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她原本的計劃是在十天之內解決世界毀滅的問題,然後回生命之流裏繼續睡覺。

一天用來解決神羅和寶條,一天用來解決傑諾瓦,剩下的時間主要用來趕路——沒辦法,米德加距離尼布爾海姆太遠了,一個在東大陸,一個在西大陸,中間還隔著海洋,她就算能飛,也沒辦法省去中間趕路的時間。

雜物間裏彌漫著灰塵的味道,狹窄的空間隻能勉強容納兩個未成年麵對麵坐在一起。因為身體都被傑諾瓦細胞改造過,黑暗的環境不是問題,兩人都能在這種情況下清晰視物,自然也能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

碧綠的豎瞳像貓,在黑暗中瑩著寶石般的幽光。和貓科動物不一樣的是,薩菲羅斯的眼睛不會隨著光線的強弱改變,不會在白天時縮小,夜晚時放大,豎瞳的收縮擴散完全取決於他本人的情緒變化。

訓練有素的1st特種兵表情常年不變,總是那副冷靜沉著,仿佛任何事物都無法動搖的模樣,但她以前特別喜歡觀察他的瞳孔,薩菲羅斯有時候麵色不顯,豎瞳的細微變化卻會暴露他隱藏得很好的情緒。

銀發的少年一時沒有說話,她以為她的解釋起了效果,在實驗室長大的孩子聰慧異常,不需要她過多提示也能抓住重點。

綠色的豎瞳微微放大,薩菲羅斯的眼裏仿佛閃爍著微光。

“我們是同類?”

……不,等等,這個回答和她預想的不太一樣,為什麽得出的結論是這個?

“根據你剛才的說法,我們應該擁有相同的基因。”

因為體內都有傑諾瓦的細胞,所以她現在確實和他有一定的基因相似度。

但那是人為實驗的結果,外星生物的基因混入了人類的基因序列,和天然產生的物種不一樣,是人為造成的異變。

她張了張口,下意識想要反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薩菲羅斯的結論並非錯誤,她如果想否定他的說法,就得解釋兩人體內共同的基因是怎麽回事,將傑諾瓦計劃的來龍去脈梳理一遍。

“既然擁有相同的基因,”薩菲羅斯看著她,眼睛裏有什麽慢慢亮了起來,“就說明我們是家人……不是嗎?”

“……”

不是嗎?

句末停頓的問號,透露出些許不確定,小心翼翼地隱藏著壓抑得很好的希冀。

薩菲羅斯的邏輯推理很流暢,她差點就被他繞了進去。話語湧到嘴邊,對麵的少年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她幾乎懷疑他會讀唇語,因此想在她發出聲音之前就解讀出她的回答。

“……我們是同類。”她退而求其次。

“都從同一個實驗室裏逃出來了,”她語氣輕鬆,“可不就是同類嗎。”

“……”

“寶條已經死了,已經沒有人能管著你了,接下來你想去哪裏都可以,想做什麽也由你決定。”

說完這句話後,她意識到這個說法不太妥,薩菲羅斯現在還沒上戰場,還沒遇到傑內西斯和安吉爾,所有社會化的訓練都在實驗室——而且是寶條的實驗室裏進行,現在根本就沒有融入人類社會的能力。

他雖然能麵不改色地殺死體重是他兩倍的成年人,但在其他方麵就和雛鳥無異。薩菲羅斯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離開過神羅精心打造的鐵籠,自然也沒有見識過外麵的世界。

薩菲羅斯是神羅的資產,更重要的是,寶條將他視為自己科研生涯的最高傑作。

以寶條那個控製狂的性格,薩菲羅斯的吃穿用度,甚至是每天醒來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估計都有專門的安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薩菲羅斯的每一天都有必須要嚴格執行的計劃表。

對麵的少年沒有吭聲,仿佛下意識地想要表現出鎮定的模樣,蒼白的麵容沒有表情,眼神也看不出一絲波動。但前不久才擰斷過敵人脖子的手指稍微縮了縮,如同貓縮起爪子,將缺乏血色的指尖藏回手掌心裏。

“……我糾正一下我剛才的說法。”她同樣麵無表情,“我接下來要去很遠的地方,路途十分危險,我不打算帶上同伴,但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順路送你一程。”

做到這個份上,她已經仁至義盡。

貓一般的豎瞳瞄了她一眼,然後又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

“我還沒想好。”

薩菲羅斯似乎很少給出這種充滿不確定性的答案。

仿佛擔心她不滿意,亦或是自己回答得不夠完美,他條件反射般地補充說:“但我會很快就想出一個地點的。”

“……不,”那個,怎麽說,“這件事不用著急。”

說謊。

她急得很,巴不得現在就將幼年時期的魔王丟到別人手裏,然後趕緊去尼布爾海姆解決最後一件煩心事,回生命之流裏補眠。

她現在就想大戰外星人,和傑諾瓦進行左右互搏。

真是想想拳頭都要硬了。

外麵的走廊靜悄悄的,她冷靜地推開雜物間的門。

“走吧。”

