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桃

◎娶個媳婦不容易◎

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文桂芬對春桃說:“回去後你就不要到外頭晃了,等娘給你尋了新的親事再出去。”

春桃提著回禮,腳步很輕快,頭也沒歪一下:“不成,我都在家憋一年了,我不憋了,該咋過就咋過。”

“春桃,外麵的人說的不好聽,能避就避,你別強,聽話。”

“娘,你咋還不明白,嘴長在別人身上,我避他們要說,不避也要說,而且這事我占理我不怕,誰要是說到我跟前了,我就收拾她,我招呼不過來,就喊你喊爹還有哥撐腰。”春桃揚著臉,嘴角繃得直直的:“我還能叫唾沫星子給淹死了?”

文桂芬張了張嘴,覺得女兒說的有道理:“你肚子裏有千百個主意,娘不是要拘束著你,是怕你聽見外頭的瞎話心裏不舒坦,你要是瞧的開,我也不想你日日悶在屋子裏不出去。”

“就是你爹那頭強驢,怕是不同意,腦子繞不過彎彎來。”

沒錯,羅友良不苟言笑,黑皮方臉一身結實的肌肉,奔五十的人了幹活仍舊像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一樣猛,他脾氣很倔,平日裏家裏事都由文桂芬拿主意,但一旦羅友良有相反的意見,八頭牛都拉不回他,一定要按他的主意去做。

而此刻,不苟言笑的羅友良正坐在堂屋裏抽旱煙,羅大郎和羅二郎也坐在一旁,眼神不太友善的瞧著坐爹左手邊的白興德、白興貴以及白四的婆娘白王氏王翠雲,幸好羅家堂屋修的寬,六口人坐在屋裏還有富餘。

日頭西斜了,金色的夕陽灑進屋來,把羅友良的黑臉照成金色。羅大郎和羅二郎身高相貌隨娘親,脾氣和親爹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羅大郎更沉默,羅二郎在親近人麵前偶爾會說些俏皮話,但是此刻,羅家三個爺們都沉默不語,堂屋安靜的快要打霜。

“羅老二,這回你閨女不占禮……”王翠雲掖了掖耳邊的頭發絲,腰一叉拿出吵架的架勢,扯高嗓門越嚷越尖。

羅友良吸口煙:“等會,她們馬上就回來了。”

王翠雲哼一聲坐下來:“我家鳳霞可摔慘了,那身衣裳沒穿兩回在田裏蘸飽了泥,還把人家稻子壓倒了一片,幸好扶起來了,春桃這脾氣不是我說……”

‘咚咚咚’,羅友良沉著臉嗑起煙灰來,羅二郎翹著腿道:“翠雲嬸,你等會說。”

羅家的這幾個男人一個賽一個的沒勁,什麽東西!王翠雲咽了咽唾沫,把嘴閉上了,閉著眼睛養精蓄銳。

村口,羅小弟和二嫂秋華正在張望,秋華用手扇著風,嘴裏嘀咕:“咋還沒回來,白四家可不好惹,咋辦嘛……”

羅小弟走的快,爬到了路邊的山坡上,遠遠看見四姐和娘的身影,連忙揮臂搖擺,然後拔腿往跟前奔:“娘,四姐,白家人打上門來了!你們快回去看看吧。”

春桃順手理了理弟弟的衣裳:“你說真的?”

“騙你是狗,來老半天了,說你發脾氣把白鳳霞推到了田裏,白鳳霞她娘,兩個哥都來了就在堂屋裏坐著。”羅小弟道。

文桂芬聽完蹙起眉,白鳳霞和春桃最不對付,她拍了拍衣襟:“走!我們這就回家。”說完提高嗓門:“咋了這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你爹你哥都沒法處理?硬是等我回來啊?幾個大男人叫個娘們堵在屋裏,像個啥樣子。”

這時候二媳婦秋華也趕到了跟前,接著婆婆話茬:“娘,爹說這是娘們兒間的事,他不管,就等娘回來做主呢。”

文桂芬點頭:“像他說的話,這個驢脾氣。”說完又看一眼二兒媳:“你就是羅家娘們兒,你咋和王翠雲交涉的?”

