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空空****的房間,每天都會經過多次消毒,就像周圍裝飾貧瘠的牆壁一樣,幹淨得近乎冷酷。

濺到身上的血跡還未幹涸,濕潤的血珠沿著手臂滑落,猩紅的**浸入指縫,那個孩子將她抓得很緊,幼小的手掌沾滿斑斑血跡。

他睜大眼睛看著她,碧綠的虹膜中心嵌著狹長的豎瞳。銀鱗的幼蛇還未學會如何殺死獵物,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隻會憑借本能纏上來,牢牢攀住她握刀的手臂。

溫熱的血液沿著兩人的手臂滴落,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發現自己無法割開那個身影的喉嚨。

她移開視線,看向來時的方向,地下室的房間漂浮在虛無縹緲的黑暗之中,如同一個四四方方的鐵皮盒子。

“你不是已經決定要成神了嗎?”她輕聲開口。

薩菲羅斯要超越一切,支配一切,成為執掌命運本身的神。

“你已經憑自己的意誌做出了選擇。”

在尼布爾海姆時,他已經決定了自身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她轉過頭,看著那個穿著病號服的孩子,沒有任何特征的單薄衣物垂至膝蓋,在地下室根本不足以禦寒,他的手臂上有還未愈合的針孔,被取出皮膚組織的傷口覆蓋著紗布。

“那就成神吧。”她對那個瘦小的孩子說。

如果說外星生物的使命是吞噬其他星球,那就遵循本能,這麽去做吧。

在這個過程中,會遇到守護星球的人理所當然,既然決定了要毀滅世界,和世人為敵再自然不過,雙方的立場注定了不可避免的衝突。

“那你呢?”那個孩子始終沒有眨眼,一直盯著她的身影,“你要去哪?”

她微微仰起臉,好像天空要下雪了一樣。

米迪爾群島不會下雪,那裏的氣候常年潮濕溫暖,四處遍布蔥蘢的綠植,和建立在廢土之上的米德加截然不同。

“我要去繼續扮演一個普通人。”她說。

她會繼續當她的NPC,而薩菲羅斯的命運注定偉大。

他自己也認同了這個說法,在五年前便開始為此行動籌謀,甚至燒毀了自己原本的家鄉。

尼布爾海姆是薩菲羅斯兩次誕生的地方,是他前半生的終焉,也是他成神的起點。

因為懷抱裏本來就沒有多少東西,所以舍棄起來也十分簡單。

仔細想想,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不過兩年。他不在她身邊的時間,早已超過了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就像在黑暗中短暫擦燃的火花,漂亮的光芒迷人眼目,很快就如煙霧飄散無蹤。

曾經重疊的道路,早在五年前就已經分開。她陪了他兩年,但也隻是兩年罷了。

如今他已經選擇了新的道路,兩人的軌跡無法再次重合,分別是人生的常態,每個人都是單獨的個體,生來注定要與孤獨常伴。

普通人也許懼怕孤獨,但神明不一樣,對於即將成神的人來說,世俗的羈絆隻是累贅。

既然已經選擇了那樣孤高的道路。

既然五年前已經做出了選擇。

“……把我丟掉吧。”

不要再抓著她不放了。

“如果積木已經摔壞了,就不要撿起來了,把整盒東西都扔掉吧。”

因為已經拚不回來了。

她抬起手,取下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將血跡斑斑的銀戒放到掌心裏往前遞去。

那個孩子後退了一步。他原本一直緊緊抓著她,好像攥著自己唯一的所有物。

“你說過的,”他臉色蒼白,“不管以後發生了什麽,都會一直愛我。”

但「愛」又是什麽呢?

是腐朽的根莖,必須被剪斷的枝葉,是她現在開口說話時,依然在心髒隱蔽的角落裏不斷哀鳴、拒絕死去的東西。

是以人的身體和靈魂為養分的寄生物。

因為怎麽挖都挖不幹淨,所以隻能由理智拋到一邊,任其慢慢腐爛。

“那是騙你的。”她說,“我隻是喜歡愛著你的感覺罷了。”

“因為愛著你的時候,會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普通人。”

擁有普通的感情,普通的生活,對未來懷抱普通的向往和期待——

她想要一個普普通通的家,一個可以和她一起扮演普通人的伴侶。

這些東西都可以在火中化為灰燼,到頭來什麽都不會剩下。

“我不是愛你,是愛我自己。”她說,“所以你也隻要這麽做就好了。”

想詛咒世人就詛咒吧。

憤怒、仇恨、傲慢,這些都是因自己而生的情緒,是以自身為中心而產生的情感。

薩菲羅斯隻要愛著自己就好了,因為所謂的神,不就是這樣的存在嗎?

