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失眠

希爾諾是個理智的人。

他不會放任自己過多沉浸於負麵情緒。

在發現身體已到極限的下一分鍾內,腦內便做好了關乎未來的決定。

不能再熬夜了,這樣下去會影響白天的思維,盲目損傷身體不可取。

但如果晚上不加班加點地去努力,以後可怎麽保持這份“第一”呢?

——對希爾諾來說,這是眼下第二需要考慮的問題。

當前最重要的是,他必須立即,迅速,及時,將自己的身體狀況調整過來。

在白天如果連最基本的專注都保持不了,這會是相當可怕的一件事。

他把利弊權衡得很明白。

為了確保休息充足,今天希爾諾早早地就在晚上九點鍾上床。

鬆軟的被窩溫暖貼合著肌膚,沐浴過後清涼的氣息環繞鼻尖。

柴火堆發出劈啪的微響,魔法仿製的火光為屋內鍍上昏光。

真安靜。

靜得希爾諾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他似乎曾聽過一個說法,當人意識到自己正在呼吸後,反而會掌控不了自然呼吸的節奏。

大腦真奇妙。

蜷縮在**,希爾諾腦子裏浮現出各種雜亂的碎片。

往事浮現在眼前,重要的,不重要的。

仿佛說好了今天要一齊來上他這擁擠。

睡不著。

睡不著。

完全睡不著。

他翻來覆去,哪怕大腦已經脹痛,突突地彈跳著神經,哪怕眼睛幹澀得沉重,哪怕感覺心髒衰竭得像是要從胸腔裏掉落到地上,也無法入眠。

為什麽?

這是對他的懲罰嗎?

屋內斷斷續續的柴火劈啪聲,像是燒在心口上似的,隨著心跳響動。

這是魔法柴火,隻是仿照著普通柴火的樣子,充當照明和室內溫度的調控。

許多人為了體驗一下田園的生活,會在家裏放置這種仿原生態的家具。

但對希爾諾來說,這並非什麽新奇的體驗,而是孩童時期最熟悉的感覺。

小時候,他每天晚上就是躺在**,聽著屋子角的火柴劈裏啪啦響,聽著奶奶的睡前故事,安心進入夢鄉。

兩百年前那次戰鬥後,大陸不同地方的生活方式、魔法水平,被拉扯得極大。

越靠近中心亞彌斯的城市,越是發達,而越靠近邊境的地區,越是貧瘠而原始,甚至不時會遭受遭受魔族的侵擾。

住在邊境的人們,幾乎永遠活在搬遷和逃難的路上,躲避無法預料的襲擊。

這片大地是如此遼闊,哪怕委員會盡可能派大魔法師們維護邊境治安,也難以保全所有人。

希爾諾自己的雙親便是在二十二年前被魔族殺死的。

他想起了在書店那裏,友人們為自己說的話。

他們真的是相當在乎自己的感受。

希爾諾由衷地感激。

不過,其實沒有必要的。

他幾乎沒有關於父母的記憶。

撫養他長大的爺爺奶奶說,當年村莊遭遇襲擊時,他還是個很小的嬰兒。

人們四散著逃亡,幾乎沒人有餘力去關注那個掉在地上的,裹在繈褓裏的孩子。

“我們拚命地跑呀跑呀,忽然看見路邊一個嬰兒裹在包袱裏。你當時可安靜啊,既沒有哭,也沒有鬧,像個布娃娃似的被扔在路邊。老頭子說,這麽小的孩子,一定沒有氣了,父母估計也已經遇難。他牽著我就要跑。

“可我卻在那時產生了一個想法,我覺得你還活著,我希望你還活著。就是那一瞬間的選擇改變了我們三個人的未來。抱起你時,你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看著我笑,我那時就想,這輩子不會拋下你不管了。”

還是小孩子的希爾諾抽著鼻子問:“我當時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在那個慌亂的歲月,兩個不會魔法的老人,要帶著一個累贅嬰兒逃難,搬遷到另一個遙遠的地方定居,這無疑是巨大的困難。

“哎,小愛哭鬼又哭鼻子啦。你可不是什麽麻煩,你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禮物。有了你,我們的生活才會這麽幸福。是不是呀,老頭子?當時聽了我的話,現在你就偷著樂吧。”

爺爺在一旁架著眼鏡看書,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你慣會美化自己。當初說要看看這孩子還活著沒的,不是我嗎?”

“你又老糊塗了,是我。”

“不,是我……”

看著兩個老人像孩子一樣鬥氣,小小的希爾諾坐在**,掛著眼淚的大花臉撲哧一聲笑了。

真懷念啊。

希爾諾躺在**,猛地起身。

他從床頭桌子上抽出紙巾,擦幹眼角的淚水。

出去走走吧。

或許走累了,就能睡著了。

……

晚上十點的亞彌斯,還很熱鬧。

希爾諾走在十字街上,看到絕大多數屋子還亮著燈。

有人坐在中心小廣場的長椅上看書。

有人三三兩兩同行散步。

這還是希爾諾第一次,以這樣悠閑的視角,看著夜晚的街道。

晚間的風帶著涼意吹進鼻息。

希爾諾裹緊了出門時隨手帶上的披風。

不知不覺逛到了教師宿舍區。

亞彌斯很大。無論是長期任教的教授,亦或是研究所裏偶爾授課的研究者們,均由學校統一配備了宿舍,方便休息。

幾乎每間房屋的窗格上,都亮著澄黃的光芒,夜晚中匯聚成一片,像是降落於地麵上的群星。

唯獨其中一棟漆黑無光,冷清無人。

這個時間點了,還有老師沒有回宿舍休息嗎?

希爾諾有些好奇,路過時隨意瞥了眼門牌:

尤珈。

他驀地停下了腳步。

尤珈老師的屋子。

老師他住在這裏。

希爾諾抬起頭,眺望著二樓與夜色幾乎融為一片的臥室窗。

這麽晚了,老師還在外麵忙碌。

作為這片大陸最優秀的大魔法師,尤珈老師身兼數職,每一個職務都承擔著不言而喻的責任。

老師不常出現在校園裏人們的視野中,並非僅僅因為傳言裏喜靜。

在各個繁忙的公務之間連軸轉,奔波於大陸最繁華和最貧瘠的地方,每天遇到許許多多的人,處理許許多多的事……

這樣的老師,會記得十年前遇到的平凡的孩子嗎……

會記得十年教學生涯以來,無數學生中的其中一個嗎……

不知過了多久。

當他回過神來時,自己正坐在老師屋外街道的長椅上,在這空**的室外也不知吹了多久的風。

……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希爾諾輕輕敲了敲額頭,苦中作樂地想,吹吹風也好,把這混亂的腦袋瓜子吹醒了那才好。

呼,確實有些冷了。

回去吧,說好今天要早睡的。

他正攏好披風的衣襟,打算起身,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出什麽事了?”

希爾諾轉頭,看到方才腦海裏心心念念的人。

對方穿戴整齊,一隻手握著法杖,另一隻手提著木箱子。

像是剛從某個地方匆匆趕回來。

低頭俯視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