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池遂寧讓姚牧羊穿得自己舒適就好,於是她套了件麻袋似的白色吊帶裙,蹬上一雙褐色平底涼鞋,拎著帆布包素麵朝天出了門。
上車時,她挑釁地朝池遂寧一笑,打定注意下他的麵子,讓他再也不敢威脅自己。
誰知池遂寧麵不改色,淡淡提醒她係好安全帶。
“你不嫌我穿得寒磣?”忍了五分鍾,姚牧羊還是問出了口。
“挺好的,像孕婦。”
姚牧羊胸口一滯,忽然有些後悔沒穿千禧辣妹裝。
“我看電視劇裏的總裁都會帶小姑娘去買衣服化妝,大變活人,你怎麽這麽不一樣?”
“我沒空,你想買自己去挑,我報銷。”
姚牧羊撇了撇嘴:“又是報銷,不能預支嗎?我上次付完律師費,信用卡都爆了。”
“預支現金是婚後特權。”
姚牧羊別過臉去,不再理他。
宴會不在宴會廳裏,而在公園裏。
公園以湖命名,從不對外開放的碼頭坐船進去,有一個遠離岸邊的小島,島上是另一個世界。
這個門票兩元的公園姚牧羊也來遛過彎,但從來不知道,在潭水中央的小島上,還有一個這麽隱秘的會所,裏麵有這麽一群豪紳顯貴,談笑間都是上億的小生意。
姚牧羊觀察了一下在場的人,發現打扮出格的不止自己。
禿頂發福的男士們穿著polo衫在水邊釣魚,肚腩從竹椅上凸出來,白衣黑褲一身清爽的池遂寧像個異類。
身材玲瓏的女士們舉著酒杯和甜點,討論奢侈品最新一季的走秀款,穿著“孕婦裝”的姚牧羊是個異類。
她踮了腳向池遂寧耳語:“有錢人的聚會也這麽無聊?”
池遂寧解開袖扣卷起袖子,露出好看的小臂線條,低聲道:“這裏環境不錯,點心也不錯,你自己逛逛,等我半小時。”
姚牧羊扭頭就走,又被池遂寧拽回來:“燒烤不要吃,小心夾生。”
她咽了口口水,心口餓得發慌,嘴上應付著:“我心裏有數。”
她盯著大廚把長長的蟹腿幾乎烤成碳棒,心滿意足地端著盤子坐在廊橋上,邊吃邊看錦鯉吹泡泡。
孕婦的食欲總是來得快去的也快,吃了沒一會兒,就失了興致,於是拿出手機搜索鯉魚能不能吃蟹肉。
網上的答案眾說紛紜,沒有權威的解釋,姚牧羊掰了一小塊打算試試,卻聽見一陣高跟鞋聲。
廊橋是木頭做的,尖細的鞋跟踩上去,吱嘎吱嘎很是刺耳。
她不是來社交的,於是背過身去,用憂鬱悵惘的目光隔絕世界。
穿高跟鞋的女人卻不理她拒絕的姿態,在她背後站定:“我在哪裏見過你?”
聲音清亮發脆,原來是個女孩。明明是問句,語氣卻很篤定,帶著成長環境優渥的人特有的自信。
姚牧羊頭也沒回,繼續喂魚:“沒見過。”
女孩對她冷淡的態度十分不滿:“你懂不懂禮貌?轉過臉來看著我!”
聽這跋扈的語氣,便知女孩出身非富即貴,姚牧羊隻是來打醬油的,不想惹是生非,微微側了身:“我不認識你,你請便。”
女孩上前抓住她肩膀,猛地往後一掰,姚牧羊重心不穩,趕緊扶住廊柱才沒跌下去,然後起了一身冷汗。她平日健步如飛不全然沒有懷孕的自覺,此時差點摔倒,才覺得後怕。
她扶著腰起身,看著麵前妝容精致的女孩:“禮貌是誰搭訕誰問好,是尊重老幼病殘孕,可不是上來就動手動腳。”
女孩直勾勾看了她一陣,有些失神:“你真是趙放羊?”
姚牧羊一愣,這名字聽上去和自己沒什麽關係,但仔細一想,大差不差。可仔細端詳眼前的人,的確沒見過。
“請問你誰啊,小妹妹?”
女孩隻失神了一瞬,就板起臉來:“你叫誰妹妹呢?誰是你妹妹?你怎麽混進來的,你是不是來找我爸的?”
姚牧羊腦中嗡地一聲,再看她那雙圓溜溜濕漉漉的大眼睛,雖然眼線長了些,但形狀著實眼熟——正像那位年輕時靚絕十裏八鄉的姚總,也像她自己。
所以說,人出門還是要化妝。不然不是遇見多年未見的前男友,就是遇見從未見過的同父異母的妹妹,傳說中的宋遙遙。
她勉力一笑:“這位姑娘,你認錯人了。”然後扭頭就走。
宋遙遙拉住她:“我不可能認錯,你的照片我看過百八十遍了!你病了?臉色這麽憔悴?你是來找我爸要錢的?”
