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牽手
夜晚的風很涼。
希爾諾一隻手仍舊抓著衣襟,坐在長椅上,沉默而僵硬。
他仰頭看著老師,心裏出乎意料的平靜。
又或許是幹脆自暴自棄,心髒停止了跳動。
被老師當場抓包了。
他像個變態一樣坐在人家門口這件事,被老師知道了。
希爾諾聽到自己冷靜開口說:“晚上好,尤珈老師。”
然後,等待老師作出審判。
但也許是神明這次終於眷顧了他,老師並未開口質問什麽,隻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出什麽事了嗎?”
出什麽事……因為長時間的惡劣作息,身體終於撐不住了,這種事情能夠和老師說嗎?
不能的。
希爾諾希望自己在老師心目中的形象,能夠稍微好一點點,哪怕隻是一點點。
他低下頭,錯開目光。
被風吹得冰涼的手指,撚著披風領口上的緞帶。
“有些睡不著,想著散散步或許會好點。結果沒想到走到老師您的宿舍這裏來了。”
這說的都是實情。
希爾諾正猶豫著要不要補充一句,解釋自己絕對沒有偷窺的心思。
老師卻說:“先進屋。”
希爾諾怔怔抬起頭,望著老師的背影朝著屋子走去。
門自動打開,漆黑的屋內刹那湧出暖黃的光亮。
老師正在這光中行走,修長的身形被勾勒得筆直,衣擺隨風後揚。
像是黑白畫麵中唯一彩色的剪影。
老師站在燈光裏,而他坐在夜色中。
明亮與灰色之間,隔著的那一道線,是什麽?
師長與學生之間,隔著的那隻尺度,是什麽?
他遠遠落在身後,望著老師漸行漸遠,仿佛預示著他們未來平行不相交的人生軌跡。
站起來呀,為什麽不站起來呢?
他僵硬地坐在冷風中,遙望前方那點似乎觸碰不到的溫暖。
但是,他心軟的神明又一次眷顧了他。
神明轉過頭來,靜靜凝視著自己。
“坐太久,站不起來?”
他遲疑地搖頭,又點頭。
那道好看的剪影於是迎麵走了過來。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站定。
“拿著。”老師將一隻手的法杖遞給自己。
希爾諾下意識雙手接過,微沉,比自己慣常用的那柄長許多。
感受著掌心間的木紋,以及殘留的體溫,希爾諾抬眼。
瞳孔微顫。
老師彎下腰,用空出來的那隻手,牽起了他的一隻手。
希爾諾感受到,老師的指尖觸碰到他的肌膚。
也許這個動作隻不過是短暫的一瞬間。
他卻恍然有種被一寸寸覆蓋的錯覺。
幾乎是在肌膚觸碰肌膚的下一刻,希爾諾便放鬆了原本手心的力道。
順著老師的動作,被輕捏,被緊握,被牽起。
從長椅上被輕輕牽動著起身,水平線逐漸上移,仰視的角度緩緩減小。
這分明隻是一段尋常的站起動作,希爾諾卻感到自己仿佛在雲端起飛。
一段垂直的高度差,被輕鬆消抹掉了,由老師他親手。
站直身體後,希爾諾才發覺,自己的頭頂堪堪與老師的唇角相齊。
“能走路嗎?”老師又問。
希爾諾不敢回握掌心相連的那隻手,隻虛虛地搭著,害怕任何一絲越界的舉動,泄露了心底裏暫且不可說的秘密。
他小聲說:“可以的。”
於是老師帶著他向前走。
那隻相牽的手沒有鬆開。
亞彌斯的街道向來寬敞。
此刻,從街一邊的長椅,走到另一邊的房屋。
希爾諾卻覺得,這街道還是太狹窄了。
他清楚地聽到耳邊的風聲,蟲鳴,以及更遠處公園若有若無的人聲。
他清楚聽到了自己胸腔中那顆東西撲撲跳。
他忽然產生了一個自己都覺得愚蠢的問題:自己的心跳聲是這樣響,尤珈老師會聽到嗎?
那柄看上去年代久遠的法杖,被希爾諾小心翼翼提著,以免觸碰到地麵。
他一步一步跟著老師的步伐,緩慢走著。
路中央,猛然驚覺,他們走路的速度似乎太慢了些。
仿佛老師也在遷就他行進的頻率。
希爾諾低著頭,不知道身旁人的神色。
隻覺得時間其實可以流動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門前,老師邁入了門框。
隻要再走一步,就能從黑夜邁入溫暖明亮的室內。
希爾諾忽然停下腳步。
手臂被拉直,牽連的掌心正正好懸停在門框中央,像是一道分界線。
尤珈側身,看著低頭的學生,沒有說話。
在心底裏組織好語言,希爾諾才揚起笑臉,歉意道:“抱歉,老師,這麽晚了,我想我該回去了,就不打擾您了。”
尤珈安靜地看著自己的學生。
對方穿著單薄的裏衣,外麵隻套了件不算厚的披風,不知道在風中坐了多久。
指尖都涼了。
“我看起來很可怕?”他問。
希爾諾聽不出其中的情緒,隻垂下眼眸,看著那隻仍舊相牽的手,緩緩說:“您很好。但是如果有人知道了,您的學生深夜到您的宿舍裏來,會給您帶來困擾的。”
沉默,又是一陣沉默。
接著,希爾諾看到尤珈老師鬆開了手。
溫暖的觸感消失了。
“在這裏等我。”對方轉身往屋內走,隱沒身影。
兩隻手抱著老師的法杖,剩下自己孤零零站在門口。
希爾諾想,他是不是惹老師生氣了?
他很有一種立即逃走的衝動,趁老師還沒有回來。
但,不可以。
老師將魔法師最重要的法杖,托付給他暫時拿著,他必須親自遞還給老師。
今晚好像是有點太冷了。
希爾諾打了個噴嚏。
尤珈再度回來時,看到他的學生仍舊乖乖站在門口,保持著他離去時的姿勢。
那柄跟了自己許多年的法杖,被對方穩穩抱在懷裏,像是護著一件珍貴的寶物。
他眼中稍微揚起一抹興味。
接著,看見他的學生鼻尖泛紅,眼角晶瑩。
尤珈眯起眼睛。
“你這是打算生病,逃我的課?”
“誒?”希爾諾沒有反應過來。
下一刻,漫天的溫暖蓋下來,遮蔽了今晚持續不斷的風。
是一件厚實的毛絨大衣。
希爾諾緊緊抱著懷中的法杖,盯著法杖上蜿蜒的木紋,不敢抬頭。
尤珈老師正近距離為他係上胸口的繩結。
餘光瞥見對方一雙白淨修長的手,靈巧地在黑繩間翻躍。
希爾諾感覺打過噴嚏後的鼻尖更癢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