請，至少還算有一定可行性。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艾莉西亞輕輕搖了搖頭。
“我始終覺得，作為一名白魔法師，最重要的是對自然和生命的喜悅，是那份虔誠的幹淨的心，而不是那份施展出的魔法。”
“可如果施展不出白魔法，有再好的心也無法救人。”希爾諾下意識說。
這話剛說出口，他驀地想到了自己的某位友人。
對方擁有白魔法資質，身處白魔法學院，卻鮮少使用白魔法，反而更對魔藥研究更感興趣。
魔藥學是白魔法學院內部專修的一門課程。
並非主幹課程，僅僅算作一種可有可無的選修課，大多數學生並不會去選。
有了方便快捷、時髦值拉滿的白魔法，還要去研究原始的草藥做什麽？
在白魔法學院遭到冷落的魔藥學，在亞彌斯之外卻並沒有成體係的教學資源。
野生藥劑師通常是自己摸索出來的路子。
希爾諾有時甚至懷疑，他那位友人便是衝著這一門魔藥學，才來白魔法學院的。
他緩緩說：“如果魔藥學這類課程，能夠向那些沒有白魔法資質的普通人開放，或許有更多的人能夠實現他們的心願，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好。”
艾莉西亞神色微動：“或許你說的對。”
她輕笑說：“你看，我們才聊了不過短短幾分鍾，你就讓我看到了白魔法的另一個未來。如果我們成了師徒，說不定你會讓我看到更多的驚喜。”
希爾諾沒想到話題又轉回到自己身上，頗有些無奈。
“您明明知道這不可能的，您的學院中有更多比我優秀的人，他們更值得成為您的學徒。讓我跟著您，隻是浪費您的時間而已。”
艾莉西亞托著下巴，歪著腦袋看著眼前的小黑魔法師。
在她眼中的世界裏，這個白發孩子的靈魂如此清澈。
很難得，太難得了。
她見過許多人，許多人的靈魂在這世間逐漸染上塵埃。
年齡小的孩子，靈魂還保持著轉世洗淨後的通透，越是年歲稍長，越是蒙塵。
這樣幹淨的靈魂，能夠保持至如今，可以說是一種奇跡。
是在愛裏長大的孩子呀。
“我原本一直以為，越明亮的靈魂，越能得到靈界的賜予。你打破了我的這一認知，甚至去學習了黑魔法……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隻不過你確實與我接觸過的那些黑魔法師們不太一樣。”
艾莉西亞接觸得最多的黑魔法師，自然是那位黑魔法學院的院長。
黑魔法自帶的那種死亡氣息，總略微讓她感受到不適。
長期浸於黑魔法中的魔法師，又真的能適應這種壓抑的氣息嗎？
“黑魔法意味著無盡的危險與壓力，有時也伴隨著被誤解的痛苦。他們的靈魂總是疲憊而沉重的。在你之前，我也見過一些黑魔法學院的孩子，他們像刺蝟一樣，神經繃得太緊了。
“但你的靈魂很輕盈，我能感受到你的愉悅和積極，你……”
艾莉西亞忽然陷入沉默。
她想起了對這個孩子的身體檢查。
那是持續四年的高壓生活。
兩雙眼睛茫然地望著對方。
半響，艾莉西亞不死心地問：“你真的不會白魔法嗎？會不會是夢遊的時候一直在給自己施加精神治愈類魔法？”
“真的沒有。”希爾諾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似的，“而且我已經有關於未來的方向了，絕對不會輕易放棄的，非常抱歉。”
“是尤珈吧，看得出來你是他很珍重的學生。”艾莉西亞感慨著。
心中有些酸溜溜。
要是這樣的孩子能來她的學院該多完美呀。
希爾諾有些不好意思：“您誤會了，是因為擔心我的身體狀況，尤珈老師才會帶我來找您的。”
艾莉西亞打趣道：“我們成為同事這麽多年，可沒見他帶過哪些學生來找我，二十四小時開放的校醫院又不是擺設。看來他很喜歡你呀。”
喜歡……
哪怕明知道此“喜歡”非彼“喜歡”，希爾諾臉上還是覺得滾燙。