接下來的一段路程,她幾乎沒怎麽動手。

為什麽一個孩子殺人的速度會比子彈更快,這件事可能隻有培養薩菲羅斯的神羅科學家知道答案。

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兩人經過的過道。銀色的身影閃入敵人的隊列中,殺人就像剖魚一般,軍用短刀滑入少年的手心,順著敵人的喉嚨往上一滑,轉動的刀刃微微一閃,他反手握住刀柄,朝後麵襲來的身影直刺下去,刀尖沒入穿著軍隊製服的胸口,攜著血沫碎肉飛濺而出,輕輕鬆鬆便將對方一擊斃命。

槍械隨著屍體落地,殷紅的血珠順著刀刃滴落,年幼的薩菲羅斯握著刀站在血泊中間,回首朝她看來。

“……血,”她說,“你的臉頰上沾到血了。”

她指了指右臉頰的位置,銀發的少年微微一愣,抬起手臂抹了一下臉頰。

倒在地上的屍體有不少好裝備,武器和防具的凹槽裏嵌著魔石,她在那些屍體中間翻找片刻,將精純度上佳的魔石收入儲物魔石之中。

當然,外套口袋裏的錢財她也沒有放過——尼布爾海姆路途遙遠,食宿費會是不小的開銷。

她正要站起身,薩菲羅斯很輕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

蜻蜓點水般的觸碰轉瞬即逝,她差點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她轉過頭,薩菲羅斯手裏捧著不少魔石,微光流轉的魔石本來在戰鬥的過程中濺上了不少血跡,他細心地擦去那些汙漬,病號服的袖子染上暗紅的顏色,他看似鎮定地將那些魔石遞到她麵前。

“你想要這些?”

沒想到薩菲羅斯扒屍體的效率這麽高,挑魔石的眼光也相當不錯,選的都是資質上好的魔石。

“……嗯。”

送到眼前的魔石沒有不拿的道理,她很快就將物資收到儲物魔石裏。

薩菲羅斯站在原地望著她,貓一般的豎瞳一眨不眨。

他在等評價。

“謝謝。”她頓了頓,“幫大忙了。”

薩菲羅斯慢慢收回手,另一隻手裏還握著染血的軍刀。

雖然表情依然沒有變化,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冷靜,在敵人看來近乎漠然的神情,因為瞳孔的擴張而起了細微的變化。

“……不用,”他的語氣有些生疏,“謝。”

仿佛他是第一次在現實中運用到這句話。

薩菲羅斯將那點情緒變化藏得很好,握著刀的手指微緊,她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近似好戰的雀躍。

即將離開科學部門時,異變突生,剛才還在高效率殺人的身影忽然靠上金屬牆壁,手裏的短刀隨著一聲輕響砸落在地。薩菲羅斯沒有發出聲音,他攥著銀色的頭發彎下身,碧綠的瞳孔急劇收縮,仿佛被忽如其來的疼痛擊穿了顱骨,本就蒼白的臉龐褪盡血色,她不得不扶住他的肩膀。

好燙。

他在發燒。

她忽然看向他的手背,青紫的痕跡已經淡去,但依然殘留著針孔的痕跡。離開實驗室之前他在幹什麽?寶條在他身上做了什麽實驗?他生病了嗎?為什麽她現在才察覺異常?他原來一直在發燒?病情為什麽現在忽然加劇?

大腦空白了片刻,但很快被強忍疼痛的呻丨吟扯回現實。

薩菲羅斯以前不會發出這種聲音,從緊咬的牙關裏擠出的聲音斷斷續續,銀發的少年捂著自己的腦袋,劇烈的頭痛似乎讓他的意識渙散起來,顫抖的瞳孔無法聚焦,他甚至無法辨認出自己在哪,自然也無法回應她的聲音。

“……薩菲羅斯?”

他忽然抬起頭,細長的瞳孔刹那間收縮如蛇,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氣之大讓她的骨頭都發出了輕微扭曲錯位的聲音。

她忍住疼痛,正要扯開他的手,肩頭驟然一沉,那個身影失去意識,銀色的腦袋垂到她懷裏,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偏偏在這種時候……

她看了一眼周圍,不確定下一批敵人會何時出現。這個地方不能久留,神羅總部目前還處於封鎖狀態。

“……這邊。”

走廊右側的一道門扉忽然滑開了,她抬起頭,穿著紅色長裙的女人站在不遠處,棕色的長卷發濃密美麗,溫柔高雅的麵容如同神話裏棲居在森林深處的精靈,但讓她停下腳步的,是這個陌生女人和愛麗絲八分像的五官。

這個想法剛剛躍入腦海,那個陌生女人的衣裙動了動,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她背後探出腦袋,同色係的棕發用蝴蝶結束起,圓圓的眼睛又清又亮,透著生動活潑的翠綠色。

——小時候的愛麗絲。

“快點。”愛麗絲的母親抿了抿嘴唇,麵色似是有些複雜,“其他人馬上就要過來了。”

她沒有再猶豫。

隨著一聲氣液瀉出的輕響,金屬門扉在背後合攏,她將薩菲羅斯放到房間裏唯一的一張**,愛麗絲好奇地看著她,似乎想往前湊得更近一些,但很快就被伊法露娜按了回去,乖乖地待在母親身邊。

