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桃
◎白四家的丫頭◎
白鳳霞美滋滋的,最近在小山村可謂春風得意。她的婚事本來是白四倆口子的大心事,前些年眼界太高,拒過兩個不錯的後生仔,那個媒婆磨破了嘴皮子也沒撮合成對,逢人就說白四一家眼界高,要釣金龜婿做女婿的,登門來說親的自然就少了,全奔了春桃家去。
那年春桃十五,白鳳霞小一歲十四,隔壁村的許秀才她娘開始張羅給兒子說媳婦。許秀才是讀書人,穿洗的發白的藍色長衫,文文靜靜,連領口的補丁好像都比同村那些糙漢子要整潔幹淨。讀書人多少見呐,尤其是莊戶人家供養的讀書人更是不容易,一家老小省吃儉用供許秀才讀書,就指望著將來祖墳冒青煙好金榜題名。
不過,這青煙可不是那麽好冒的,許秀才滿了二十,同齡的漢子都有了媳婦暖被窩,秀才娘才屈尊降貴似的開始請媒人說親。許家窮,羅友良、白四家富裕,本來不相配,可許秀才是讀書人金貴嘛,羅友良就想要個讀書識字知書達理的女婿,哪怕彩禮少嫁妝多貼也願意。
就這麽著,許家羅家結了親,從第一眼起就喜歡徐秀才的白鳳霞恨的牙根癢癢,看見春桃她就生氣,尤其是村人還開玩笑叫春桃秀才娘子,她氣的眼冒金星,這些一直是白鳳霞心裏的刺,所以她下定決心,若春桃開口說好話,她也不給好臉色,好好的把麵子找回來,戲耍她以後再說。
正想著,春桃已經走到跟前了,站定看著白鳳霞,春桃個子高挑,一身水紅色衣裳襯膚色,臉頰白裏透風,整個人像她的名字一樣,色若春桃。白鳳霞光看著,心裏又來氣了:“你瞅我做啥?有話說話,有屁放屁!”
春桃一手叉腰,一手往前推,輕輕鬆鬆便把白鳳霞給推到田裏去了。白鳳霞想伸手去抓邊上的姐妹站穩身子,可那群人好沒義氣,生怕被她扯到田裏去,非但不扶反而向兩旁閃開了。‘撲’一聲響,白鳳霞仰麵摔倒在水田裏,一身的泥巴。
白鳳霞瞬間從美夢中驚醒,瞪著春桃:“你吃了豹子膽……”
才張口,春桃俯身拉住了白鳳霞的手腕:“怎麽那麽不小心,田埂上滑著呢,你隻顧著講話不看腳下,瞧,摔了吧,我扶你起來。”
白鳳霞瞪大眼睛,睜眼說瞎話,呸。
春桃小心的避開有泥的地方,把白鳳霞拔蘿卜一樣從田裏扯起來,用隻有她倆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道:“你剛才說的話我全聽見了,下次再胡言亂語,我撕爛你的嘴,你給我小心點,惹了我,我饒不了你。”
白鳳霞一愣,原以為春桃受了打擊,性格改了弱了,可以任由她拿捏,沒想到退親的事情對她的脾氣沒有任何影響,反而更加厲害了。大家都說羅友良家的姐妹花是姐姐潑辣妹妹乖巧,隻有白鳳霞知道,這都是裝的,春桃比她姐姐甚至她娘文桂芬都要討厭,什麽乖巧懂事,都是她裝相。
而且,她力氣還賊大,剛才拉她起來的時候胳膊都被拽疼了。
春桃說完笑了笑,轉身回到路邊的大樹下:“娘,我和她們打了個招呼,咱們繼續趕路吧。”
春桃啥時候和白鳳霞和好了?文桂芬古怪的瞅了不遠處一身泥,氣急敗壞往回走的白家丫頭,搖搖頭沒多做追究,她攥著春桃的手讓她坐下,摸出一個煮雞蛋來:“吃吧,吃了再趕路。”
