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混亂又尷尬的場麵,在周廠長來了後,達到了頂峰。
沈知意的嘴角露出了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度,很快又低頭掩飾了過去,單薄的身子在沈建國的對比下更加無助又可憐。
沈奶奶還在罵沈知秋,“你個大姑娘,哪兒來的這麽多陰毒心思?不想下鄉你跟知意一樣鬧一鬧也行,你倒好,嘴上答應得好好的,還要把髒水潑到我身上,故意摔斷腿說是我推的!我就說我明明就沒使勁兒,你怎麽就摔下去了?原來都是你算計好的!”
“奶奶您誤會了!我再怎麽樣也不會故意摔斷自己的腿啊,萬一瘸了怎麽辦?是知意她——”
沈知秋還想把鍋甩在沈知意頭上,想讓大家看清楚沈知意不安好心,結果剛提到沈知意的名字,沈知意就淡淡看著她,無聲吐出了兩個字,“醫生。”
沈知秋當即一噎,一肚子辯解的話就這麽堵在嗓子眼,眨眼間就明白了沈知意的意思:要麽承認是故意摔的,要麽就請醫生來治好她的腿,正好還能趕上下鄉。
下鄉的名字還沒報上去,沈知秋根本不敢賭這一把。任她平日裏有多機敏善辯,在沈知意亂拳打死老師傅的胡亂章法下,也沒法再為自己開脫。
“知意?知意怎麽了?我看知意好得很!”沈奶奶這樣的人,被欺騙後,怒火可是成指數倍增長的,叉著腰就把沈知秋噴了個狗血淋頭,“你現在還敢狡辯?老娘為了你的腿,回去後整晚整晚睡不著覺,一直覺得對不住你。你倒好,早就算計好了,就等著我上鉤是吧?你就不想想我都這麽大歲數了,要是被嚇得有個什麽三長兩短要怎麽辦?也是,你都能拿自個兒的身體不當回事,我這個奶奶,死了也就死了是不是?”
這話就說得誅心了。沈知秋哪裏敢應,又有沈知意的威脅在,左右為難之下隻能捂臉大哭。
圍上來的鄰居們聽了一會兒,也弄明白了沈家這是在鬧什麽。當即就有人小聲說了句,“沒看出來,知秋那孩子還挺狠心。”
要是他們碰上這事兒,也防不勝防,隻能認了。
陳嬸歎了口氣,看著沈知意的目光中滿是惋惜,“就是苦了知意這孩子了,知秋再怎麽不是,那腿也確確實實斷了,就算現在知道這一切都是她算計好的,也不能把她送下鄉啊!”
眾人一愣,而後齊齊點頭,全都對著沈知意投去憐憫的目光。這孩子才是最倒黴的一個,爹不疼娘不愛,本來是老幺,怎麽著也該是哥哥姐姐出頭,結果沈知秋這麽一摔,她不想去也得去了。
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大家說話也沒什麽避諱,就有人勸沈建國,“知秋這孩子你可得好好管管了,腿斷了還能治,心壞了,可就要出大問題!”
“是啊,是該好好管管。就是知意受大委屈了,你們想讓知意下鄉,也都考慮這孩子的心情,別把姐妹感情都磨沒了。”
沈建國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腦子裏嗡嗡響,萬萬沒想到一向乖巧的沈知秋竟然會幹出這樣的事來。
張寒梅的臉色也不大好看,深覺丟了大人,皮笑肉不笑地趕人,“該我們管的我們自己會管,這都快到飯點了,大家今天都不做飯?”
其他人心知張寒梅這是惱了,也不在意她話裏帶的刺。陳嬸卻道:“都是老鄰居,哪家有難處咱們大家一起想辦法。寒梅啊,不是我多嘴,今天這個事不處理好了,你家這三個孩子,情分可就全都要毀了!”
不說最委屈的沈知意,就是上躥下跳躲在沈爺爺和沈奶奶後麵占便宜的沈知行,對沈知秋心裏也不可能沒有想法。
沈知意下鄉,心裏要是記恨,說句涼薄的話,沈建國和張寒梅還能當沒生過這女兒。沈知行和沈知秋可都是在身邊的,兩個人再鬧起來,以後都收不了場。
張寒梅自己就和娘家鬧翻了,心裏對這個話題很是忌諱,陳嬸這話算是說中了她的心病。其他人不斷附和,實在是可憐沈知意,也幫著說了幾句公道話,“陳嬸說的有道理,當爹媽的,對孩子可要厚道點,可別讓幾個孩子反目成仇。”
張寒梅麵沉如水,沈建國一臉為難。
周廠長輕咳一聲,看向沈建國,“建國同誌,你要是不嫌棄,我來說兩句?”
