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極致的美麗和極致的危險,如同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麵,在現實裏常常呈現出極其相似的效果。

愈是劇毒的蛇類鱗片就愈是豔麗,肉食性的植物最擅長釋放誘人的芬芳,位於食物鏈頂端的掠食者優雅傲慢,一舉一動都蘊藏著致命的力量。

讓人無法動彈,無法移開視線,如同被對方的存在牢牢束縛在原地,呼吸都不自覺放輕變慢,戰栗的寒意沿著脊椎升起——她還不能後退。

不能破壞現在脆弱的平衡。

狂風停止呼嘯,寂靜如履薄冰,薩菲羅斯站在不遠處,神情似乎沒有變化。

天光被烏雲遮蔽,白晝如同暗夜。漫長得接近永恒的停頓過後,他輕笑一聲,緩緩抬起眼簾。深邃蒼白的麵容如同古希臘時期的大理石雕,眼窩下方陷落陰影,蛇一般的豎瞳在昏暗的環境中閃爍著幽光,看起來愈發陰麗詭譎。

“……是嗎。”

低沉的聲音滑膩如蛇鱗,他用近似安撫的語氣對她說:“那不是問題。”

她忽然抬手,高階火係魔法在身前瞬發。耀眼的火光炸裂開來,但那不足以擊退忽然閃現到她麵前的身影,灼熱的氣流卷入風暴,被銀色的長刀一擊切開,她後躍一步,還未站穩,槍聲忽然響起,旁邊的大廈隨著一聲巨響轟然倒塌過來。

幾道身影在煙幕中一閃,她仿佛聽見了凱特·西的聲音。

“米德加全區市民疏散完畢!”

不知是誰跟著大喊一聲:“打他——!!!”

“狠狠打!!!”

眾人紛紛亮出極限技能,開大招時,藍色的精神能量如水流波動,在空氣裏急速震**開來。

“……失禮了。”微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回過神,猩紅的鬥篷在視野裏一閃而過,文森特的身影神出鬼沒,如同沿著陰影遊走的一抹霧氣,他將她飛快帶離戰場,落到一棟廢棄大樓的屋頂。

風聲呼嘯而來,破破爛爛的鬥篷在風中翻飛,文森特鬆開扶住她的手。

“……五秒。”她忽然開口,“他恢複打穿的胸口花了五秒。”

文森特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我數過。”

“如果是那樣的話,”文森特微微頷首,“說明他的再生速度變慢了。”

“巴哈姆特的龍息起了一定的作用,如果是之前,薩菲羅斯三秒就能恢複傷勢。”

她眨了一下眼睛,抬起頭。

文森特將半邊臉藏在鬥篷裏。

“我也數了。”他語氣平靜地補充。

三秒和五秒,薩菲羅斯思念體再生的速度慢了將近一倍。如果是十人副本裏的團戰boss,他這是已經被打掉了幾管血?

希望殘血的時候不會陷入狂暴狀態。

“冷笑話到此為止。”愛麗絲是隊伍裏的輸出兼醫療,棕發碧眸的少女來到她身邊,文森特看了她一眼,猩紅的鬥篷被風揚起,那個身影離開屋頂,身輕如燕地從邊沿跳下去,前去支援其他同伴。

她靠著牆壁,綠色的治愈光芒如水霧彌漫開來。

“你不能再戰鬥了。”愛麗絲說,“再這樣下去……”

紮克斯將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我們。”

他朝她笑了一下:“朋友就是為了這種時刻而存在的吧?”

“……把臉上的血擦一擦再說話。”

“還有力氣吐槽,不錯不錯。”紮克斯拍拍她的肩膀,“這種狀態保持住。”

聲音微頓,他繼續道:“別再死了啊。”

紮克斯的眼睛是天空一般的藍色。

麻煩的、讓人無法敷衍的清澈顏色。

“……不去支援另一邊的情況嗎?”她試圖轉移話題。

紮克斯這種類型的人永遠是她的天敵,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朝她伸出手。

“克勞德很強的。”紮克斯神采奕奕,“比現在的我強多了。”

他的聲音染著笑意,如同明亮的陽光,眼中的信念堅如磐石。

“敵人越強,他也越強。”

“雖然有時候有點缺乏自信,但為守護重要的東西而戰時,克勞德的潛力是無窮的。”紮克斯告訴她,“五年前,我親眼見證過這一點。”

