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池遂寧早上抵京,在辦公室轉了一圈就沒了人影,下午回公司的時候,許澍總覺得他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

他說話依舊言簡意賅,開會時依舊犀利直接,可不知怎的,周身似乎圍繞著一種祥和的氣氛。

池遂寧最討厭下屬溜須拍馬,所以許澍匯報工作向來就事論事,哪怕心中再敬佩,也從不敢貿然奉承。

不過今日他看上去如此隨和,許澍忍不住吹捧了幾句:“池總真是未雨綢繆,幸好您前幾日安排采購部物色中控屏的新供應商,不然今天物華電子突然斷供,咱們真是措手不及。”

物華電子是物華集團的子公司,是電子顯示屏領域的龍頭企業,信譽很好,和風馳多年合作愉快。所以當池遂寧提出要換供應商時,采購部私下裏發了好一陣牢騷,認為他拍腦袋不懂業務。直到今日物華電子延遲交貨,明明產能足夠,卻寧可付違約金也不肯交付,大家才體會到池總的高瞻遠矚。

“未雨綢繆”四個字誇到了池遂寧心裏,今天還有別人這樣誇他。書桌下,他用拇指轉了轉無名指上的戒指,唇邊彎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

但他很快又嚴肅起來:“雖然早有準備,不至於影響產能,但成本卻提高了不少,讓采購部明天下班前拿出個方案來。”

許澍應下來,繼續匯報:“周日是理工大學百年校慶,陳院長想請您作為傑出校友返校參加慶祝活動,並發表演講,您看我怎麽答複合適?”

池遂寧又摸了摸戒指,道:“活動我參加,演講就算了。那天你不用跟我了,回經管院看看老師同學吧。”

許澍喜上眉梢,說話也隨便起來:“多謝學長。說起來,我第一次見您就是您在畢業典禮上發表演講,雖然發生了一點小插曲,但您對我啟發很大。可惜這屆學弟學妹聽不到您的教誨……”

池遂寧麵露不耐:“行了。”

許澍這意識到吹捧太過,趕緊收住話頭離開,誰知走到門口又被叫住了。

“你和學弟學妹熟悉嗎?”

許澍心思活絡,以為參透了一切,又佯作不知,道:“雖然上課不在一起,但在學生會經常能碰見。上次來找您的黃微粒,就是我們院的學妹。”

池遂寧這才想起這號人物,從抽屜裏拿出她那天留下的《金融服務方案》,讓許澍拿給財務部。

許澍愈發堅定心中猜測,鄭重其事地應下來,心中盤算該如何與黃微粒修複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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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牧羊回到家,把手上的戒指脫下來,和鑰匙一起扔進門口的托盤裏,咣當一聲脆響。

沙發靠窗,午後正好有陽光曬著,她肚皮朝上躺著,像隻虛度光陰的貓咪。

她曬舒服了,翻過身從包裏夾出一個紅本本,鮮豔嶄新,民政局免費發放。

裏麵的證件照卻是花三十塊錢在一樓大廳照的。她素麵朝天,現場借了一件白襯衣套在吊帶裙外麵,池遂寧一身筆挺,正適合拍照。

照片裏,她笑得燦爛又職業,池遂寧卻一直抿著唇,一副趕鴨子上架的樣子,攝影師提醒了好幾次,他卻連敷衍都不願意,想來是對自己提出補充條款不太滿意。

當初為什麽要加最後一條,姚牧羊自己也說不清楚。

也許是想要惹怒池遂寧,讓他大發雷霆,把合同紙當場撕碎,用不堪的結局終止無盡的忐忑。

也許是那些條款太冰冷,讓她不知所措,忍不住用一句玩笑兜底。

又也許……她眼前突然出現他染了紅的眼睛,就著窗外的月色,映出一個影影綽綽的自己。

姚牧羊啪地合上紅本本,塞到沙發墊下麵,然後摸了摸熱乎乎的肚皮:“以後同學問你爸爸在哪兒,你就說‘有過’,知道了嗎?”

肚子裏的小東西悄無聲息,門口卻響起咚咚咚的拍門聲,急促得像討債。明明有門鈴,這人也不嫌手疼。

姚牧羊憑著她多年的單身獨居年輕女性的謹慎,輕手輕腳趴在貓眼兒往外看,然後倒吸一口涼氣。

那人不依不饒,放開嗓子喊:“我知道你在家!趕緊開門,不然我讓整棟樓都知道你幹的好事!”

這事兒趙小山幹得出來,她年輕時在歌舞廳駐唱,從天黑唱到天亮也不嫌累,吊個嗓子輕輕鬆鬆震翻一棟樓。

姚牧羊知道這事兒躲不過去,但怎麽也沒想到,她竟然會親自來京城。過去二十年,她就算中途轉機都要繞過這個地方。

姚牧羊深吸一口氣,在她喊第二嗓子之前開了門。

半年沒見,趙小山一點沒變,紮著高高的丸子頭,戴著半張臉大的墨鏡,直筒牛仔褲裏裹著一雙纖細筆直的腿,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

她摘下墨鏡,露出一雙細長的鳳眼,隻是眼尾帶了細細的紋路,少了幾分年輕時的魅惑。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姚牧羊身上的“孕婦裝”,驚叫道:“你瘋了,學老娘奉子成婚?!”

