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打鐵鋪

盧栩一刻未歇推著車急行,路平坦則跑,不平則推,山中天黑早,鳥獸已經歸巢,盧栩走著,時不時就能聽到鳥扇翅膀鳴叫,大樹上的鳥窩在天黑時看黑洞洞的,看不見的草叢石後不知道有什麽正看著他趕路。盧栩一刻不敢停,在天將黑時候他看見了那棵快被他薅禿了的桑葚樹。

到了這兒,他就有了時間距離概念——離家隻有一個小時了。

盧栩抬起酸疼的腳,靠在山邊喘口氣。他剛剛就覺得右腳疼,抬腳一看,布鞋竟然磨破了一個洞!

難怪那麽疼!

盧栩罵罵咧咧把船幫、賭坊罵了個遍,攢了攢力氣,調整鞋襪位置,又馬上出發了。

雖極少聽說有野獸下山覓食,但據說山裏野豬不少,隻要有一隻熱愛睡前遛彎的,他就得完蛋。

天色越來越暗,遠處看不真切,盧栩專心盯著腳下的小路,慢慢聞到了炊煙的味道。

他抬頭,看見了村裏昏黃的燈火。

盧栩差點熱淚盈眶,很想高聲嚎一嗓子“小爺活著回來了!”

緊接著,他就看到山道邊徘徊的影子。

“誰呀?”盧栩定睛仔細看了看,“君齊?!君齊你怎麽在這兒?等我麽?”

顏君齊過來幫他推車,“伯母在這兒等你,天暗了我叫她回去了。”

“哦!行!謝謝你!”有人來幫忙了,盧栩力氣沒了,腳也疼了,人也嬌氣了,往顏君齊身上一靠,抬起磨破的腳,把顏君齊當了拐杖,“這鞋不行,鞋底都磨破了。可疼死我了。”

顏君齊被他壓得一矮,又重新站直,攙著他往回走,“怎麽又走起山路?”

盧栩憋了一天的氣罵罵咧咧簡短說了,“……他們阻得了河堵不了山,堵得了山也攔不住我的腳!”豪言壯誌完了,盧栩不忘叮囑顏君齊,“這些你知道我知道,就不要和我娘他們說了,省得他們擔心。”

顏君齊點頭,“好。”

元蔓娘在家做好飯讓盧舟、臘月他們先吃,不放心又從家裏出來瞧,一出門和盧栩遇個正著。

元蔓娘差點跳起來,蹦了一天的心總算落回去,“回來了!回來了!快進來,君齊你也坐,舟兒快給你大哥盛湯,洗洗麽,我去端水!”

她一陣風似的忙活,把盧舟、臘月使喚得團團轉,盧栩好笑又覺得熨帖。顏君齊沒多留,幫他把推車放到院子裏就告辭了。盧栩想想元蔓娘的手藝,也沒好意思留他吃飯。

盧栩洗好手臉,坐到飯桌邊臘月和盧舟已經給他端來還熱的飯菜,盧栩把腳懸空了舒坦的吃飯。

今天元蔓娘學著他做紫菜蛋湯,味道竟然還不錯!

等一切消停,一家人坐在廚房外,借著廚房的火光聊天。

天上隻掛著個月牙,星星很亮,盧栩等水燒開再洗澡,旁邊湊著個臘月聽他講縣城各樣鋪子,盧舟負責看火,元蔓娘攬著盧銳給他縫新鞋。

臘月聽得眼睛發亮:“那麽多吃的!”

盧栩:“等哥還完債,給你買點心嚐嚐。”

元蔓娘見他腳都磨破了,問他:“栩兒,明日要麽在家歇歇吧?賺錢不急在一時,咱們日子也過得下去。”

盧栩想了想,“不行,得去,我和人約好了明早去的。”

他下午走街串巷,有幾家問明早他還去不去早市賣田螺,他都答應了要是不去,就算爽約了。

“小買賣也得守信,這樣久了別人才能信我。”

元蔓娘便不說什麽,隻將鞋底又加厚兩層。

他們挨著河挨著洗,除了冬天都是到河邊遊泳或打溪水回家衝涼,盧栩不樂意,他覺得熱水才能解乏,像盧銳一樣被扔進小盆裏泡著才最好。等他有條件了也要定個大木桶拿來泡澡。

盧栩想著,就那小樹枝在牆上寫他的偉大計劃:買田、買浴桶、吃肉、買點心……

盧舟拿著藥膏、針和布條過來,就見他哥裹個毯子赤膊扭著身子在土牆上寫寫畫畫,掉了一床的土渣。

盧舟:“大哥我給你上藥吧。”

盧栩把樹枝往床頭一放,對自己的規劃十分滿意:“我自己來。”

盧舟蹲在一邊看他挑水泡,眼神往他肩上瞄,看見盧舟肩膀上還沒好全的勒傷。

盧栩聽他歎氣挺哀愁的模樣,問他,“你歎什麽氣?”