這話可把秋華問懵了,她?這和她有啥關係呢,王翠雲那張嘴不是吃素的,而且還長一輩,她當然能躲就躲,壓根沒想過出頭。文桂芬見此不免想提點她幾句,遇事別慫,她看著窩囊。

“娘,二嫂,你們別管,這事我惹的,待會我來說。”文桂芬話沒來得及開口,邊上春桃先蹦出話來,倒是一點不窩囊,卻讓文桂芬心亂糟糟的。

“春桃,你聽娘的,待會啥也別說。”文桂芬道。白家人嘴碎得很,就愛添油加醋的傳閑話,她不怵王翠雲,不怕和她吵架,就擔心待會春桃沉不住氣和人爭執,未出嫁的大姑娘和同村的嬸子嗆嘴,無論輸贏傳出去都不好聽,人家會說這樣潑的女人,家裏待不住。

太陽已經落山了,趁著最後一抹夕陽餘暉,終於在天黑透前回到家裏。王翠雲帶著兩個兒子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屁股像長了刺一樣坐不住。聽見院外的腳步聲,耐心消磨殆盡的王翠雲一下子蹦起來,瞪眼瞧著進院門的文桂芬,所有的火氣都藏在了眼睛裏,她的眼睛本來就大,有點外凸,瞪起人來顯得很凶惡。

“喲,這不是翠雲嘛,還有興德興貴,咋呢?天都黑了,留家裏吃夜飯不?”文桂芬這話純屬客氣,順便把春桃給指使開:“春桃,你快去生火煮飯。”

話音才落,王翠雲冷哼一聲:“不吃不吃,春桃,你站住,嬸子有話問你。”

文桂芬沒理會王翠雲的話,推了推春桃的胳膊執意要她去灶房燒火煮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護住春桃的名聲好說親,避免春桃和王翠雲正麵衝突。

“嬸子你說唄。”春桃把手上拎的東西擱桌上,走了一路口焦舌燥的,轉身尋了個泥碗,在屋外的水缸裏舀了一碗涼水慢慢的喝,一邊喝一邊瞧王翠雲,哪怕王翠雲瞪著她沒什麽好臉色,這妮子也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沒由來的,王翠雲更氣了,這態度實在不將她放在眼中:“我問你,你老實說,為啥推鳳霞,栽在田裏可不是鬧著玩的,髒了衣裳壓倒禾苗不說,萬一下頭有石頭磕到頭了,那要鬧出大亂子的!不是嬸子說你,怨你,春桃你也二十歲了,我到你這個年紀都生了娃哩,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處理的幹脆利落,你呢,咋還一點輕重都不知道。”

“鳳霞在屋裏哭慘了,嚇慘了,被你這一推唬的晌午飯都吃不下,她把你當做親姊妹,沒料到你這般恨她,你現在跟我到家去,哄一哄鳳霞,你們就當和好了,這事情我們就不追究。”

春桃喝飽了水把碗撂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漬,尚未答話。在王翠雲說話的空當,文桂芬已經想好了對策,就是這事情不認,認下了就坐實了春桃推人,白家這大嘴巴一定有多遠傳多遠,有多玄乎傳多玄乎。

“不去。”春桃卻又一次搶在前頭:“人是我推的不假,可我不會無緣無故推人,嬸子來找我的時候咋不先問問鳳霞她嘴裏不幹不淨的說了啥?我是退過婚嘛,這事情是我身上的血疙瘩,有心的人都知道不提這個,背地裏說我也管不住,可鳳霞歹毒的很,當著我的麵往我心口捅刀子,說我嫁不出去要做一輩子老姑娘。”

“今天嬸子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以後鳳霞要是還說三道四,你們管不住她,我就找能管她的人去管。”

王翠雲猛然提高嗓門:“你說啥?”

孩大了不由娘,文桂芬發現勸不住春桃和王翠雲爭辯,立刻和女兒站到了同一條戰線上:“鳳霞這心咋這麽毒呢,這丫頭家要嫁人了吧,娘家不好好管束,就叫婆家人去管!”

“放屁!胡說八道,我家鳳霞不可能說這樣的話。”王翠雲氣的嘴皮子發抖,自家的女兒什麽樣她清楚,母女倆在家裏私下也常取笑諷刺春桃,她一時得意當麵著春桃的麵說了也很有可能,不過說了就說了,春桃被人退了貨是事實。

可王翠雲不敢把這話說出口,因為春桃輕輕的剮了她一眼:“說沒說嬸子回家問去,不還我個公道我不依,鳳霞要嫁的人家姓啥來著?我想起來了,劉,賣燒酒的,聽說人品很厚道,一定願意為我做主。”

王翠雲的臉唰一下白了,恨不得捂住春桃那張伶俐的嘴,她氣的牙根癢癢,但不得不陪出笑臉:“……我問,我問,我這就回去問俺家那丫頭,她要說了這話我摁著她來和你賠不是,至於賣燒酒的劉家,你可千萬去不得,又不是啥大事,咱們倆家就能解決啦,是不?”

白四王翠雲兩口子一心想尋個金龜婿,後來還真撞到了運氣,劉家莊賣燒酒的劉二漢家底豐厚,有一個獨子劉去病正好要說媳婦,白家通過媒婆牽線順利的搭上了這門親,現在一家人美的冒泡,可千萬不能被春桃給攪合黃了。

“我等著。”春桃雙手抱臂,微微一笑:“嬸子還不回家,真要在我家吃飯嗎?”

