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她懷疑寶條給薩菲羅斯注射了致幻物質,普通的發燒或頭痛無法解釋薩菲羅斯的異常。
銀發的少年冷汗涔涔,蒼白的臉色如同經曆過瀕死體驗。他脈搏很快,呼吸急促異常,跳動的心髒仿佛隨時都要破膛而出。
“冷靜點。”
她托著他的臉頰,用手掌固定他的腦袋。野獸般的豎瞳映出她的身影,就像久居黑暗的人忽然看見了外界刺目的陽光,擴散的豎瞳下意識收縮,聚焦在她身上不動了。
碧綠的眼瞳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半夢半醒的神色恍惚又專注,仿佛在凝神望著不應該存在於現實的事物。因為生怕驚擾眼前的幻象,他不自覺屏住呼吸。
就像伏擊獵物的野獸一樣,一丁點都不敢動。
但是完全不呼吸也不行,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隻會造成不同的問題。
“呼吸。”她說。
“像這樣——慢慢呼吸。”
神羅需要的是擁有鋼鐵意誌的人形兵器,而不是遇到異常情況就會陡然失靈的劣質品。因此不論是什麽程度的失控都不被允許,薩菲羅斯這些年接受的訓練要求他不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要保持絕對的冷靜理智。
情感是多餘的,易變的情緒隻會幹擾人的判斷,除了神羅,他不需要對任何事物保持忠心。
雖然殘酷無情,但軍事化的教育卻在這種時候派上了用場。
她碰了碰他的額頭,有些驚訝地發現燒已經退下去了,他的體溫已經完全恢複正常。
待薩菲羅斯的心跳和呼吸恢複正常,她收回手。
“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薩菲羅斯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她提起被他握住的手,如同搖晃纏著兩人的鎖鏈,晃了晃手臂。
“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嗎?”
薩菲羅斯終於回過神,他飛快抽回手,但傷害已經造成,被這孩子攥住的地方留下青紫的印記,足以證明他之前用上了多大的力氣。
值得慶幸的是,她沒有骨折。
傑諾瓦的細胞再加上魔晄改造過的體質,哪怕是幼年時期的薩菲羅斯,掰斷人類的骨頭也輕而易舉。
不知道是不是得益於多年嚴酷的訓練,他在潛意識裏還是有所收斂自己的力量。
綠色的光芒在房間裏如水霧彌漫開來,她用治愈魔石治好那點外傷。薩菲羅斯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麽,高智商的大腦運轉半天,最後隻是生硬地吐出一句:“……抱歉。”
他看起來很想湊過來,但又不敢,於是就像謹慎的動物一樣,一直用視線盯著她,不放過她神情中的任何細微變化。
“不是你的錯,你不用道歉。”
“但是……”
“你不用道歉。”她將治愈魔石放到一邊,“你之前夢到了什麽?”
薩菲羅斯表情空白。
“……我不記得了。”
他看起來不像在撒謊,眼裏掠過近乎困惑的迷茫,仿佛他也不明白自己夢境的內容為什麽會消散得如此迅速,就像陽光下的露水一樣,在他醒來的瞬間便已蒸發,乍一眼望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似乎明白這是不夠好的回答,甚至有敷衍人的嫌疑,薩菲羅斯補充說:“我會試著回憶。”
隻要給出的回答不夠完美,他就會陷入一種奇怪的狀態,整個人神態微微緊繃,好像隨時要準備應對接下來的狂風暴雨。
……寶條嗎?
對完美近乎偏執的追求,確實像他的作風。
“如果回想會頭痛的話,就別想了。”
薩菲羅斯看著她,神情難以讓人解讀。
“這個。”她抬起手,指尖點向他脖子上的黑色圓環,“是什麽?”
黑色的細金屬頸環,看起來既像項圈,又像某種隱含不祥意味的頸部監測器,第一眼見到的時候她就莫名在意。
目的是什麽?實時監測他的心跳和呼吸頻率?
薩菲羅斯的表情沒有波動,清冷的聲音平靜得近乎漠然,仿佛在背誦灌輸給他的台詞。
“這是為了避免我阻礙研究而實行的必要措施。”
“阻礙研究?比如什麽?”
薩菲羅斯安靜下來,碧綠的豎瞳瞥了她一眼,動作十分隱晦。
“我不會生氣。”她開口,“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生氣。”
他觀察她片刻,仿佛在判斷她話語裏的真假。
“……我傷害過實驗室裏的研究員。”
“傷害到什麽程度?”
“……不清楚。”薩菲羅斯別過目光,“但我以後沒有再見到那個人。”
進行研究時,實驗體發狂傷人的例子並不罕見。
因意外事故死去的研究員,隻要補償金足夠,神羅能夠找來數不盡的替補。
“這個東西要怎麽取下來?”