艾莉西亞仿佛沒發覺對麵人的異樣，繼續說著：“作為同事，他的能力很強；但作為老師，恐怕很多學生不敢靠近他。這也難怪，畢竟……”
“老師他很好。”希爾諾反駁著，試圖挽回尤珈老師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真的，他會很用心地指出每個學生的錯誤，引導他們往正確的方向走，也會擔心他們在未來遇到的危險。”
尤珈老師是個很溫柔的人。
這件事情，從第一天遇見對方，希爾諾便知道了。
“如果能夠聽到這些話，我想你的老師會很開心的。畢竟絕大多數時候，他聽到的大概都不算什麽好話。”艾莉西亞意有所指。
老師也會因為那些流言而傷心嗎？
希爾諾此前並未想到過。
“好啦，你的老師在外麵等你了。今晚和你聊的很開心，以後有時間也可以來這裏找我聊天呀。”
希爾諾微愣，轉而意識到這是艾莉西亞老師對環境的感知力。
他起身道謝：“今天很感謝您的幫忙，打擾您了。”
“沒關係，我那時正好打算休息幾分鍾。”
關門前，希爾諾回望一眼。
看見艾莉西亞老師坐回到桌前，麵前攤開的是一本厚重的書，幾本筆記。
椅子旁邊擺著一架半人高的木板，上麵釘滿了各種紙條。紙條上畫滿了文字符號，之間用或明或暗的魔力線牽連。
希爾諾看不懂。
但他忽然明白了，對方今晚開門前正在做什麽。
白魔法學院素以學風散漫著稱。
這位艾莉西亞學院長總是鼓勵學生們多親近自然，多放鬆自我，體會生命和自然的愉悅。
希爾諾記得默文總是被迫去參加各式野外露營、手工活動。
再勤奮的人到了白魔法學院，也會成為躺平的鹹魚。
現在看來，艾莉西亞老師並未同樣如此要求自己。
這個時間段，大多數人已經洗漱上床了。
聯想到上次在尤珈老師的屋子外，也是很晚了，對方才回來。
希爾諾發現，老師們也都很辛苦。
走出小木屋，隔著一段距離之外，尤珈老師站在月色下。
一望無際的曠遠花圃，顯得他獨自一人充滿寂寥之意。
見到自己來了，那人影才仿佛從這種厚重的孤獨中活了過來。
“走吧。”
……
回去的路上，尤珈老師一直沒有提起先前在辦公室裏的事情。
希爾諾思考了很久，等到分叉路口，終於下定了決心。
“在這裏分開吧，我就不送你了。記得不要在路上逗留，也不要到處亂跑，回去乖乖睡覺。”
“老師，等一下。”希爾諾叫住了正打算離去的對方。
尤珈停下腳步，看向自己一路沉默的學生。
“老師，我一直、一直、一直很仰慕您，將您視作前進的方向。我想要成為老師您這樣的人，成為一個能引導他人的人，像您一樣幫助大家成為更好的人。
“所以，我一直在拚命努力。您真的，非常好。希望您不要因為那些負麵流言傷心，學院裏的大家也都很敬仰您。”
希爾諾努力將心中的想法表達出來，並不著痕跡將“喜歡”換成“仰慕”。
學生仰慕老師，是一種很正常的情感吧？
但，對方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
“……想成為我這樣的人？”尤珈重複了一遍，冷笑。
希爾諾心下一顫。
今晚的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但尤珈老師接下來的話並非想象中的指責。
“我這樣的人沒什麽值得成為的。
“至於那些別人的看法，這些都不重要。你想在魔法上走得更遠，就不要去思考這些魔法之外的事情。
“這是你人生中的關鍵時期，不要讓無謂的情感占據你的腦子。隻有魔法才是你該追逐的東西。”
無謂的情感……
希爾諾心跳漏了一拍，有一種被老師看透的錯覺。
仿佛自己方才是在告白。
仿佛這份告白被老師毫不留情拒絕了。
“這幾天你必須好好睡覺，不準在夜裏外出。周日晚上我會看你練習的成效。”
“好，好的，老師。”希爾諾小雞啄米般點頭。
慌亂壓下心中那份異樣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