薩菲羅斯的體溫還有些燙,闔著的眼皮輕輕顫動,他仿佛陷在某種無聲的夢魘裏,攥住她的手始終不曾鬆開,如同溺水的人抓著唯一的救命稻草,手指無意識嵌入柔軟的皮膚。她掰不開他的手指,不得不待在床畔。

陷在噩夢裏的人,現實裏的人無法觸及。她用另一隻手貼了貼他的額頭,雖然溫度依然滾燙,但他的體溫已經不如之前駭人,想必是身體的免疫係統起了效果。

有傑諾瓦細胞的人,生命力都很頑強,不需要擔心。

……「你以前生病過嗎?」

莫名其妙的回憶,忽然在此時浮現而出。

「比如很小的時候。」

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也沒有人考慮過這個可能性,薩菲羅斯的反應比平時慢了一些。隻是一點點罷了。

「……有過一兩次」他補充,「但很快就好了。」

她抬起手,手掌貼到他的額頭上。體溫交疊的觸感讓銀色長發的1st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豎瞳纖細的碧眸盯著她。

「……利婭?」

……她將手收了回來。

背後沒有傳來聲音,愛麗絲的母親雖然幫助了兩人,神情卻始終保持著警惕。如果不是愛麗絲表現得過於好奇,老是想將腦袋探出來,她似乎很想將自己的女兒藏起來,嚴嚴實實地藏到自己身後。

愛麗絲的母親在警惕誰,她嗎?還是薩菲羅斯?

兩人現在都是孩子的模樣,十歲出頭的年紀,正處於孩童和少年的交界線上。

“謝謝。”

伊法露娜沒有立刻開口。

她對愛麗絲的母親了解不多,母女倆在寶條的實驗室裏待過一段時間,逃跑的時候伊法露娜已經過於衰弱。

這些年,寶條在伊法露娜身上做了很多實驗。作為世界上最後的純血古代種,伊法露娜具有巨大的研究價值,失去丈夫後,她和愛麗絲一直被囚禁在神羅總部。

“……星球讓我幫助你,但說實話,我並不明白星球為什麽要這麽做。”

伊法露娜看向薩菲羅斯。

“他是災厄之子。”

她沒有說話。

“雖然未來十分模糊,但他可能會給這個星球帶來毀滅性的災難。”伊法露娜聲音微低,“我幫助你,是因為聽到了星球的聲音,但你為什麽要幫他?”

“……我們從寶條的實驗室裏逃出來,現在暫且算是一路的。”

她微微側頭:“寶條已經死了。”

伊法露娜的神情中有什麽起了變化,如同平靜的湖麵泛起漣漪。

“謝謝。”伊法露娜的聲音似乎顫了一下,但很快就再次變得平穩柔和。

“寶條死的時候痛苦嗎?”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她微微頷首:“我在他的身體上開了三個洞。”

伊法露娜放鬆下來,仿佛憋著這口氣已經憋了很久了,現在終於能夠舒暢地呼吸。

她換了個話題:“賽特拉有預言的能力?”

“這個能力非常有限,看到的畫麵有時候也並不清晰。”大概是作為報答,伊法露娜的回答非常坦誠。

“我能看到那個孩子的部分未來,至於你……”

伊法露娜搖搖頭:“我什麽都看不到。”

她還想問些什麽,薩菲羅斯在那一刻醒了過來。

醒來這個描述可能不夠準確,他的狀態有些不太對勁,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神情也十分恍惚。

仿佛意識並沒有回到現實,纖細的豎瞳漫無焦距,如同漆黑的墨水氤氳開來,薩菲羅斯看起來就像被逼到了絕境的野獸,下一刻就要發出瀕死泣血的哀鳴。

簡直讓人寒毛倒豎。

他可能下一瞬就會扭碎她的腕骨,或是扯開她的喉嚨,這種應激般的危險反應,讓伊法露娜如臨大敵,牢牢地將愛麗絲護到身後。

因為薩菲羅斯確實做得到這些事。

她知道她應該將手放到他的喉嚨上,在他有所反應之前,先扼住他的要害。

在必要的時候……

在必要的情況下……

抽泣般的聲音卡在喉嚨裏,薩菲羅斯將她的手攥得太緊,好像他的疼痛也傳到了她身上。

真的好痛。痛得鑽心剜骨。

她的另一隻手停在他頸側,停留在他臉頰邊,被汗水打濕的柔軟銀發滑過她的手背。

她低頭問他:

“……怎麽了?”

渙散的綠色瞳孔,慢慢重新聚焦。薩菲羅斯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瞳孔中間裂開的黑色細縫,彰顯出他基因裏明顯非人的部分。

完美的外形,完美的力量,薩菲羅斯的存在讓人感覺不到所謂的巧合,仿佛他的一切都經過命運的精雕細琢,生來便注定是要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狩獵者。

她看著薩菲羅斯:“你剛才夢見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目前的年齡:

薩菲羅斯11歲【1978年生】

利婭10歲【1979年生】

愛麗絲4歲【1985年生】

寫到幼年時期的薩就停不下來,一不小心就爆字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