一見雞蛋,春桃的眼睛亮了亮,雞蛋可是好東西,家裏雖然養了好些下蛋母雞,可雞蛋都攢起來去集市上換錢,留著買鹽醋醬和油,自家人輕易不會吃,除非是生日或者身子不舒服,才有解饞的機會。
“昨個晚上用灶灰煨熟的,今天沒喝上熱粥,娘給你開小灶。”家裏人多,雞蛋太少分不過來,所以為了避免家庭矛盾,文桂芬是特意等要出村了再將雞蛋掏出來。
春桃壓根沒吃飽,紅薯幹實在吃膩了,她隻吃了幾塊,想著到了外婆家美美的吃席,不過,有煮雞蛋這種好東西,自然也是要吃的,她拿著雞蛋輕輕在石板上嗑了下,然後用手掌摁著雞蛋滾了一圈。
“春桃啊,是娘對不住你,沒給你挑個好人家,可把你害苦了,嫁人是女兒家一輩子最重要的事情,你說說,你娘我精明了一輩子,怎麽唯獨在這件事情上瞎了眼。
這也怪你爹,當初要不是他非要找個識字的女婿,也就沒這回事了,閨女你放心,娘已經找媒人幫忙相看著了,近處不成,咱們就找遠些的吧,娘雖然舍不得你,可這也沒辦法。”
文桂芬絮絮叨叨,春桃低頭聽著,把剝好了雞蛋一分為二,遞了一半給文桂芬:“娘,不怪你和爹,要怪就怪那個喪良心的秀才,當初我就不喜歡他。”
聽到這裏,文桂芬臉上有些窘迫,想起來了,那年春桃抗議過說不想嫁,不過自己和丈夫都沒理會,兒女親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孩懂什麽,這要大人做主的,這下好,主沒做好惹出一場無妄之災。
“你吃,這專門給你煨的。”文桂芬不接,春桃直接將半個雞蛋喂到娘親的嘴邊,直到文桂芬拗不過吃在嘴裏,她才晃**著腿慢慢品嚐自己的那一半。
“春桃,你方才說當初你就不喜歡許秀才,為啥?那時候全村起碼九成的閨女都稀罕他。”畢竟莊稼漢滿地跑,文靜知禮的書生難尋。
春桃想了想:“弱不禁風的瞅著沒勁,我嫁男人又不是找兒子,他配不上我,我喜歡魁梧的漢子。”
“呀,這話是沒出嫁的閨女能說的?”文桂芬像是被馬蜂蟄了一下似的扭頭看了女兒一眼,接著戳了戳她的額頭:“你給我規矩些,這話不許對第二個人說起!”
春桃吃完了雞蛋,滿足的舔了舔嘴唇:“知道,娘,我不是沒分寸的人,這話我隻對娘你說,我不告訴你我喜歡啥樣的,你又找個我不喜歡的咋辦?”
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文桂芬無奈的歎口氣,提上旁邊放著的壽禮,和春桃繼續趕路。自家這兩個閨女,尤其是春桃,打小就有主意,前兩年還摁得住,過了十八以後主意更正,她和丈夫都快做不了這丫頭的主了,一訓她吧,丫頭笑嘻嘻的說隨了娘。
倒也是,文桂芬自己個就是頂有主意的人,女隨娘兒隨父,是這個說法。
……
到了文家村的外婆家,春桃被外婆拉著進屋說話,在老太太的心裏,外孫女這回是遭了大罪,吃了大虧,哭了一場,隻差沒拿刀子去找許家拚命。許秀才她娘的娘家就是文家村,經過這麽一遭後,秀才娘回娘家都偷摸著回,隻要老太太瞅見發現了她,一頓痛快的臭罵免不了。
“春桃,來吃糖。”老太太把外孫女領進屋,第一件事就是往她的荷包裏塞糖塊,然後壓低嗓門囑咐:“帶回家留著慢慢吃。”
老太太嘴巴很毒,家裏的兒子媳婦,孫子孫女都被她訓斥過,唯獨對春桃有獨一份的偏心。
春桃和外婆一進屋,在院裏水井邊洗碗的表妹文四妹就撅起嘴嘀咕:“春桃姐咋不來洗碗?她憑啥不來洗碗?”