“不知道。”連續兩次提供毫無用處的答案,薩菲羅斯明顯變得有些僵硬。仿佛想起了不好的回憶,野獸般的豎瞳微縮,眼底湧現陰暗的神色。
“如果嚐試強行摘下來,就會失去意識。”
毫無預兆地,她想起寶條曾經說過的話。
「不隻是魔獸,不聽話的實驗體也是一樣。」
回憶裏,那個佝僂的身影搖搖頭,拖長的語氣很是惋惜。
「就算是薩菲羅斯,以前也有叛逆的時候。」
——青春期這種東西,有時候會給科研進展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沿著黑色金屬的頸環摸了一圈,沒有找到注射孔。注射鎮靜劑的針孔估計在頸環內側。特殊的金屬不知道由什麽材質製成,既堅硬又柔軟,具有一定的延展性,戴在脖子上並不會讓人覺得難受,但在精神上卻是一種不折不扣的打壓和折磨。
“如果不用力扯的話,也會失去意識嗎?”
“隻要不用力的話。”薩菲羅斯躊躇片刻,“應該就沒問題。”
她謹慎地用手指勾住頸環的外側,孩子的手比成年人的小很多,將手指貼入頸環和喉嚨之間的縫隙並不困難。
喉部忽然貼上陌生的體溫,碧綠的豎瞳放大了一瞬,薩菲羅斯表現得有些驚詫,但神情很快就再次變得冷靜無波。
銀發的少年僵在原地,沒有動彈。
“我可以試試嗎?”她觀察著他的頸部。
喉嚨是致命的弱點,是這世上絕大部分生物的要害,薩菲羅斯望著她,仿佛不知道該對陌生的觸感作何反應。半晌,他才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喉嚨。
“……可以。”
但這個同意太微弱了,她再次向他確認:“我會盡量放輕動作,如果你有任何不適,就立刻告訴我,這樣可以嗎?”
薩菲羅斯盯著她,纖細的豎瞳嵌在碧綠的光河裏,蒼白的銀發少年漂亮得如同海妖。
“……可以。”
她勾起頸環,觀察著薩菲羅斯的反應,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軟金屬的邊緣。
沒有動靜。
指腹貼著光滑冰冷的金屬,她將薩菲羅斯脖子上的頸環從內到外摸索了一圈,總算在頸側找到注射孔,證實了她之前的猜想。
感覺有點棘手。
她放下手,正要離開床沿,薩菲羅斯的呼吸頻率忽然加快。
“這不會成為阻礙。”他忽然開口,“我不會成為累贅。”
銀發的少年身體前傾,碧綠的豎瞳緊緊攫住她:“我還能戰鬥。”
“我還能派上用場。”
她本來在思考這個頸環要怎麽取下來,這下被薩菲羅斯一打岔,差點就忘了她之前的思路——因為是孩子的身體,注意力沒有成年人那般集中,靈魂會受身體條件影響,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實。
“……什麽?”
“我不會拖後腿。”薩菲羅斯再次重複,“我還有用。”
「不要走。」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伊法露娜和愛麗絲一眼,特別是伊法露娜。但對方隻是站在原地,和薩菲羅斯一樣看著她,仿佛在等待她做出選擇。
“你以為我帶著你,是因為你能派上用場?”她忍不住開口。
薩菲羅斯沒有回答,臉上的神情仿佛在說:難道不是嗎?
她不想現在就打碎他的世界觀,但有些事得早點說清楚。
“你不需要派上用場。”
聞言,薩菲羅斯僵了一下,碧綠的豎瞳微微睜大,臉色好像在那個瞬間陡然蒼白。
她轉回頭,走到通風口下。
“我要回寶條的辦公室一趟。”
隻要是和薩菲羅斯有關的事物,寶條這個控製狂估計都是親手掌管,解開頸環的鑰匙大概率留在他的辦公室裏,沒想到她又得折回去跑一趟。
薩菲羅斯語氣微變:“那我也一起去。”
“不。”她拆開通風口,冷酷無情地說,“你要待在這裏,好好養病。”
“我沒生病。”
“如果你明天病還沒好,我不會帶上你。”
“……”
神羅總部七十層到六十五層的監控,她在來時的路上全部拆掉了,維修重啟大概要花三天。如今神羅的總裁意外身亡,唯一的合法繼承人路法斯·神羅目前還不到八歲,神羅內部的權力中空,肯定會引起其餘部門主管的激烈鬥爭。
如果她是塔克斯,除了追查神羅總裁的死亡真相,最要緊的就是保護好路法斯·神羅的人身安全。
在神羅高層內鬥的期間,希望他們暫時不會將注意力轉移到同天死亡的寶條身上。
少了一個部門主管進行鬥爭,對於其他人來說可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好事。
通風管道並不寬敞,對於成年人來說絕對夠嗆,但對於十歲左右的孩子來說卻大小正合適。
薩菲羅斯站在通風管道下,固執地抬頭望著她。
因為房間裏還有伊法露娜和愛麗絲,讓賽特拉的末裔和擁有傑諾瓦細胞的實驗體相處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她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所有物資,回到房間時發現薩菲羅斯還保持著原樣,一動不動地站在最開始的地方。
好像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她從科學部門的實驗室裏偷了很多東西,包括營養劑和幹淨的換洗衣物,雖然隻是規格統一的實驗服,但也比他身上那件血跡斑斑的衣服好多了。
將特殊的磁石貼近黑色的金屬時,頸環應聲脫落,薩菲羅斯下意識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
“是不是感覺好多了?”
