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別走。”
這話一出,別說孟乾,就是孟珩都有些震驚。
兄弟倆都看不明白謝澤想幹什麽。
謝澤沒想幹什麽,他隻是難得敏銳地察覺出孟珩的態度——孟珩不想回家。
孟珩不想做的事,沒人能逼他。況且謝澤還沒忘記昨晚孟珩是如何在**哭訴親人對他不滿的。
既然不滿意,又憑什麽占著血緣的優勢強迫孟珩?
“這位哥哥,你得有個先來後到啊,是我先約的他,他今天隻能陪我。”謝澤收起剛剛那副好脾氣的模樣,暴戾的本性不加掩飾地外露,說話都變得陰陽怪氣。
他對孟乾態度好,隻是因為這人是孟珩的哥哥,他不看僧麵看佛麵,可如果孟乾的到來本身就會讓孟珩不高興,那他沒有直接把人打出去就算是給天大的麵子了。
孟乾這會兒終於看清了他的本性,也明白了是個不好說話的主兒,語氣中帶著些許傲慢,道:“這是我們的家事。”
家事。
他不提這詞還好,他這麽一說,謝小霸王這兩天所有的委屈都有了發泄的地方。
孟珩拿他當外人,現在孟珩的控製狂親戚還想用這兩個字欺負他?
休想!
“巧了,我說的也是家事。”謝澤大言不慚,轉頭對著孟珩道,“你昨兒答應謝億嘉陪他玩,他現在就在家等你呢。”
兩道尖銳的目光同時刺向孟珩,孟珩看著麵前的境況,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十年前那個古老的段子——我和你媽同時掉水裏,你先救誰?
謝澤玩戶外,他會遊泳。
“別鬧,我明天回來陪小嘉玩。”孟珩軟著聲音安撫,至於安撫的是等待他的小孩還是呲著牙的小孩哥哥,明眼人都看得出。
孟乾等得有些不耐,眼神示意孟珩自己出去等他,後者知會地點頭。
冥店裏又隻剩他們兩人。
“你別走。”謝澤說。
孟珩在櫃台收拾著手機鑰匙,保存畫稿,應付他道:“我明天下午就回來,小嘉放學你直接把他帶過來,我陪他拚樂高。”
說著話呢,整個人的身形卻驀然被陰影籠罩,骨節誘人的手也被按住,孟珩聽到他說:“別走。”
抓握著鑰匙的手順從地鬆開,孟珩轉身,微微仰頭看著貼近自己的人,謝澤貼的太近,連呼吸都淺淺打在他臉上,他問:“怎麽了?”
“你不高興,為什麽還回去?”謝澤皺著眉,認真問他。
孟珩輕笑著,上身微微後仰,避開臉上惹人發癢的氣息,“回家見個朋友。”
過了幾秒,謝澤反應過來,瞪大雙眼問:“相親啊?!”
孟珩沒想瞞他,似有若無地點點頭,“差不多吧。”
“你不是出櫃了嗎?!”謝澤聲音有些高。
孟珩猶疑地盯他一眼,不知道他哪兒來的一副被始亂終棄的樣子,但還是耐心解釋:“他們總覺得性向能被掰正。”說完後,又頗為任性地聳肩,抱怨道,“我有什麽辦法。”
謝澤黑色半袖下緊繃起的肌肉又放鬆下來,語氣輕鬆地安慰他:“全天下的家長都一樣,得了,那你去吧。”
姑娘啊,還是家裏人介紹的姑娘,依著孟珩的脾氣才不可能成呢,去就去吧。
孟珩不明白他打的什麽注意,但時間緊迫,他也沒多問,隻是把車鑰匙遞給謝澤,“我不開車回去了,鑰匙你拿著,要挪車的話你幫個忙。”
他今天來得晚,對麵的停車場已經停滿了,隻能把車停靠在路邊。白天人少的時候還好,要是晚上下班高峰可能就要挪車。
挪車電話條上早就加上了謝澤的電話,這人沒事就在店裏坐著,有時候孟珩畫稿不方便停筆,他就主動幫忙挪,一來二去的,孟珩都不知道謝澤是什麽時候在電話條加上的自己電話。
“那你明天怎麽回來啊?”謝澤接過鑰匙,討人嫌地叫了一句,“小珩?”
