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都是餿主意!◎
寧家的住房是單位早些年分配的,進屋是客廳,往前走幾步左右各有一個房間。寧蕎小的時候跟哥哥一個屋,簾子一拉,兄妹倆都有各自的空間。後來兩個孩子長大,寧陽的個子蹭蹭竄,常芳澤就想著讓寧致平回單位向領導反映,申請更大的屋。
材料是遞上去了,隻不過單位住房緊張,分房得按照工齡、廠齡以及是否雙職工家庭等條件排分做成表格,總有人排分在寧致平前麵。
起初常芳澤也埋怨,但這事爭取也沒用,再接著寧陽也懂事,主動解決了大問題。
寧蕎身體不好,那些年一發高燒,就得向學校請假,在家養上個十天半個月。她又懂得為他人著想,不願打擾哥哥休息,時常半夜壓抑著咳嗽聲,連翻身都不敢整出大動靜。寧陽這邊,每天早起去上學,也怕吵醒妹妹,索性提出要搬到客廳住。
“就是那張床,爸特地找老木匠給我打的。”寧陽指著院子裏已經拆開的木板,說道。
“我以前來你們家寫作業的時候還羨慕呢,回家跟我媽鬧,死活也要在客廳安一張床。”焦春雨聳肩。
焦父哭笑不得,沒好氣地讓她嫁到寧家,可不就能睡客廳了。閨女還是個學生,焦母罵丈夫胡說八道,沒想到多年後,她還真和寧陽走到一起。
隻不過結婚後,他倆就搬到單位宿舍去住了,也沒實現童年睡客廳的心願。
現在再回想,焦春雨仍舊覺得自己那會兒冒傻氣。
“小妹更傻。”寧陽說,“我剛搬到客廳住的時候,她還不習慣,大半夜偷偷抱著枕頭來我邊上打地鋪。我還是第二天一早才發現的,嚇得從**蹦起來。”
焦春雨很有興致:“後來你們爸媽知道嗎?挨揍了嗎?”
“不知道也得知道。”寧陽悶聲道。
“為什麽?”
寧蕎有點難為情。
打了一整晚地鋪,可不是又發燒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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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致平和常芳澤回來時,幾個孩子們正站在一旁說笑。
要是在平日裏,這一副溫馨的場麵,總能讓做長輩的不自覺流露出會心笑容。可此時,他們實在笑不出來。
寧陽一看見他倆,就拿著油紙包著的桃酥上前:“四塊桃酥,春雨和妹妹一人一塊,我半塊,剩下的爸媽吃?”
寧致平將隨身帶的包放在桌上,手放在熱水瓶上,又鬆開。
“我來吧。”常芳澤幫他倒水。
見氣氛沉重,寧陽想了想:“我這半塊,再掰一半,您倆分一分?”
寧致平:……
焦春雨輕咳一聲。
除了妹妹的份之外,退讓了好半天,都沒想著給她縮減一半呢。缺心眼歸缺心眼,倒是疼媳婦。
“嘶,我們去得太晚,就隻剩下四塊了。”寧陽打量父母看起來還是不滿意的神情,“總不能讓我不吃吧,這家桃酥可香——”
“寧陽!”焦春雨推丈夫一把,怎麽這麽沒眼力見兒?
寧陽摸了摸後腦勺。
寧蕎輕聲道:“爸、媽,是出什麽事了嗎?”
搪瓷杯裏剛倒滿的白開水散著熱氣,氤氳開來。
常芳澤笑容溫柔:“沒事。”
“是這樣的——”寧致平猶豫片刻。
“致平!”常芳澤著急打斷。
寧致平拍了拍愛人的肩膀:“這是大事,一家人必須一塊商量。”
話音落下,他看向孩子們:“收到下鄉通知了。”
寧陽和焦春雨忽地安靜下來,仍掛在嘴角的笑意僵住。
片刻的沉默之後,作為當事人的寧蕎抬起眼。
她輕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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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嫂子排隊買來的桃酥,是寧蕎最喜歡吃的。
她打開油紙包,將其中兩塊擺在父母麵前,拿了一塊給嫂子,剩下的一塊,掰成兩半,遞給哥哥。
“蕎蕎,你吃。”焦春雨和公婆同樣的待遇,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推回去。
桃酥又酥又脆,掉著渣,寧蕎纖細瑩白的手在底下墊著,咬一口,芝麻香氣在舌尖縈繞。
她吃得認真,慢條斯理地咀嚼,臉頰稍稍鼓起,和父母兄嫂臉上凝重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好什麽好!”寧陽第一個炸毛,沒好氣地衝著妹妹說。
當年寧陽高中畢業時,因學習成績優異,由班主任幫忙分配到本地工礦企業。
可他身邊,也有下鄉當知青的同學。
“知青下鄉,連身子骨硬朗的都吃不消,你怎麽去?農村的醫療條件和交通都落後,我一個初中同學,當時下鄉不小心摔成大腿骨折,因為沒有條件轉送醫治耽擱了,躺了整整幾個月才能下地。”
寧陽聲音大,不再像平日裏那樣沒個正行,聲音一沉,嚇得寧蕎怔了一下,嘴角下彎,委屈巴巴的。
一道道責備的目光望向他。
寧陽:……
他凶小妹幹什麽呢?錯的又不是她。
“小妹身體不好,能不能找醫院開個證明,交到知青辦?”焦春雨問。
寧致平搖了搖頭。
其實這事他們夫妻始終記掛著,稍有風聲動靜傳來,就到處走動打聽。閨女體弱,可身體上沒有器質性的病症,尤其到了這個節骨眼,人人都想搞關係避開下鄉,光是頭疼腦熱的,根本開不出證明。身體再不適,在家裏養著也總有好的一天,如果是如此輕易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他和妻子壓根就不至於這麽憂心。
“我聽說就算是下鄉知青,也有機會調回城裏。”常芳澤握著女兒的手,眉心仍未舒展,“到時候調回來,或者推薦上工農兵大學——”
“希望渺茫。”寧致平歎氣,“別說是大隊了,就是整個公社,一年到頭都不一定能輪上一個名額,多少老知青等著這機會,我們閨女怎麽和人家爭?”