王翠雲打死也沒想到會在一個小丫頭身上受氣,偏偏還發作不得,她實在笑不出來了,用力拍了拍倆兒子的肩膀,粗聲粗氣道:“走,咱回家。”

春桃看著他們的背影:“慢走啊,不送了。”

等白家幾個討厭鬼一出院門,文桂芬就噗嗤笑了,看著王翠雲忍氣吞聲的模樣真解氣,羅二郎也笑著看向春桃:“行啊,俺妹子生了張巧嘴。”

羅大郎回屋看孩子去了,突然羅友良大力拍桌,驚了眾人一跳,他一張方臉黑沉沉:“笑?還笑什麽?春桃你去灶房幫你二嫂做飯,二郎,幺兒都出去,孩他娘你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看羅友良心情不好,大家聽話的散了,春桃從兜裏摸出一塊糖含著,甜滋滋的往灶房走去。

……

“人好不?要不要讓孩子們見一麵?”屋子裏,文桂芬邊點煤油燈邊小聲問。

羅友良吸了口煙,繃直的嘴角冷冷的吐出一句:“見個甚,我看合適。”

文桂芬用剪刀挑著油燈芯子:“你看合適,你問過姑娘意見沒有?上回那缺德鬼不也是你瞧上的?”

“你說啥!?”羅友良像被蜜蜂蜇到似的跳了一下,臉色黑的像燒鍋底:“反了!春桃的婚事我做主,你別囉嗦。”

文桂芬把挑亮的燈推到桌子中央,抱著手臂斜坐在邊上,麵對盛怒中的丈夫她放緩了語氣:“孩他爹,不是不讓你做主,實在是春桃的婚事誤不起,而且這孩子有主意有想法,咱輕率不得。”

“我知道。”羅友良明顯吃軟不吃硬,媳婦溫和了他也柔了兩分:“這次唐媒婆給咱春桃說了兩戶人家,前麵那個是軍營裏的兵油子,我當即就給拒了,兵當久了的人心硬,脾氣倔,不知冷熱,倒是第二個我看著行,原先家裏做點小買賣,後來買賣不好做就停了,準備回歸老本行種田,雖說家裏條件一般,但那小子我見過一回,長的不錯嘴巴也甜。”

文桂芬細細的聽了,心也偏向後麵那戶曾經做小買賣的人家:“遠不遠?”

“不遠,和咱小山村就隔了一個村。”羅友良抽口煙道。

這下,文桂芬被徹底說動了:“好,我聽著也不錯,明兒我再找唐媒婆好好問一遭多了解……”

文桂芬和羅友良又商量了一陣,心情舒暢了很多,隻要姑爺對春桃好,家裏條件差些也沒事,過了一會文桂芬帶著這個好消息去了灶房,灶房裏隻有春桃和二媳婦秋華,幺兒羅小弟坐在灶房門口摸黑剝蒜,灶房裏傳來好聞的飯菜香。

“娘,就快做好了,您先把飯端出去吧。”春桃一手拿著鏟子翻炒鍋裏的菜,一手往鍋裏添水,麻利的很。

文桂芬去端飯鍋,心裏喜滋滋的,不過她暫時沒將這個好消息同春桃講,等明天找唐媒婆問個透以後,她還要悄摸的先看那小子一眼。

“吃飯嘍。”羅小弟歡快的吆喝著,今晚羅友良家的夥食很好,除了平日常吃的紅薯粥、炒青菜、醃鹹菜外還有一碗油渣燴豆角,香噴噴的油渣和新鮮的豆角用蔥蒜爆香後加點醬油、鹽巴後放水燜煮,煮的又透又軟,全部入味後收汁盛出,香香辣辣非常爽口,一家人美美吃了一頓。

和熱鬧的,享受著美食的羅家人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戶沒有點燈,冷鍋冷灶的人家,這家人的大兒子名叫徐誌,在邊疆吹了八年的寒風,前不久剛回到故鄉,正是羅友良嘴裏心又冷,人又倔的那個兵油子。

徐誌躺在啥都沒鋪的床板上,頭枕著胳膊,透過屋頂的破洞看星星,一條腿翹著搭在另外一條腿上,眉頭緊鎖。

“說個媳婦,要六十六兩銀子。”

徐誌十七歲入行伍,今年已經二十五了,村裏同齡的後生孩子都生了倆,獨他還是條光棍,自然急著娶親。徐誌一回到家,媒婆便聞訊而來,他小時候就沒了娘,家裏留下四個大老爺們,一個懶漢爹拖著三個男娃,日子過的那叫個沒譜,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徐誌過怕了這樣的生活,從軍營裏回來就想找個媳婦安生過日子。

媒婆吃準徐誌不懂行情,故意抬高了彩禮錢,準備在中間狠狠的賺一筆,徐誌確實不懂行,家裏又沒老娘嬸嬸姑姑幫他拿捏,真信了媒婆說的數。

娶個媳婦不容易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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