說著又在心裏琢磨,奶奶過壽爹和伯伯叔叔買了糖塊和糕餅孝敬,奶奶收在自己屋了,現在帶春桃姐進去不會是偷偷給她吃吧,她可還沒嚐到味道呢,不行,不能讓春桃姐吃獨食,想著文四妹就蹦起來:“我去喊她出來。”
“喊什麽喊,你想招奶奶罵你?”邊上文五妹喊道,她嘖了聲:“今天招奶奶生氣,小叔肯定揍你,你哭爹喊娘的時候別後悔。”
文四妹猶豫了,一猶豫就被文三妹拽回到洗碗盆前,文三妹今年十六,比十三歲的文四妹成熟不少,脾氣也好的多:“春桃姐難得來一次,奶奶想她自然叫住她多說話,行了,快把碗洗完,今天客人多,還有一堆的事情做呢。”
屋子裏,文老太太把過壽時三個兒子孝敬的好吃食分了一份出來,用油紙包好,獨給春桃,待會吃完席要給客人回禮,她把油紙包壓在文桂芬的那份回禮下就成,之所以還要先用糖塊填滿外孫女的荷包,純粹是老太太對春桃偏愛的一種表達。
中午吃過席,大家肚裏都有了油水,臉上也有了笑,男人們喝酒劃拳還沒吃喝完,小孩子和女人先下了桌。
文四妹摸著圓滾滾的肚皮還在回味剛才香噴噴的雞湯,想到雞腿沒吃到歎了口氣,今天家裏宰了兩隻老母雞,四個雞腿沒撈著一個,春桃姐倒吃到了,不過她吃到了雞大翅,勉強也算小雞腿了,那鮮美的滋味還在舌尖上翻湧,油汪汪的雞皮包裹著柔軟的雞肉,一口咬下去湯汁溢出來,濃濃的油香伴隨著紅棗、桂圓的甜味,簡直回味無窮。
“要是奶奶天天過壽多好哇。”文四妹天真的話一說出口,旁邊的姊妹們撲哧笑開,春桃用草藤編織著花環,笑著扣到剛滿六歲的文六妹頭上。
文四妹也想要那種花環,一樣的藤一樣的花,可隻有春桃姐的巧手才能做那麽好看,但是她不好意思說出口,磨蹭了一會,準備找春桃說兩句話再求個花環。
十二三歲的年紀,正介於懂事與不懂事之間,文四妹抓了抓辮子,走到春桃跟前:“春桃姐,你啥時候嫁人?你還嫁人不?聽說你要在家待一輩子?”
刹那間,小院裏落針可聞,文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文四妹屁股蛋上,怒氣把臉都燒紅了:“混賬東西胡說八道個啥,你懂個啥?”
文四妹嚎叫起來:“奶奶我沒胡說,我從外頭聽來的,村裏的人都這樣說嘛,人人都說我才想著問春桃姐……啊。”
院裏的動靜把文四妹她娘,春桃的四舅母招了出來。春桃被退婚的事情是家裏的不能擺上麵公開說的事,被文四妹這個蠢蛋戳破了,四舅母拿起牆根邊的掃帚摁著打:“叫你胡說,你個不長記性的!”
春桃沒攔,文老太太罵完人就牽著她回屋了,生怕外孫女傷心。其實春桃倒還好,這事已經發生了,急的口舌生瘡食不下咽又如何?沒有後悔藥嘛,她也不是那號心眼子細的人,不然被退婚又潑髒水,氣弱的早自我了結了。
“行了,童言無忌,算了,四嫂別打了。”院外文桂芬攔了幾下,越攔四舅母揍的越狠,這就是揍給文桂芬看的,解了心裏那口氣,小姑子才不記恨自己家。
文四妹嚎叫的像殺豬一樣,挨了幾掃帚以後溜回了房。文桂芬的氣卻半點沒消,反而愈演愈烈把頭都氣疼了,文四妹的話成了耳邊敲響的鑼鼓,震得她眼皮直跳,外麵的人都這樣看春桃,春桃現在是人家眼裏的笑話呢。
不行,她咽不下這口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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