這一晚上,寧家人坐在一起,就寧蕎下鄉問題商量許久。
可直到最後,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
這本來就是個無解的難題。
不早了,寧陽和焦春雨得先回家。
等他們離開,寧蕎回到房間,又拿了臉盆出來洗漱,剛要打水,腳步頓了一下。
遠遠地,她聽見父母和兄嫂在院子裏輕聲說著話。
寧陽說:“結過婚的不能下鄉,怪我,當時就不應該結婚,要不然——”
焦春雨愣了一下,紅著眼冷聲問:“寧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常芳澤握著兒媳的手安撫,責怪地瞪了寧陽一眼,低斥幾句。
寧致平也為焦春雨說了幾句公道話,罵兒子說話不經過頭腦。小倆口已經處對象好幾年了,難道真就晾著一個好姑娘,等著不知道何時才來的下鄉通知嗎?
這會兒還未夜深,正準備歇下的職工和職工家屬聽見院子裏傳來的動靜,開門看了看。
“這是怎麽了?”
“沒事、沒事,吵著你了吧?我們小點聲。”
寧蕎靜靜地看著父母和哥哥嫂子強顏歡笑的神情,垂下眼簾。
等到父母回來,寧蕎輕手輕腳地帶上房門。
門外,他們還在說著對策。
常芳澤怨自己沒能保住單位,否則現在可以讓寧蕎頂職。
“芳澤,這不能怪你。當年我被外派,顧不上家裏,你一個人要照顧兩個孩子。兒子調皮,閨女多病,你實在分不開身,才會聽了你家人的,把工作給了芳雅。”
常芳雅是寧蕎的小姨。父母並不太提起家裏的事,直到這時,她才知道原來小姨的工作,是十幾年前母親讓出去的。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寧致平說,“我可以讓蕎蕎頂職,如果辦病退的話——”
寧蕎從房間裏出來:“不行。”
“爸是車間主任,帶著一整個車間這麽多工人,肩上扛著擔子。您離退休還早著呢,怎麽能為我想出裝病退職的餿主意?”
“媽媽也是一樣的,就算您現在有工作,我也不能為了自己,讓您提前退職。”
常芳澤沉吟許久。
父母辦理病退讓孩子頂替職位的並不是沒有,幾年前開始下山下鄉運動時,有人這麽幹過,為此兄弟姐妹之間產生嫌隙的也大有人在。但如今和前些年不同了,單位人事管理嚴格,醫院不是這麽隨便就能開出證明的,作為單位領導,寧致平無病無痛,辦病退由閨女頂職根本就批不下來。
更何況,如寧蕎所言,他在車間帶著這麽多學徒,身上還肩負著責任。
“蕎蕎,你不懂。”寧致平無奈地說。
寧蕎眸光清亮:“我懂的,知青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是一件光榮的事啊!”
月光灑進屋裏,寧蕎一頭柔順黑發披散在肩膀上。
她長睫輕顫,兩隻手輕捏衣角,這一次,不能再給家人添麻煩了。
如果再沒有其他辦法,她願意下鄉。
……
焦春雨和寧陽低著頭,自行車輪在地上滾著,在大院裏踱步,誰都沒有說要騎。
走到一起這麽多年,這還是他倆第一次鬧矛盾。
焦春雨也疼愛小姑子,但這份疼愛,顯然不足以與丈夫、公婆對寧蕎的愛相提並論。剛才寧陽下意識說起不該這麽早結婚,她心裏頭膈應,不由為自己委屈。
寧陽平靜下來,終於好聲好氣地哄著她。
“爸媽罵得對,我就是說話沒注意分寸。”
“之前說要結婚,還是我先提出來的呢。你這麽好,咱倆這麽好,我怎麽可能後悔?”
焦春雨目視前方,繼續板著臉往前走。
“真的,我發誓,如果有半點後悔,就天打——”寧陽頓住腳步,堅定道。
“別瞎說。”焦春雨忙拽著他的胳膊,謹慎地左右張望,“這是傳播封建迷信!”
寧陽悄悄打量她的表情,嘴角一咧,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
焦春雨被他氣笑了,歎氣道:“我知道你是擔心小妹,可剛才商量了一宿,也確實沒有其他法子。除非……”
“除非什麽?”
焦春雨沉吟許久,緩緩道:“讓小妹結婚。”
寧陽如受當頭一棒,腦袋裏兩個小人兒在打架。
送小妹下鄉?送小妹嫁人?
都是餿主意!
作者有話說:
紅包包繼續掉落~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喜歡的大大更了嗎? 3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你是人間絕色 5瓶;猶瀅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