盧舟鬱悶:“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幫上哥哥的忙。”

盧栩拿藥膏捂上,布條捆好。

都是農家土方子,四季裏采草藥,搗爛了做成藥膏,多少有些殺菌消炎的效果。

盧栩:“那你多吃點,長高點,這樣以後咱們兄弟倆出去,誰惹我你就替我去打架。”

盧舟小聲咕噥:“君齊哥說不能打架,打架不是好辦法。”

盧栩沒聽清,“你說什麽?”

盧舟大聲道:“我長高,幫你打架。”

盧栩:“好弟弟。”

他收拾完東西,指揮盧舟把**的土掃幹淨,拉著弟弟睡覺,“你往那邊點,熱。”

盧舟往床裏挪挪,又挪挪,貼上牆。他哥四仰八叉地占了大半的土炕。今天也不嫌床硬硌人,沒有翻來覆去,躺下不到一刻鍾就呼呼大睡。盧舟等了等,聽盧栩睡熟了,爬起來拽毯子給盧栩蓋好,坐在盧栩邊盤腿撐著下巴發愁,哎,他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怎麽才能賺錢?

盧栩又花了好幾天上午趕早市,中午去酒肆,下午走街串巷吆喝宣傳,慢慢積攢客源,若下午剩下了,他照舊到酒肆寄賣。酒肆掌櫃賣了幾天生意尚可,便叫他中午多留些田螺下午就寄放在店裏賣。

盧栩手腳磨出繭子,山路上桑葚徹底被他薅光,也還清了姑姑家債。

田螺生意也漸漸穩定到一日賣出二百多份,盧栩開始琢磨些別的生意。左右他推車還空著一半,還能再賣點別的。

這天有熟客家裏來親戚,一早買了他小半的田螺,他賣得順利,中午在酒肆就賣完了。見時間還早,盧栩推車到縣裏的鐵匠鋪看看。

鐵鋪都是官營的,入了工籍,在當地登記造冊,以後代代都得打鐵,他們這小地方鐵匠少,朝廷征兵打仗又征調各地鐵匠去打兵器,這會兒就一個老頭帶著小兒子營業,鋪子門口掛著個“成造田器”的牌子。

鐵是稀罕物件,以前買把菜刀都要登記造冊,盧栩不知道他的鐵鍋大業能不能成。

總得碰碰運氣。

主要是他的陶鍋炒菜壞得太快了,別說元蔓娘心疼,他看著也挺心疼的。

老頭正在打鋤頭,見他便問:“小郎君要打什麽?”

盧栩撓撓鼻尖,“鍋您能打麽?”

老頭怔了怔,“打什麽?”

盧栩:“鐵鍋。”

他比劃著土灶大鍋和平底鍋,“要這麽大,這麽深,底要收這麽小,再要個平底淺的。”

一個炒,一個煎,炒個菜,烙個餅,齊全了。

老頭沉吟,“你說這鍋我沒打過,不知道能不能行。我試試吧。”

盧栩喜不自勝,“行!”

老頭拿一對木牌子分別用刀刻一個圓和一道印,拿印泥印了手印遞給他,“這要用不少料,你先給一兩定金,銀子糧食都行,不要銅錢。”

盧栩剛換了銀子,拿碎銀換了木牌,和老頭約定好了時間高高興興走了。

他到雜貨鋪補買了好了油鹽調料,忽然回過味來。

鐵好歹也是戰略物資,他要那麽大個鍋鐵匠就答應了?不是騙他銀子吧?