孟珩威脅似的瞪他一眼,見人做了個閉嘴拉鏈的動作才出門,連帶著鎖門斷電的任務都一股腦扔給謝澤。
SUV車型的空間寬大舒適,可車內的氣氛還是因為兄弟二人莫名的態度變得緊張逼仄,連空氣仿佛都難以流動。
過了一個紅綠燈後,孟乾張望了一眼右側的後視鏡,開口道:“剛才店裏的人——”
“朋友。”孟珩把目光從手機上移開,鎖屏,放好,直視孟乾,“隻是朋友。”
“是什麽人?”孟乾問。
孟珩從他在店裏與謝澤針鋒相對時就已經不滿,現在聽到孟乾語氣中的盤問,狠狠蹙眉道:“什麽意思?”
孟乾語氣隨意,態度卻不讓步,“他看起來不太好相處。”
“他很好相處。”孟珩說,“前提是被尊重。”
這回輪到了孟乾皺眉,“你覺得我沒有尊重他?”
“端有高高在上的禮貌不等於尊重。”孟珩說完,又打開手機,心煩意亂地劃動桌麵,隨手點開一個謝澤偷偷下載的遊戲,把音量調高。
歡快的消消樂背景音瞬間充斥整個車廂,他無意識地放鬆了肩膀。
終於可以借由著音樂的掩飾,悄悄喘一口氣。
接下來一路無言,再開口就已經是在別墅區門口,熟悉的保安大叔透過半開的車窗和孟珩打招呼,關心他怎麽許久沒有回來,兄弟倆一起和他寒暄兩句,繼續往前駛去。
“媽今天特意推了下午茶,就在家等你。”孟乾說。
孟珩一扯嘴角,想到的卻是一年前最後見孟老太太的場麵——當時連客廳展示櫃最角落的歐洲古董花瓶都沒能幸免於難,隻是記不清到底被孟老太太摔成了幾片。
不知道今天遭殃的又是哪隻瓶子。
好在是周末,還有一個能幫著活躍氣氛的孟梓童在家。
小孩聽見聲響就跑出門,站在鐵藝的柵欄裏麵溜著大眼睛往外看,沒等到孟珩下車就大喊“小叔”。
孟珩打開門進來,把他抱在懷裏,問道:“想我了嗎?”
“嗯!”孟梓童用力點點頭,在他懷裏不老實地回頭張望客廳,“小妹妹也想小叔!”
孟珩看他眼睛亮亮的,是真喜歡小妹妹,知道他心裏沒有了對於新生兒的芥蒂,臉上的笑容也真了幾分。
一進門,沒看見新出生的小侄女,隻看見紅木沙發上端坐著兩位長輩。
不知為何,孟珩腦子裏忽然蹦出半小時前謝澤的那句“你別走”。
驀地,像是平靜無波的靜湖中被調皮稚童投入一枚石子,泛起絲絲漣漪。
隻是孟珩眼下來不及去體會這微妙的情緒,他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父母身上。
孟珩把小侄子從懷中放下,對著沙發上的父母微微頷首:“爸,媽。”
孟至德冷哼一聲,沒理會他,掛著笑臉逗弄小孫子,直接無視不爭氣的小兒子上樓了。
一樓隻剩母子二人。
涼風順著客廳東側敞開的窗鑽進來,帶動空氣中翻飛的細小塵埃,起起伏伏。
“媽。”孟珩艱難地又叫了一遍。
靳雅琴的臉上沒有絲毫笑容,仿佛進行商業洽談般官方,“坐吧。”
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孟珩想努力驅逐出身體中的無力感以及窒息,卻始終像一頭受傷的困獸般不得其道。
終於,他還是迎著穿堂而過的冷風坐在了沙發下首。
無言。
孟珩沒有抬頭看,憑借以往的相處經驗他也猜得到,此時靳雅琴一定在用無框鏡片後那雙銳利的眼睛一寸寸地掃視著自己,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地方。
接下來就是皺眉,繼而發表不滿。
永遠都是這樣。
“和小婷說過話了嗎?”靳雅琴問。
明明坐在通風很好的房間中,孟珩卻依舊覺得周圍空氣稀薄,一口濁氣渾噩地堵在胸腔,無法發泄,“前兩天發了消息問候。”他說。
靳雅琴的神態終於有些鬆動,聲音帶了些滿意,“小婷是個好孩子,學曆也好,你小時候不也很喜歡她嗎?”