天空烏雲翻湧,大廈傾塌的轟鳴接連傳來。在那片世界末日般的景色中,刀光與劍影不斷交織閃耀,旋舞疾走,隻有在戰鬥中急速成長的克勞德跟得上薩菲羅斯的節奏,其他人主要負責輔助。

黑色的身影立起長刀,刀身與劍刃相撞,陡然迸發出一聲讓天地為之鳴動的巨響。

隨即,那個身影再次揮刀,刀光如長弧急掃,空氣發出撕裂的尖嘯,仿若開天辟地。

柔和的綠色光芒漸漸消隱,她抬起眼簾時,差點以為自己會見到飄落的雪花。

白茫茫的雪花從記憶中無聲紛落,銀發的身影站在她身邊,抬頭仰望米德加夜空中的落雪。

那些雪花慢悠悠地落到他的睫毛上,纖長的睫羽下,碧綠的瞳孔如同融玉,比瑰麗燦爛的星雲更加美麗。

多餘的感情,為什麽現在又……

「你確實不能再戰鬥了。」

她微微側過頭,黑色的身影站在不遠處。

「你會死的。」熟悉的幻覺對她說,「別動了。」

「……」

「那你有什麽建議嗎?」

她對那個幻覺說:「關於如何打敗‘你’的建議。」

「……」

「這件事沒有那麽容易。」

她笑了一聲:「所以我才在問你。」

「有什麽不太對勁。」

那個虛幻的身影慢慢抬起眼簾:「他在等什麽?」

……

——你可以先跑出幾步。

被路燈照亮的馬路亮如白晝,空****的世界裏隻有雪花不斷紛飛飄落。高大的身影不緊不慢地跟上來,她一邊後退,一邊謹慎地盯著薩菲羅斯的舉動。

——隻是幾步?

那曾是兩人之間的遊戲。

他低笑一聲,語氣很有禮貌。

——幾十步也可以。

幾百步,幾千步,跑出千千萬萬步也無妨。

——狩獵在開始的瞬間就已經結束。

她忽然抬起頭,世界在那一刻震動起來,這次比在米迪爾群島時更加劇烈,地麵成了暴風雨中的海洋,建築物在驚濤駭浪中發出恐懼戰兢的哀鳴,巨大的陰影掠過上空,朝米德加的市區不斷逼近。

“守護星球的人們,最終將被星球自身消滅。”

薩菲羅斯注視著突破雲層的巨大身影。

「武器」是星球的生物免疫係統,數量不止一隻。出於不知名的原因,薩菲羅斯能夠將自身的存在隱藏起來,躲避「武器」的追蹤。現在他撤去了隱蔽的手段,自願召來了剩下的「武器」。

「武器」齊聚一堂,如同人類的世界末日提早降臨。

他低笑一聲,優雅冷峻的麵容露出愉快的惡意。

“是符合你們的結局。”

——如果能活下來,就活下來試試吧。

如同傲慢的神祇向渺小的人類拋出挑戰。

她隱約記得「武器」的咆哮在天地間回**,滾滾怒雷照亮了晦暗的蒼穹,但那些聲音和畫麵都逐漸遠去,意識最後定格於紮克斯的身影,冰冷的刀刃自下而上,突然從黑色的陰影中化形而出,愛麗絲睜大眼睛,無聲的呼喊熄滅在翠綠的眼瞳裏。

……趕上了嗎?

在薩菲羅斯現身的那一刻,張開護盾,罩上結界。

記憶在那一刻中斷,就像有人拔掉了世界的電源,周圍陡然變得一片漆黑。

她飄在虛無的黑暗中,喪失了時間的概念。

模糊的視野再次清晰起來時,她發現自己置身於奇怪的洞窟。一個球形的物體,像是巨大的肉瘤又像是鼓動的心髒,表麵遍布青紫色的血管,占據了洞窟的中心。長而詭異的觸手垂落下來,散發著活物才會擁有的溫度。

仿佛被剝去皮膚的血肉組織,在寒冷而空曠的洞窟裏提供著唯一的熱源。四周遍布魔石的結晶,在暗中幽幽流轉著光芒。

她一抬眼就看見了自己以前的屍體,仿佛生物實驗室裏陳列的標本,封存在魔石結晶裏的軀體一部分皮膚完好,保存得栩栩如生,另一部分露出體內的內髒器官,連血管和神經都清晰可見。

