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來了一位軍人同誌!”◎
寧主任家閨女要出嫁的消息,終於傳遍整個大院。
起因是後勤總務隊老周上人事辦公室批假的時候,一不小心,瞄到寧致平的假條。大家都是一個單位的,打聽一下,人事也不會有意隱瞞,畢竟嫁閨女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犯不著藏著掖著。
這陣子老周總聽自家媳婦和其他家屬說起寧主任家閨女下鄉和結婚的事,聽得耳朵都快要長繭子,這會兒有了新情報,立馬就將這稀罕事說出去。
老周家媳婦沾了第一手消息的光,頓時變成大院家屬們裏頭的大紅人。
“真要結婚了?”
“寧主任家把這閨女寶貝得緊,沒想到說嫁就給嫁了。”
“也是沒辦法的事,要不真送到邊疆去?這一批咱們附近的年輕人都是往邊疆送,我娘家妯娌那邊,聽說要去邊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但我侄女身體好,從小在家裏照顧弟弟妹妹,會幹家務事,真去了邊疆,也就是得適應一下,不像寧主任家閨女似的,我都不敢想她到了那邊該怎麽活。”
大院裏的職工和職工家屬都是看著寧蕎長大的,這孩子體質不行,如果在邊疆病倒,人往知青點一躺,誰顧得上照顧她?別說是像父母那樣做好吃的給她補身子,那邊糧食稀缺,說不準,連一碗熱稀粥都喝不上。
“真是和廠長家結親家?”有人問,“我聽說,趙姐上他們兩家說過媒。”
“昨天瞧見廣民媽和寧蕎媽一起從供銷社回來,我還奇怪,她們怎麽開始來往了。原來是為了兩個孩子!”
這下家屬們在後院就聊得更熱絡了。趙大姐那天去說媒,談不上多隱蔽,家家戶戶的門都敞著,看得清清楚楚,她前後踏進寧主任家和林廠長家,傻子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不能吧?昨天她倆從供銷社回來,臉臭的嘞。”
“廣民媽本來就是鼻孔朝天看人,這次是寧主任家著急嫁閨女,她還不使勁拿捏人?”
“寧家寵了閨女十八年,沒想到最後出嫁的時候栽跟頭了……”
老周家媳婦馮靜雲“噗嗤”一聲:“真當趙紅英這麽大本事,說媒是一說一個準?就算廣民有心,也得人家小姑娘願意啊!”
大家夥兒忙湊上前。
難道老周家媳婦還知道什麽隱情?
馮靜雲和趙紅英本來就不對付。早些年單位車間來了個小夥子,是個實在人,她有意撮合對方和自己閨女,沒想到讓趙紅英搶了先。趙紅英那可叫一個殷勤,整個大院裏的小姑娘都尋遍了,愣是沒找他們周家。為了自家的麵子,馮靜雲從來沒有主動提起,但梁子就這麽結下了。
誰要誇趙紅英,就是和她過不去。
“趙紅英為了一點謝媒禮,就亂撮合人。你們說寧主任的閨女和林廠長的兒子能合適嗎?”
年齡方便,是挺合適的。
但外表就不太登對了。
更何況,如果這倆年輕人真要走在一起,早幾年就已經看對眼了。
人人都知道林廠長的兒子對寧蕎稀罕得不行,可人家小姑娘是連餘光都不掃他一眼的。
大家夥兒聽得有滋有味的。
敢情到了最後,不是林廠長家看不上寧蕎,而是人家沒給他們這個機會!
“所以最後寧主任把她嫁給誰了?”
“一個軍人同誌。”馮靜雲抬起下巴,挺起胸,“樣貌、身高、文憑,都是個頂個的好,將來寧蕎要隨軍的。”
眾人驚掉了下巴。
短短幾天內,寧家還有這能耐,給閨女尋到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人家!
“你怎麽知道?”
馮靜雲咳一聲。
開局是愛人帶來的寧蕎出嫁的消息,其他都靠編。
估計大差不差吧?
反正隻要能壓趙紅英一頭,她就高興!
“我說了,趙紅英這個媒人不行。”馮靜雲說,“往後你們別信她!”