盧栩不放心,又推車找回來。

老鐵匠見他回來了還挺納悶,盧栩一問,把鐵匠問笑了,“我祖上五輩在觀陽打鐵,就一兩銀子,我還能跑嘍?你看看你的牌子,畫一道就是一兩銀子,坑不了你。”

被笑了盧栩也不害臊,他看看木牌大概明白了,圓代表他定的鍋,一橫杠是一兩銀,還挺簡單。他繼續問:“我聽說到處缺鐵,別說我做這麽大口鍋,前陣子買鋤頭都買不上呢。”

老鐵匠:“可不是呢,不光咱們觀陽缺,哪都缺,打仗要鐵,耕田也要鐵,朝廷派人到處找礦,現在不一樣了,就咱們鄰縣就發現好大座鐵山,給觀陽批下來不少呢。”

盧栩琢磨著還是哪不大對,想不通便不想,知道他鐵鍋有著落了就行。

盧栩揣好木牌和鐵匠道別,推車回家。

路上經過賭坊,姓宋倆混混在外麵嗑瓜子,見著他活見了鬼似的。盧栩朝他們笑笑,張嘴無聲罵了句“傻逼”,拱拱手推著車吹著口哨優哉遊哉出城。

宋六問:“他是不是罵咱們呢?”

宋七搖頭:“沒聽清。”

宋六:“準是罵咱們呢!老三怎麽搞的,怎麽還把他放縣裏來了?”

宋六扔了瓜子,“走,找老三去!”

他興師問罪地跑到船幫,進門就喊,“三哥,我給你提那麽大個豬頭一壇子酒,你是嫌少?一點兒麵子都不給我了?”

宋三正和人說事,聞言皺眉,“沒見著有客人,嚷嚷什麽?”

宋六拱拱手,笑道:“對不住了裘爺,簾子遮著,沒看著您。”

裘立鬆也朝他拱拱手,“不礙事,我這也說完了,不耽擱三爺了。”

宋三客客氣氣把人送出去,回來見宋六歪坐在椅子上吃茶點,沒個正形。

宋六吐口茶沫,“姓裘的找你什麽事?瞧他那一雙草鞋跟誰裝狠呢,踩一地泥,呸。”

宋三懶得搭理他,“他兄弟想打魚,求咱們給個方便。”

宋六一聽不樂意了,“河是咱們家的憑什麽給他們方便。”

宋三沉了臉罵他:“河是官家的!出去瞎說八道給大哥二哥惹了麻煩你就等著挨收拾吧。”

宋六撇嘴:“我又不當著姓羅的說。不就仗著家裏出了個縣尉,又不是什麽大官。”

說起羅家宋六又想起來了,“三哥,我讓你幫我治那個小子怎麽又跑縣裏來了?”

宋三:“什麽小子?”

宋六:“就是羅慎罩著那個賣田螺的小子,我今天在街上瞧見了,還罵我!”

宋三本來沒什麽印象,三天兩頭的,誰惹了宋六他都找過來要讓對方不能坐船,他哪記得住那麽多人,但宋六這麽一說,他還來了點興趣,讓手下去碼頭問問,結果,盧栩沒坐船!

“你說他是從山路走來的?”

手下道:“那小子我有印象,以前從飲馬鎮上船,他不坐船,就隻能繞山。”

宋六眨眨眼,擼袖子道:“我叫人去把山路堵了!”

宋三:“他要繞山你讓他繞去,水歸咱家,路屬馬家,咱們和馬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別給家裏找事。羅慎的麵子也要賣,他一個屁也不懂的鄉下毛孩子,你還把人逼死?”

宋六:“咱們家也要臉,我不能讓個鄉下小子白揍了。”

宋三不當回事,喝著茶輕描淡寫道:“叫人暗中揍一頓出出氣得了,別弄出人命。”

盧栩還不知道他又被惦記上了,時間早,他推著車悠悠達達往回走一路上滿山亂瞄,還真發現一棵野核桃樹。就是這會兒沒核桃。

他摘了幾朵野花,一進村還沒看見臘月,先聽幾個小孩高一聲低一聲地喊臘月名字。他放下車往溪邊一瞧,他家臘月拿著個小籃子在溪邊抓田螺,還有好幾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娃娃幫著抓,別人放進來,臘月就甜津津地說謝謝,給人分糖吃。

她就一塊糖,給這個摳一點,給那個摳一點兒,幾個小孩大概隻能品出個甜味兒,就樂陶陶地繼續翻石頭抓田螺去了。

盧栩看傻了眼,他都沒教過,他們家臘月就會派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盧舟:我沒長歪全靠自己。

盧栩:???

骰娘:3點,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