她手上的戒指手鐲硌得姚牧羊生疼,姚牧羊冷冷瞥她一眼:“說了別動手動腳,放開。”
宋遙遙抓得更緊:“你得了什麽病?嚴重嗎?要錢我可以給你,但你不要去找我爸爸,你會讓他為難的。”
姚牧羊覺得有些困惑,姚遠峰雖然是個人渣,但這些年仕途走得這麽順,除了嶽丈的助力,自身智商也是不低的,怎麽就生出這麽個女兒來。
“我覺得你才有什麽大病。我根本不認識你,也不想認識你爸,我要走了,你再抓著我不放,要是你爸過來瞧見,你可別哭。”
宋遙遙趕緊放開她的手,身子卻貼過來:“我看著你出去才能放心。”
“隨便你。”正好她不記得出口在哪邊,有人送她還省得問路了。
“喂,出口怎麽走?”宋遙遙問她。
姚牧羊抬頭望天,隨便指了個方向。
宋遙遙穿著好看但難走的Valentino高跟鞋,顫顫巍巍抓住她胳膊,一個勁兒讓她快走。
姚牧羊感歎命運之艱難,她一個孕婦,一會兒要攙扶醉漢,一會兒又要攙扶公主。
“你真的沒病?”
“有病我自己會去醫院,謝謝。”
“那你說什麽老弱病殘孕?我還以為……等等,你不會懷孕了吧?”
宋遙遙看著她的“孕婦裝”和平底鞋,還有素麵朝天的臉,感覺自己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姚牧羊順勢摸了摸肚皮:“所以你離我遠點兒。”
宋遙遙趕緊撒開了手,一臉不可置信:“小城市都這麽早結婚嗎?你老公是做什麽的?”
姚牧羊終於擺脫了拖油瓶,一陣疾走,終於抓住個拿著托盤的侍應生,才知道自己走錯了方向。
宋遙遙見她折返,以為她改了主意,奈何她太過矯健,追也追不上,急得大喊:“姚牧羊你去哪?你給我站住!”
聲音又清又亮,震驚四座。立刻有幾個小姐妹圍到她身邊,問是誰不長眼惹了她。
姚牧羊隻想逃離案發現場,甚至無心質問她之前故意叫錯自己名字的事兒。
可事與願違,公主的朋友們一心為公主出頭,把她的去路擋了個嚴實,命令她去道歉。幾種不同的香水味兒混在一起,直衝腦門,她一個沒忍住,捂著胸口嘔了一聲。
在場的都是天之驕女,哪裏受過這種侮辱,立刻把她團團圍住討要說法。香水味愈發刺鼻,如果說世上有比愛意更難忍住的,那就是嘔吐——姚牧羊又幹嘔了一聲。
宋遙遙急忙衝進包圍圈,用她清亮的嗓音解圍:“她懷孕了,你們小心點!”
這話威力極大,幾個女孩子一下子退開了幾步遠。富家千金都不怕事,也都很清楚什麽事不能招惹。
人群散開,才看清外麵圍了多少人,看熱鬧是傳統美德,無論窮人還是富人。
姚牧羊嘔得雙眼泛淚,對宋遙遙比了個讚:“我可真是……太謝謝你了。”
眼裏的淚光讓宋遙遙誤解了她的意思,點點頭應下來:“不用謝,我隻是實話實說。”
“遙遙,怎麽回事?”一個男人從人群中走過來,聲音沉穩,麵容肅穆。
姚牧羊腦中算了一下,她已經七年沒見過姚遠峰了。這七年他老了不少,肚子出來了一些,雙鬢也染了白,但整體還算挺拔,沒有中年男子的油膩感。
姚遠峰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她寬鬆的腰身上,眼中多了幾分慍怒。
宋遙遙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叫了聲“爸”就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你和她起爭執了?”他低聲詢問,像每一個慈愛的父親一樣。
宋遙遙搖頭:“也不是,就是……”她環顧四周,沒有說下去。
姚遠峰拍拍她的手,對姚牧羊沉聲道:“我女兒被慣壞了,脾氣不好,若是冒犯了你,我代她向你道歉。”
他言語客氣,神情卻帶著審視和警告,想讓她知難而退,留個體麵。
“爸!我沒有對她怎麽樣!”宋遙遙申辯道。
“你閉嘴!”
宋遙遙愣了,眼裏很快蓄了淚,這是父親第一次對自己說重話,她咬咬嘴唇,狠狠瞪了姚牧羊一眼,踩著高跟鞋蹬蹬蹬走了。
姚牧羊也很想轉身就走,卻像被釘在原地,看著姚遠峰麵無表情地朝自己走來。他身上沾了檀香味,本應使人靜氣,卻令她氣血翻湧,身上發抖。
她有些恨自己,七年前也是這樣,她明明可以逃開的,不必要聽那些言語,可她偏要梗著脖子等著,把一切不堪都撕扯開,露出血淋淋的肺腑。
姚遠峰見她緊繃,溫和了語氣:“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外人看來,這是長輩的關心,可姚牧羊卻捕捉到了他平靜麵容下的焦慮——他怕的是比自己更歇斯底裏的趙小山。
她扯起唇角,揚起頭:“當然不是。”
姚遠峰的神色果然一下子警惕起來:“你和誰一起來的?”
“和我。”一隻手臂攬住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