“誒,周廠長您說。我這心裏亂糟糟的,也拿不準主意。您能指點指點,那就太好了!”沈建國下意識地點頭應下,又急急忙忙伸手從兜裏摸煙。
周廠長見狀,樂嗬嗬地抬手阻止了沈建國的動作,又看了一眼沈知意,目光寬容和善,宛若家裏一位可親的長輩,語氣也很是溫和,“這就是知意吧,確實是個好姑娘,建國同誌你有福氣哩,生的娃娃一個比一個俊。”
沈建國臉上也有了笑影兒,心情慢慢輕鬆下來。
周廠長這才說道:“你們家的情況,我剛剛也聽明白了。老人家舍不得孫子,知行也成了正式工,不能下鄉。知秋嘛……腿斷了沒辦法,最委屈的就是知意。這麽個小娃娃,人小力微,下鄉幹農活,那得去掉半條命。你們夫妻兩個也是疼孩子的,總得想想辦法,下鄉的孩子定了,那總不能就什麽都不管了吧?”
沈建國點頭,“您說的是,知意是我親閨女,我哪能不心疼她?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辦,要是能代她去,我寧願自個兒下鄉!您的意思是……”
“既然你願意聽,我就給你出個主意。”周廠長表情不變,說出的每句話落在人耳朵裏,都讓人安心,“知意受了委屈,那你們就多貼補她一點嘛。你一個月工資有三十一塊五,按照規定,還有六十斤糧票。算算知意的口糧,每個月給她寄八塊錢,再加十斤糧票,你們也不傷筋動骨,一家四口照樣能過得好好的。要是實在要急用錢,知行不也是正式工?”
沈知行本來就是頂的張寒梅的工作,照理來說,他也該給沈知意一點補償。隻不過周廠長是鋼鐵廠的廠長,也沒辦法插手紡織廠的事兒。
沈建國和張寒梅算了算,沒多大意見,沈知行每個月能拿28塊錢工資,又覺得沈知意也確實怪倒黴的,也沒吭聲。隻有沈知秋一肚子不滿,卻不敢在這個時候出聲,哭得更大聲了。
周廠長見沈建國連連點頭,眼中的笑意更明顯了一點,又開口道:“這樣吧,我索性再多管點閑事,回去後我就和李會計說一聲,發工資的時候,就把八塊錢分出來,給知意寄過去。知意,你看怎麽樣?”
沈知意都沒想到周廠長竟然會這麽給力,說話客客氣氣,辦起事兒來毫不含糊,直接就從源頭拿住了沈建國的工資,就算以後沈建國想要反悔,那也沒轍,廠裏會計看著呢,一不小心名聲就臭大街,還是得好好掂量掂量的。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沈知意當即擦了擦眼角,對著周廠長露出了一個笑臉,“謝謝周廠長。”
“你沒意見就好。”周廠長神情溫和,“到了鄉下,好好發揚自己的長處,和農民同誌團結一心,建設好農村。你爸媽也不容易,心裏別再記著這事兒,記住了,家和萬事興。”
要不是場合不對,其他人都想為周廠長鼓鼓掌。沈建國和張寒梅的表情全都輕鬆了下來,張寒梅瞥了沈知意一眼,“廠長的話你可要記好了,不是家裏不心疼你,實在是沒辦法,現在也都替你想辦法,能給你的都給你的,別再鬧脾氣了。”
沈知意看了張寒梅一眼,默默點頭。周廠長心裏暗暗歎氣,又提醒沈建國夫妻,“這孩子在家也沒多少天能待了,以後再相見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年輕小姑娘有點脾氣,當父母的,多多包容吧。”
張寒梅也歎氣,“謝謝周廠長替我們操心了。”
這事兒就這麽定了下來,沈知意下鄉後每個月都能拿到八塊錢和十斤糧票,在這個時代,八塊錢已經是一大筆巨款,再加上那十斤糧票,沈知意就算不幹活,也能勉強養活自己。
算上沈知行和沈知秋剛剛給她的錢和票,沈知意已經妥妥成了個小富婆,比一般農村人家的存款還要多。
這件事鬧的,沈奶奶氣得連飯都沒吃就拖著沈爺爺回了老家,沈知秋躲在房裏,見沈知意進來,再也維持不住一貫溫和的表情,咬牙切齒道:“現在你滿意了?我真是小瞧你了,咬人的狗不叫,被你這麽一鬧,我以後還要不要做人?”
沈知意眼神一冷,慢慢走到床邊,臉上掛著奇異的冷笑,看得沈知秋心裏不住發慌,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沈知意伸手,虛空點了點沈知秋那隻斷腿,冷厲的聲音宛若一柄利刃直刺沈知秋的心髒,“你似乎還沒弄清楚一件事,憑什麽我就該讓你踩著來彰顯你的溫柔懂事?麵子和裏子,你隻能選一個。”
說完,沈知意又是一笑,“我已經對你手下留情了,不然的話,你把我害得這麽慘,我把你的腿再打斷一次也情有可原吧?你猜,你以後會不會真的就站不起來了,我的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