沒人知道馮靜雲與趙紅英之間的恩怨,但就算知道了,也絲毫不在意。
大家現在就隻對寧主任家的事感興趣。
樣貌、身高、文憑都頂呱呱,還是夠級別讓家屬隨軍的軍官。
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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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隊都已經批了寧蕎和江珩的結婚申請,知青辦自然留不住人了。
等到將閨女放棄下鄉的手續辦完,寧致平一身輕鬆。
當天晚上,常芳澤做了一桌子好菜,慶祝這件事圓滿解決。
寧陽不樂觀:“下鄉的事暫時解決了,可海島那邊——”
“你少說喪氣話。”寧致平打斷兒子的話。
焦春雨也說:“這件事已成定局,就別嚇小妹了。”
寧陽瞅了瞅他小妹。
一桌子好菜,小妹拿著筷子仔細挑選中,有半點被嚇著的意思嗎?
寧蕎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口飯,筷子還僵在半空中,頓了頓。
抬眼看見哥哥不悅的表情,她夾了一筷子紅燒肉,往他碗裏擱,一臉無辜。
寧陽都快被氣笑了:“後天一早的船票,到時候我們一大家子人送小妹去西城,要是不對勁,就馬上回來。”
常芳澤眯起眼睛。
回來?
“現在是新社會了,對方如果真不是什麽好人,大不了就辦離婚。”見一家人一起瞪他,寧陽順便補了一句,“就算是舊社會也有離婚的。”
這番話前衛,話音剛落下,腦袋就被常芳澤狠狠敲了一記。
“能不能盼著點好的?”
寧陽撇了一下嘴角。
反正誰吃虧,他小妹都不能吃虧。
“哥哥怎麽跟吃了炸藥似的?”寧蕎小聲道。
“光吃炸藥就飽了,吃不下飯了。”焦春雨調侃。
寧陽一瞪眼,護著自己碗裏的紅燒肉:“誰說的!”
屋子裏回**著一家人的笑聲。
寧致平和常芳澤臉上有了久違的笑容,但看著窗外太陽下山,夜色漸濃,心頭卻空落落的。
常芳澤低著頭扒飯。
“媽,你怎麽了?”寧蕎輕聲問。
常芳澤搖搖頭,抬起眼時,眼眶微紅,唇角卻帶著溫柔的笑意:“媽就是想起你小時候了。”
閨女要出嫁,還是遠嫁,他們很清楚,一家子人齊齊整整坐在這裏吃飯的機會不多了。可這年頭,就是再疼閨女的長輩,也不可能永遠將孩子養在自己身邊。這天遲早會來,常芳澤隻盼著未來女婿可以好好疼愛寧蕎,夫妻倆攜手,把日子過好。
寧蕎能感受到飯桌上的氣氛變得凝重。
她沒有掉眼淚,甚至盡量不表現出傷感的情緒。
倘若她也紅了眼眶,爸爸媽媽和哥嫂肯定要抱著她哭鼻子。
到時候大家都難受。
耳畔回**著家人們的叮囑。
寧蕎用力地點頭,讓他們放心。
而她自己,這兩日的心情起起伏伏的,到現在才落到實處。
她看過江珩十四五歲時的照片,少年眸光堅毅,是英俊順眼的。而那些書信,一字一句,並沒有花裏胡哨的言語,但誠懇有力。
他如今應該出任務去了,等過幾日,她到了海島,才能與他見麵。
對於他們的初次見麵,寧蕎彷徨,但懵懵懂懂的,暫時不覺得無助。
隻不過想到很快就要離家,心頭被滿滿的不舍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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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春雨擔心小妹,第二天中午向單位單位請了半天假,跑到婆家拉她出去散心,再上茶樓吃一頓。
茶樓糕點吸引了寧蕎,她換好衣裳就跟著嫂子出門。
這一趟是出遠門,而且短時間內,閨女沒法子回娘家,因此常芳澤和寧致平給她整理大包小包,還特地去多買兩個行李箱,和搬家沒什麽區別。
大院裏幾個嬸子過來幫忙,看著常芳澤什麽好東西都往行李箱裏塞,忍不住要為她肉痛。
“結婚了就是婆家的人,男方那邊會給她買的。”
常芳澤抬起眼:“將來蕎蕎是婆家的人,但更是娘家的人,我們家沒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說法。”
嬸子被這沒好氣的話噎了一下,心道能耐什麽呀。
轉頭看見林廣民的母親俞翠曼經過,嚷嚷著招招手:“廣民媽!”
