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身體檢查
希爾諾握住門把的手下意識握緊。
“……作息？我的作息很好呀。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老師？”
帶著一絲僥幸心理，他冷靜地辯解起來。
臉上是完美的笑容。
“啊，我想起來了。是不是我剛才睡著了？甚至還麻煩老師您將我送到**去, 真是太不應該了。可能是新學期開學，我的生物鍾還沒有調整過來？不過老師您不用在意這種……”
希爾諾語速極快，像是一旦停下來, 便會露怯。
他的話語突兀地止住了。
因為尤珈老師伸手, 在空中張開了一段影像視頻。
畫麵中，是自己深夜出門的身影。
希爾諾閉上嘴，沉默。
心也隨之沉了下去。
“你在向我撒謊。”
他聽到尤珈老師說。
“對不起。”希爾諾低下頭, 尾音禁不住發顫, 不敢直視老師的眼睛。
大腦燥熱，像是在充血。
渾身冰涼，像是抽去了生機。
老師知道了。
他每晚幾乎是徹夜不歸的事情，被老師知道了。
他學習效率低下得可怕這件事，老師知曉了。
他剛才向老師撒謊了。
被老師當場揭穿。
老師……會怎麽看待他？
希爾諾不敢去想。
握在門把上的那隻手, 仿佛凍在了上麵，沒有知覺，僵屍一般與門融為一體。
另一隻手緊攥, 發抖。
希爾諾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世界也在抖。
天旋地轉, 暈得他窒息, 喘不過氣。
他明明從來不會對老師說謊的。
他從前沒有對老師說過一次謊。
老師說什麽，他會去做。
老師的話，他會用心聽。
他真的……沒有向老師撒過謊……
這是第一次, 唯一一次, 並當場敗露。
“對不起……我, 我不是……有意要欺、欺騙……”
希爾諾結結巴巴, 嗓子發堵，就連聲音都變得不像是自己。
他一次又一次停下來，深深呼吸，胸口劇烈地起伏，卻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能，不能掉眼淚。
會被討厭的。
他不是……
尤珈垂下眼眸，靜靜看著自己的學生顫抖得幾乎要哭出來。
準確說來，眼眶大抵已經浸出淚珠。
對方將頭埋得太低，他看不見。
不過耳中傳入的，那掩飾不住的哭腔和氣音，倒是明顯。
還是和十年前一樣愛哭。
不僅愛哭，而且不樂意讓人看見。
——越是這樣，越是想細細欣賞對方哭得可憐兮兮的樣子。
梅納德說得沒錯，自己確實性子惡劣。
尤珈移開視線。
“給。”
淚眼模糊中，希爾諾看到眼前遞來一塊手帕。
老師知道他在哭。
這一認知，讓希爾諾覺得更加難堪。
“謝謝老師。”他有些哽咽，痛恨自己為什麽總在關鍵時刻情緒失控。
鼓起勇氣抬起臉，他以為會看見老師失望的眼神，或是嫌棄的眼神。
但出乎所有意料，尤珈老師並沒有看向自己。
隻側著身子，一隻手插在兜裏，另一隻手遞著手帕。
看著窗外的漆黑夜景。
室內溫度很足，尤珈老師穿著單薄的白色襯衣，袖口紮到小臂中央，露出一截勁瘦的手腕。
燈光下蒼白得晃眼。
希爾諾吸了吸鼻子，雙手接過。
他在心裏再次說了句謝謝。
狼狽地擦著眼角的淚水，希爾諾看見尤珈老師已經穿起外衣。
也對，這麽晚了，老師本該早就下班的。
如果不是為了照看自己……
“待會兒和我去個地方。”老師說。
希爾諾詫異地睜大眼睛。
沒有問去哪裏，也沒有問為什麽。
他乖乖地跟在老師身後。
出門時，忽然想起什麽，低聲說：“抱歉，等一下，老師。”
轉過身，登登登小跑回去。
再度踏出門，手上抱著一遝紙。
“您讓我送回給同學們的作業，我差點忘了。”希爾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夜晚走廊的燈光不算多亮，昏暗中襯得這抹笑更加幹淨。