唯一令人慶幸的是,薩菲羅斯優先選擇了修補屍體的臉部,要不然她抬頭看見的,可能就是一顆腐爛的腦袋。

身下的地麵移動起來,她這才發現自己坐在那團肉瘤的一部分上。站起身時她踉蹌了一下,那些章魚一般粗厚的觸手活躍起來,窸窸窣窣著朝她湧來。

“這可不行。”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比周圍的寒意更加冰涼徹骨,她沒看到薩菲羅斯是怎麽現身的,這估計又是一個思念體,銀色的刀光在空氣裏一閃,那團觸手倏然炸裂,變成蠕動的肉塊落到薩菲羅斯腳邊。

“母親。”

薩菲羅斯的聲音溫柔平緩,但殘酷的動作卻和語氣絲毫不相稱。

“我沒說過你可以任意行動。”

她往後退了一步,離開那團顫動起來的猩紅肉瘤。

她好像明白這是哪裏了。

北方的大空洞如今已經成了傑諾瓦的巢穴。

她不知道傑諾瓦算哪種外星生物,現在看到奇怪的肉瘤和觸手,這種不確定的感覺愈發強烈。擁有複製其他生物能力的傑諾瓦就像許多物種的結合體,腸子和內髒,觸手和眼球,這些奇形怪狀的東西被扔到絞肉機裏,吐出來的可能就是傑諾瓦的本體。

在生命之流裏,瀕死的薩菲羅斯和傑諾瓦進行了融合,二者現在等同一體,意誌不分彼此。

但根據剛才的表現,薩菲羅斯明顯才是占據主導的一方。

她扶著洞窟的岩壁,無聲往後退去,希望薩菲羅斯沉浸在和傑諾瓦的對話裏,盡早忘卻她的存在,最好忘得一幹二淨。

她的希望似乎落空了,傑諾瓦的觸手向後縮去,薩菲羅斯轉過身,他有著天使般完美無瑕的五官,身後的背景卻像邪神的祭祀現場。

她有不好的預感。

“沒事了。”薩菲羅斯語氣柔緩,仿佛在哄她,“母親已經答應過我了,不會碰你。”

“你在這裏會很安全。”

她幾乎要笑出來了,但她沒有,她麵無表情地看著薩菲羅斯。

他緩緩張開手,繼續道:“五年前隻是一場意外,因為你當時沒能了解自己的使命,這才做出了激烈的舉措。”

“……什麽使命?”

“破壞和新生。”薩菲羅斯說,“我們會以這個星球為舟,向宇宙啟航,尋找到一片最適合的土地,在那裏創造光輝的未來。”

洞窟沒有出口,要想離開除非長出翅膀,飛離這個地底的深淵,她感到自己後背抵上岩壁,周圍的魔晶石幽光流轉,這裏似乎距離生命之流極近,到處都是魔石的結晶,隨著星球的脈搏無聲耀動。

這個星球的免疫係統是壞掉了嗎?為什麽無法探測到傑諾瓦巢穴的存在?

“我還以為你想統治這個星球?”

“那已經是過去時了,傑諾瓦是比賽特拉高出許多的存在,星球不過是我們的餌食。”

“……”

“強大的野獸會獵殺更弱小的動物,宇宙也存在著相同的食物鏈。這個世界的規則是一樣的,你不必感到介懷。”

傑諾瓦等同星球之癌,是吞吃星球的災禍。

她忽然回過神,臉龐傳來溫柔的觸感,薩菲羅斯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前,黑色的皮革手套托起她的臉頰,被他碰到的地方就像有冰涼的蛇鱗滑過。

她忍住本能的戰栗。

“你現在的身體太弱了。”他低聲開口。

銀色的長發如月光滑落,他摩挲著她的臉頰,纖長的眼睫微垂,遮去了眼底病態黏稠的眷戀之色。

……破壞和新生。

不妙的念頭忽然躍入腦海。

“……新生是什麽?”

薩菲羅斯輕笑一聲,鼻腔呼出的氣音很淺,和他瘋掉前一模一樣,這讓她凝滯了片刻,思緒短暫陷入空白。

他俯身湊到她耳邊,震動的呼吸落到她頸側的皮膚上,泛起一陣細密寒涼的癢。

“這就得我們一起努力了。”

“……”

原來如此。

她沒有表情,因為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麽表情。

如果說薩菲羅斯現在和傑諾瓦等同一體——原來是母子恩批,買一送一。

她忍了忍,最後還是沒能忍住,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

“有病。”

她低估了薩菲羅斯的病情。

作者有話要說:

傑諾瓦現在的形象參考ff7正傳,北方大空洞時期的Jenova Synthesis,是主角團打最終形態的薩菲羅斯前會遇到的一個小BOSS,外貌看起來像一團肉球加觸手,很讓人掉san值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