姚牧羊眼疾手快關上了門,甩給她一雙拖鞋:“多少年了,還是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年紀白長了。”

趙小山踢掉尖頭高跟鞋,紅指甲去摸她的肚子:“我一下飛機,就聽姚遠峰說得有鼻子有眼,說你為了搶那個小雜種的金龜婿,懷孕上位,在全城有錢人麵前丟光了臉。”

姚牧羊躲過她的手:“指甲留這麽長,打麻將不礙事嗎?你想想,這要是真的,他丟人還是我丟人?”

趙小山想了一想,拍手笑道:“怪不得他這麽生氣,原來是自己丟了老臉!”然後馬上又垮了臉:“那也不值得懷孕生孩子,男人可沒一個好東西!”

姚牧羊重新癱回沙發上,捋了捋額邊的發絲:“我扯兩句謊下他麵子,你們倒當真了。有你的前車之鑒,我這輩子也不會結婚的。”

趙小山搓了搓手:“那也不至於,我那是運氣不好,你說不定能遇上好的,上會那個小李還是小孫,聽說人就不錯……”

姚牧羊眼見著黑了臉,她於是住了嘴,但心裏還不放心:“真沒懷孕?”

姚牧羊不耐煩地轉了個身:“我這兒就一張床,我給你訂酒店機票,明天就回吧。”

“你當我願意來呢?想不開非要留在京城,房子又破又小,讓我住我也不住!”

姚牧羊沒有答話,飛速訂了個離自己家十公裏的酒店,把地址發給趙小山:“車也給你叫好了,五分鍾就到。”

趙小山往沙發上一坐:“我出來沒帶睡衣,給我拿一件。”

姚牧羊隻想快點打發她走,起身進了臥室,找了件沒拆封的T恤衫扔給她。

趙小山拿著往身上比了比,笑道:“你睡覺就穿這個,怎麽拿得住男人?”

“您穿蕾絲吊帶,不也沒拿住?”

“我年紀一大把,怎麽能跟你新婚燕爾的比?我來得可真是時候,還趕上了你的結婚紀念日。”

趙小山從身後拿出一本紅色的結婚證,眼尾挑著,比捉了奸還洋洋得意。

姚牧羊心裏一驚,麵上卻佯作鎮定:“這本送你了,我去人大後街再買十本。”

“跟我耍心眼兒,你還太嫩。如果這是假的,你肯定迫不及待甩我臉上把我氣死,還用藏在沙發縫裏?從小到大,你就愛往沙發底下藏東西,罵我的日記本,小男生送的情書,你當我真沒見過!”

姚牧羊哪肯服輸:“那你見沒見過你港城相好的給你寄的求和信?一共十三封,每封都夾著玫瑰花,肉麻死了。”

果然,見麵就吵架的鐵律沒能打破,這次也沒堅持到三分鍾。

趙小山一愣:“他真的給我寫過信?”

“若不是你滿世界瞎跑,也不至於十三封一封也收不到。”

“你擋我的桃花,自己找的男人也不怎麽樣。”趙小山點著池遂寧的照片:“就圖長得好看,中用嗎?戴著副眼鏡,人麵獸心,一看就心眼兒多,你能管得住嗎?”

“這不用你費心,別在我的小廟多管閑事了。”

趙小山雙腿交疊,坐得更穩:“我以前沒好好管教你,你才會瞞著我結婚生子。你把那男的叫來,我和他聊聊。”

電話響個不停,姚牧羊失了耐性:“你的車來了,司機師傅在樓下等著呢,你快點。“”

“你讓他走,我不走。”

“你不走我走。”

姚牧羊拿起包,徑直開了房門。

然後啪地又把門關上。

背後的趙小山翹腳問她:“怎麽改主意了?”

姚牧羊一邊發消息讓門口的人趕緊離開,一邊把T恤塞進包裏:“忘拿睡衣了。”

趙小山一臉拿捏:“門口是誰?從小到大,你一撒謊就撩頭發。”

姚牧羊終於明白為何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她明明沒在家待過幾天,卻對自己的生活習性了如指掌。以前她從不對自己體貼,隻是不願意罷了。

她挑了挑眉:“是姚遠峰,你要不要去臥室躲一躲?”

趙小山拍案而起:“老娘敢來他地盤,就沒有做縮頭烏龜的道理!這事兒說一萬遍,也是他對不起我!”

薑還是老的辣,姚牧羊還是沒有她豁得出去。

趙小山氣勢洶洶開了門,然後一下子變了臉:“這位帥哥看著蠻眼熟的,你找誰?”

“找我愛人。”

作者有話說:

高燒第五天,太難受了,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