他抬起眼簾,用那雙漂亮的綠色眼睛看著她。
“……嗯。”
她甚至拿了一些退燒感冒藥,但不知道劑量,以防萬一還是先收到儲物魔石裏。
出於不知名的原因,伊法露娜改變了想法,允許兩人在房間裏暫住一晚,宇宙空間站一般的金屬房間裏擺著一張床,一個舊沙發,一張桌子,鋼板地麵上鋪著一張陳舊的地毯,周圍散落著板條箱和各種各樣的雜物。進門右邊的牆上繪著彩色的顏料,兒童繪本般的插畫給冰冷的房間增添了一絲暖意。
注意到她的視線,愛麗絲驕傲地挺起胸膛,說那是她的畫作。
“真了不起。”她摸摸愛麗絲的腦袋。
薩菲羅斯站在不遠處,直勾勾地盯著她。
動作微頓,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沒察覺什麽異常。
因為燒已經退了,所以可以簡單擦洗一下身上的血跡。她將疊好的衣物往薩菲羅斯手裏一塞,側頭向衛生間示意。
“你先去吧。”
薩菲羅斯沒有動。
“需要我替你在外麵站崗嗎?”
衛生間的門很快關上了,回答大概是「不」。
她燒掉兩人染血的衣物,將黑色的頸環一起燒成灰燼。輪到她清理身上血跡的期間,衛生間外模模糊糊傳來愛麗絲的聲音。薩菲羅斯站在門口,背朝金屬門扉,和站崗的士兵一樣,冷酷而警惕地關注著周圍的事態。如果現在有人闖進來,毫無疑問會被他擰下腦袋。
“你是貓變的嗎?”
“……”
“你是貓變的嗎?”
愛麗絲的提問相當不依不饒。
大概問了這麽三四次之後,薩菲羅斯終於開口:“貓不會變成人。”
“那你會變成貓嗎?”
“……”
“你會變成貓嗎?”
薩菲羅斯無情地陳述事實:“不會。”
“那你為什麽有貓的眼睛?”
“這是基因決定的特質。”
“什麽基因?”
“比如OCA2和HERC2。”薩菲羅斯冷淡地回答,“這些基因決定一個人眼睛的顏色。”
“……”
愛麗絲走了。
她跑回伊法露娜身邊,拉住母親的裙擺:“我也想要那什麽基因。”
“……”
四歲的孩子精力旺盛,問題多到令人頭疼。伊法露娜一開始還有些緊張,後來發現薩菲羅斯隻是一個無情背誦生物學知識的教科書。麵對愛麗絲無窮無盡的問題,他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語氣也沒有任何變化,神情始終維持著不符合年紀的成熟冷漠。
愛麗絲後來終於累了,窩在伊法露娜的懷裏睡著了。房間裏的光線黯淡下來,隻剩下微弱的地燈在黑暗中彌漫著藍色的微光。薩菲羅斯的視線偶爾會落向愛麗絲和伊法露娜的位置,每次停留的時間都不長,很快就會再次移開。
她靠坐在門邊,這是最適合守夜的位置,位於闖入者的視野死角。薩菲羅斯原本應該睡在沙發上,那是劃給他的領地。
好好的沙發不睡,他偏要跑過來和她一起窩著。
“……我可以守夜。”
黑暗中,碧綠的豎瞳望著她。
她忍住歎息:“我不需要。”
“我們可以換班。”
“我一個人足夠了。”
“那……”
“你就是想待在這裏,是不是?”
她和薩菲羅斯對視良久,他沒有移開目光。
她隻好麵無表情地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位置。
兩人肩挨著肩,擠在門邊的角落裏。薩菲羅斯終於微不可察地放鬆下來。
這就是無法用科學解釋的雛鳥情節嗎?她冷靜地想,這也太麻煩了。
她現在又多了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在回歸生命之流之前,她得給薩菲羅斯找一個新的監護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三周目,幼薩不會下線的,請大家放心。
雖然FF7早期薩菲羅斯和愛麗絲的兄妹設定很可愛,但新的監護人不是伊法露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