很難想象這樣笑著的人，方才還在可憐地抽泣。
尤珈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著他，終於還是沒有說話。
……
與尤珈老師一起站在狹小的升降法陣上，希爾諾感覺周圍空氣太過稀薄。
本該幾秒鍾迅速落地的法陣，這會兒像是出了什麽故障，攀爬得吞吞慢慢，時間幾乎停滯。
終於，出了法陣，周圍瞬間開闊。
希爾諾長長舒了一口氣。
走出辦公樓，他默默落在尤珈老師一個身位之後，隨著對方的步調走著。
今晚的風不算太涼。
希爾諾感到自己逐漸冷靜下來。
他開始設想待會老師問起緣由時，自己該如何作答。
——喜歡您。
這種話當然不能說。
——對不起，我的虛榮心太重了。
這話會讓他在老師心中的形象迅速下跌。
但是，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了。
偶爾望著老師的背影，希爾諾隻覺得心愈發沉重。
尤珈走在前麵，沒有強行要求自己的學生並排而行。
路過一扇落地窗時，瞥見他的學生像是個小尾巴，亦步亦趨綴在自己身後。
腦袋一點一點垂著，完全不看路，隻跟著自己左轉右轉，完全信任。
尤珈無聲低笑了一下。
這條路很長。
等見到老師停下腳步，希爾諾才從胡思亂想中抬起頭，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他們似乎走進了一座巨大的花圃，四麵八方皆是花海。
唯有中央一條磚塊鋪成的小路，通向前方一座小木屋。
風格有些像老師的那間食堂。
這是希爾諾的第一反應。
看著自己學生亮晶晶的眼睛，尤珈自然明白對方立即愛上了這裏。
他知道他的學生喜歡這種田園式自然風格。
那間食堂的裝修便是他拜托這裏的主人設計的。
心中微微升起些不快。
尤珈上前，敲響了木屋的門。
“艾莉西亞，我有事請你幫忙。”
聽到老師喊出的名字，希爾諾有些驚訝。
是那位白魔法學院的院長。
這麽晚了，老師來這裏做什麽？還帶著自己。
沒有等待很久，門便開了。
來開門的是一位淡金色長發的年輕女士，身著輕盈的素色裙子，淺紫色眸子清澈寧靜。
“晚上好呀。咦，這是……你的學生？你好呀！”
艾莉西亞原本禮貌地問著好，絲毫沒有夜裏被人打擾的不快。
她忽然看見尤珈身後的白發孩子，笑容於是更加燦爛。
“您好。”希爾諾立即回以問好。
這位院長和傳聞中一樣，總是這樣熱情、陽光，似乎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能夠令她皺眉。
尤珈單刀直入：“請你給他做個身體檢查。”
“誒？”在場的另外兩個人同時一愣。
希爾諾沒有想到，尤珈老師遠遠地忽然將他帶到這裏，竟然是要給自己做檢查。
艾莉西亞則是好奇地打量起希爾諾，笑著說：“先進屋吧，我給你們倒茶。”
尤珈輕蹙眉，看了眼身側的希爾諾，還是點了頭。
“好的，我們不急，希望你能檢查得細致點。”
希爾諾規規矩矩地跟著尤珈老師坐下，兩隻手端端正正放在膝蓋上，目不斜視地盯著自己的手。
艾莉西亞端著一盤點心和茶出來。
她坐在了對麵，沒有拿起法杖，也沒有做什麽多餘的動作。
隻認真地凝視著眼前白發的孩子。
淺紫色眸子逐漸深邃、縹緲。
希爾諾恍然間感覺到周遭的空氣，變得靈動起來，仿佛擁有了生命。
過了幾分鍾，艾莉西亞收回了那樣嚴肅聖潔的神情，輕鬆開口。
“放心吧，這孩子身體很好呢。雖然睡眠不太充足，但有堅持鍛煉身體。他對體內魔力的流動掌控得很好，這也反過來強化了身體。
“身體裏雖然有魔藥的殘留，不過藥性都很溫和，對身體沒有刺激性，製作魔藥的人看起來相當細心。