小時候哪知道什麽喜不喜歡,更何況兩個人這麽多年沒見,還能有什麽別的感情。孟珩抿了抿唇,道:“隻是朋友。”
“朋友也可以發展。”靳雅琴的聲音微微冷下來,“小婷和你同歲,也是單身呢,你高伯伯他們都很發愁。”
話說到這兒,已經算是搬到明麵上的敲打。
孟珩煩躁地皺起眉,從進門開始就積壓在胸腔的濁氣隨著他的一聲歎息呼出體外,“媽,還要我說多少遍我不喜歡女生?”
“不喜歡?!”靳雅琴不再保持優雅,站起身來舉手指著孟珩,揚聲怒斥,“你才見過幾個女孩子你就敢說不喜歡?!一個一個見過來,我就不信全天下這麽多姑娘還挑不到你喜歡的!”
心髒的跳動越來越快,耳道中似有一波波浪潮般的嗡鳴湧動。
孟珩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被輕易牽動情緒,流暢優越的下頜因此緊繃著,他的聲音無法克製地帶有顫抖:“什麽叫一個一個見?您以為這是試錯實驗嗎?”
靳雅琴顯然已經失去耐心,就如同以往的每次一樣,一昧的隻想要通過聲嘶力竭的音量壓製來掩蓋自己不能接受的現實。
她走到孟珩麵前,用保養得當的右手抓起兒子鬆垮紮著的頭發,“你看看自己像什麽樣子!”說完,剛才還強勢冷硬的態度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緊貼著孟珩坐下,手掌也從頭發移到了孟珩緊握拳頭的右手上。
靳雅琴摩挲著他的手,語氣中帶有諄諄的勸導,“你還沒看見小寧吧,小小軟軟的一個,和童童生下來的時候一樣可愛。”
小寧就是家裏新添的小丫頭,孟珩隻見了孟乾發給他的照片和視頻,還沒來得及當麵看一眼小侄女。
靳雅琴繼續說:“你看你哥兒女雙全,一家四口多幸福啊。你不能總是一個人,現在不覺得,再長大一點就知道孤獨了。”
“媽。”孟珩閉了閉眼,輕聲問,“那您想怎麽辦呢?”
靳雅琴好像是早有準備,就等孟珩自己問出這句話。她拿出手機來翻看相冊,將屏幕湊到孟珩眼前,嘴裏念叨不停:“這幾個女孩子都是我前陣子去參加聚會認識的,單身,家庭也好,你看看喜歡哪個,我們約出來見一見......”
孟珩抬起沒有被桎梏的左手,隱秘地用力按向太陽穴,直到指尖泛白後才鬆開。白嫩的臉上瞬間就出現拇指大小的紅印子。
靳雅琴還在滔滔不絕:“這麽多女孩子,總能找到喜歡——”
“媽。”孟珩忍無可忍,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凝視她,平靜地問道,“我是個同性戀,我隻喜歡男人。你讓我去見這些女生,你有尊重她們嗎?”
“小珩!”
孟乾剛停好車,想著要留空間給孟珩和父母相處,就沒有進去,而是在花園裏擺弄著蓬勃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一直到聽見母親的爭吵聲才趕進來。
他一進門,就聽見孟珩的質問,以及明明坐在沙發上,卻依舊顯得搖搖欲墜的母親。
“說什麽渾話。”他走過來,拉住孟珩的胳膊把人帶到遠一點的位置,話語中卻沒什麽責怪的意味。
父母不能認同弟弟的三觀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他知道孟珩辛苦,也不覺得孟珩有錯,但長輩畢竟是長輩,孟珩難得回家,剛一坐下就把母親氣成這樣,他不得不做出這樣子來,讓靳雅琴舒氣。
“上樓去看看小寧,這裏我來。”他壓低聲音,說完後輕輕拍打一下孟珩的肩膀。
瘋漲的潮水終於從耳道中退去,孟珩整個人就像是海岸線邊的細沙,隨著退潮開始重新獲得氧氣,卻擺脫不掉海水帶來的濕粘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