“把我扔掉吧。”

她終於笑了一下:“因為我就是這樣滿口謊言的騙子。”

哢嚓一聲,最後一層幻境產生裂縫,黑暗中射進刀鋒般的光芒,撬開虛構場景的外殼,周圍的景色不斷溶解,流動的顏色汙濁泥濘,瓦礫碎石從天花板墜落下來,搖搖欲墜的世界露出真實的一角,如同水麵遙遠波動的幻光。

黑暗的水底棲居著巨蛇,死死絞住了她的意識,不肯讓她離開。冰冷的蛇軀將她纏了一圈又一圈,顫動的鱗片倏然被鋒利的刀刃剖開時,暗紅的血液如濃重的霧氣彌漫開來。

在現實裏醒來時,她以為下雨了。濕漉漉的水珠不斷沿著臉頰滑落,模糊的視野漸漸清晰,映出光怪陸離的溶洞。

地麵在震動,成片的魔石結晶散發著幽光,地底深處仿佛有巨物在咆哮,生命之流的光芒逐漸強盛,整個世界都在搖晃不止。

她看見了紮克斯和愛麗絲,兩人都還活著,他們幫她爬出散落一地的結晶碎片,新鮮的空氣湧入肺部,但氧氣依然供給不足,感覺就像在陸地上慢性溺水。

……薩菲羅斯也撒了謊。

這個身體已經油盡燈枯,連傑諾瓦的細胞也隻能做到暫緩衰敗,所以他才需要將她封印起來,讓她的意識墜入昏睡,確保她在這期間不會醒來,等另一具身體修複完畢,再將她的靈魂轉移過去。

愛麗絲扶住她,溶洞即將崩塌,她的聲音很微弱,但足夠冷靜清晰。

“……我知道白魔石在哪。”

這其實隻是個猜測,但世界都要毀滅了,猜測總勝過毫無頭緒。

守在洞口的傑諾瓦肉瘤不見蹤影,決定星球命運的決戰似乎已經臨近結尾,她來到熟悉的屍體前,巨大的魔石結晶應聲碎裂,她跨過滿地碎片,將手探進冷得像冰的身軀,手掌沒入屍體的心口,在腐爛的血肉中摸索片刻,將什麽東西血淋淋地挖了出來。

沒有了白魔石,最後一絲正常的表象也開始迅速衰敗,腐爛的肉塊脫離白骨,最後還是沒能等到薩菲羅斯成神後進行最後的修補。

她將血淋淋的魔石放到愛麗絲手中,覆蓋鮮血的魔石散發出乳白色的光暈,朦朧美麗似柔和的日光。

“祈禱吧。”

向這個星球,向孕育所有生命的源頭。

阻止隕石降臨,拯救即將毀滅的世界。

NPC的最後一項輔助任務也完成了。

她靠著岩壁滑坐下來,世界的震動愈發劇烈,仿佛地殼下有什麽巨大的能量正要衝破束縛,生命之流的光芒將溶洞照得亮如白晝,碎石塵埃如雨而落。

她打算就待在這裏,安靜地等待世界末日,克勞德一行人據說正在阻止化形的薩菲羅斯,不管接下來是成神還是墮落,他現在就猶如即將破繭而出的生物,正處於極其關鍵的時機。

在北方的大空洞孵化了這麽久,薩菲羅斯的本體終於不再隱藏,星球仿佛感知到了這一點,整個世界都在隨著他的醒來而顫動戰兢。

溶洞即將坍塌,紮克斯將她背了起來,她睜開眼睛,在地心深處見到了晴朗的天空。

他當然知道她快死了,但他還是朝她露出笑容。

“一起。”紮克斯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

愛麗絲也站起身,笑著朝她點點頭。

“一起。”

她已經沒有力氣反駁,隻是靠在紮克斯背上。震耳欲聾的聲音似乎小了下去,變得細小而溫柔,如同午睡時敲打著窗沿的雨滴。

她很累了。

那就睡吧,有個聲音對她說,如果困了,那就睡吧。

她感到嘴角多出了一絲笑意,身體慢慢放鬆下來,好像真的要睡著了。

腦袋靠在某個人的胸口,隨著睡意輕點,黑色的皮革手套托住她的頭,回憶裏的身影將蓋在兩人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一些,攏過她的肩頭。

那個懷抱很溫暖,就像曬著太陽一樣。

米德加也不是永遠陰雲籠罩,鉛灰黯淡,就算是魔晄爐晝夜運轉的鋼鐵都市,偶爾也會窺見明亮柔和的陽光。

天氣罕見晴朗時,兩人會一起躺在窗邊的沙發上,她會窩在他懷裏,薩菲羅斯高大的身軀是最完美的人形靠枕,正好可以讓她將臉頰靠在他的心口上。

她喜歡晴天。

柔和的微風拂過,白色的羽毛飄落下來,意識已然變得恍惚,現實十分遙遠,紮克斯和愛麗絲的身影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她好像聽見熟悉的聲音大喊著什麽。

放開……誰?

那個憤怒的聲音戛然而止,綠色的光芒如水霧彌漫,但現實裏發生的一切已經碰不到她,源源不絕的光芒滲進身體,如留不住的流沙飛速消失。

巨大的白色翅膀,羽毛聖潔而美麗。

那些巨大的翅膀將她攏在懷裏,仿佛承受著可怕的痛苦,但是那麽美麗的生物為什麽會彎身顫抖,為什麽會悲慟哀泣?

如同憎恨般的絕望染上漆黑的顏色,白色的羽毛不再聖潔。

綠色的光芒依然盛大奪目。

……睡吧。

回憶裏的聲音低沉溫柔,屏蔽了現實裏所有的絕望痛苦。

她枕著那份溫暖的回憶,安心地闔上了眼簾。

作者有話要說:

二周目結束了,要開三周目了,薩菲羅斯的最終形態翅膀很多,感興趣的可以去搜一下。

三周目的劇情可能和大家猜測的不太一樣,咳。

按照慣例休息幾天,給你們所有人一個大大的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