俞翠曼還想假裝目不斜視,被這麽一喊,臉色黑了一下。
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她擠了笑容,迎上前:“哎喲,都收拾行李了?什麽時候走?”
“明早。”常芳澤說。
俞翠曼見狀,掃了沙發邊上擺的全家福一眼。
不得不說,寧家這丫頭長得是真招人。寧家一家子人都打扮得利利索索的,可光她皮膚白皙嬌嫩,跟玉似的,一雙眼睛水靈靈,怪不得自己兒子成天為了她失魂落魄。
“真是可惜了,要是你們兩家結親家多好,以後左鄰右裏的,大家都有個照應。”嬸子說道。
俞翠曼笑著擺擺手:“說什麽呢,人家都要結婚了,女同誌名聲要緊。”
停頓一下,她問道:“對了,你閨女的對象多大年紀了?”
常芳澤上歲數了,一聽她這話,就知道沒安好心。
“聽說年紀不小了吧?”俞翠曼慢悠悠道,“能夠讓家屬隨軍的,可不會是什麽小年輕。”
“不過年紀大也好,懂得疼人。”俞翠曼又陰陽怪氣道,“多大了?三十多?”
原先大院裏好事的嬸子們就懷疑對方的好條件是寧家人為了麵子有意吹噓,現在被俞翠曼提醒,倒吸一口涼氣。
三十多歲的軍官都還沒結婚?這指定有問題!難不成是二婚?
這是病急亂投醫了吧?寧主任和他愛人真糊塗!
“誰說我們給蕎蕎說的親事三十歲了?”常芳澤不耐煩道。
“不是嗎?剛入伍是新兵蛋子,不是這麽快等到機會的,後麵成班長、排長、連長、副營長、營長,副團長、團長,一級一級往上升,好幾年才升一級。”俞翠曼慢吞吞說著,忽地捂住嘴巴,驚訝道,“不止三十多歲?四十多了?”
有心人都聽得出,俞翠曼根本不怕和常芳澤撕破臉。
她就是故意要給人家難堪,誰讓她兒子被拒絕了呢?多丟人,得在這會兒找補回來。
幾個嬸子來看好戲之前是不站隊的,不過俞翠曼畢竟是廠長夫人,總得附和她。
“芳澤這麽疼閨女,不至於……”
“好好說話,別動火。”
俞翠曼笑出聲,怪腔怪調地說:“我動什麽火啊……我兒子能找到比寧蕎好的對象,寧蕎就不行了。平時把閨女寵得跟什麽一樣,現在要結婚,都不用提親,直接把人往軍區送,要不是對方拿不出手,有必要這麽偷偷摸摸的?誰家嫁閨女,也不是這麽倒貼的。”
常芳澤說:“那孩子臨時出任務,這次來不了。知青辦又一直在催,你們是知道的。”
俞翠曼挑眉,滿臉寫著五個大字——你看我信不信?
“閨女要嫁人,未婚夫的照片總有吧?”她又揚起下巴,咄咄逼人, “看到照片,我這就給你賠不是。”
常芳澤氣得恨不得上前抽她:“照片還沒寄到,過幾天等信到了再讓你看。”
俞翠曼似笑非笑,與邊上人交換眼神。
真能編。
年紀要是不大,條件要是這麽好,不可能遮遮掩掩。
幾個嬸子七嘴八舌地嘀咕起來。
“說來也是,哪有閨女要結婚,連女婿的人都沒見著的?”
“好歹得來提親吧……這跟倒貼似的,確實不合適。”
“寧主任寵了閨女十八年,到最後人家婆家根本就沒拿她當回事。”
然而就在這時,職工大院的老門衛,小跑著過來。
“寧主任家的——”
“來了一位軍人同誌!找你們家寧蕎的!”
在場的所有人愕然望過去,視線越過老門衛,齊刷刷落向跨進門的人。
陰影籠罩下來。
江珩一身整齊筆挺的軍裝,逆著午後陽光站在門外,氣勢迫人。
俞翠曼心裏咯噔一聲,不祥預感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