“你來我這裏，是擔心他長期睡眠不足，依靠魔藥維持精神，造成身體的負擔吧？由於我上述說的這兩點，身體並沒有造成多少損害，不過凡換一個差一點的身體，或者運用刺激性過強的魔藥，這孩子現在可不能好端端站在這裏。”
聽著自己的情況被艾莉西亞全部抖出來，希爾諾有一種被老師請家長的錯覺。
而尤珈老師就是那個被請的家長。
“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問問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嗎？”艾莉西亞好奇地問。
希爾諾看向尤珈老師，對方沒有反應。
他老老實實回答：“四年。”
艾莉西亞顯得很是詫異。
“四年啊……”她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忽然朝尤珈燦爛一笑，“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先回避一下嗎？我和這孩子有些悄悄話需要說。放心，不會有什麽危險。”
尤珈眯起眼睛，下意識想拒絕。
但是前不久，他因為拜托對方設計那所食堂的風格，剛欠下人情。
方才又欠下一份。
他於是說：“最多隻有半個小時。”
說完，走出門口。
臨行前，希爾諾看見對方拿起了自己放在門口的那摞作業。
他眨了眨眼睛。
“你叫什麽名字呀？”艾莉西亞親切地問。
“希爾諾。”
“希爾諾……真是個好名字。我看見，你有一個很幹淨的靈魂。”
這回輪到希爾諾詫異。
傳言這位學院長天生能夠看到靈。
兩百年前的白魔法師們都能夠通靈，等到現如今，連看到靈都是一種珍貴的天賦了。
沒有等待希爾諾接話，這位始終笑意盈盈的學院長，拍了拍手。
“你願意畢業後成為我的學徒嗎？”
“誒？”
……
今晚的十字街並不太平。
黑魔法學院的學院內部匿名論壇上，一個神秘的帖子逐漸加熱。
“今晚十字街宿舍區的大家，記得都呆在宿舍哦，會有驚喜。樓主我呀，幾分鍾前已經收到驚喜了呢。（微笑）”
“？是有人打算炸宿舍區嗎（吃瓜）”
“要是沒有驚喜，樓主要把自己掛在十字街路燈上嗎？”
“十字街宿舍區住的，都是咱們學院五年級的學生吧。”
“哇！真的是好大的驚喜呀！大家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出門！樓主說的都是真的！我已經收到驚喜了。（微笑）”
“哈哈，收到驚喜前，我罵了一句誰這麽晚還來敲門。現在正在挑選哪個教學樓的樓頂風景最好。（微笑）”
“+1（微笑）”
“？這是什麽最近流行的梗嗎？你們為什麽都要微笑？”
某個學生一邊刷著牙，一邊不解地看著論壇。
他第一次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
咚咚咚。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難不成是他們所說的“驚喜”？學校組織送東西？
該學生沒有多想，打開了門。
院長那張冷酷的、能止小兒夜啼的臉，猝不及防近距離呈現在眼前。
“你的作業。”
啪嗒。
嘴裏的牙刷掉在了地上。
兩隻手顫顫抖抖接過自己生產的那份垃圾。
眼睛目送院長離去，走向下一戶宿舍。
他吹著風，看著地上的牙刷，感受著滿嘴的泡沫，以及剛洗完頭發後隨手紮在頭頂的衝天發髻。
陷入沉默。
良久，點開論壇。
“我作證，樓主說的驚喜是真的。大家不要太緊張，用自己最自然的狀態去迎接驚喜就好啦，最好什麽睡衣拖鞋通通穿上。（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尤珈：你們是都沒有自己的學生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