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藍氏謹言

我叫藍綏,字謹言,仙督藍湛之子,今年十歲。

“謹言。”

我本來打算離開,可聽到那聲音後便頓住了腳步,有些不情願地轉過身子。我拱手行了個禮,“母親日安。”

我看著麵前的女子,表情淡然,眼裏帶著慈愛看著我,身上帶著了沉澱了時光的氣質,她便是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表麵上看著就不過是一個世家標準的溫婉女子,沒什麽值得說的事情,除了容貌。她可真是好看,外麵的女子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她,而且自有記憶開始,我就覺得她沒有變過。雖說父親義父他們也沒有什麽變化,但我就是覺得那不一樣。我覺得她逃脫於時間法則之外,不然,怎麽可能會多年如一日。

我曾多次想詢問她,結果看著她,話到嘴邊,便說不出口了。

她不可怕,看著一點都不嚇人,可是,我心裏就是有點慫她,我就是對待父親也沒有如此感覺。每當我犯事時,她就給了我一個眼神,就一個普普通通的眼神,我就什麽也不敢做了,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真是太奇怪了。

“你怎麽在這?你的家規可是抄好了?”她蹙眉說。

“還……還沒有。”我有點心虛的回答。

一陣風吹過,她輕咳出聲,傳入了我的耳中。

“母親還是回去吧!外麵風大,小心身子受寒。”

隨後,她便走了,我也就離開了。

真是奇怪,母親看起來就像是一株受人保護菟絲花,為什麽父親會喜歡這樣的女子。

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身嬌體弱,若是我以後的妻子也是這樣,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我搖搖自己的頭,然後將之拋之腦後。

我無聊的抄著家規,實在是沒有意思,從小到大,這東西不知道抄了多少次,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叔爺爺總是看著我歎氣,我知道,那是恨鐵不成鋼。我天賦挺好的,四歲就結丹的,可性子就是跳脫,定不下來,上房揭瓦,還揪過叔爺爺的胡子,可把那小老頭氣的。他總說,“你果然是你母親的孩子,是魏嬰的義子,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我每次看到這個畫麵,我就想笑,吹胡子瞪眼的老頭兒。我也是打聽過當年父親和義父的事跡的,說實話,我也覺得我不是藍仙督的兒子,反而更像義父的崽,畢竟藍氏之人一貫是規矩,我這種性子實在是不多見。

後來,我曾對景儀哥哥和思追哥哥說起此事。景儀哥哥說:“也不是,其實我年少時,也是比較跳脫的,不止你一個。”

“看出來了,不止如此,我覺得景儀哥哥你現在也是很跳,你看……”

他跳起來了,想要打我,幸虧思追哥哥攔著,不然我難逃一劫。

我發現我有一種天賦,就是一句話開口,就是要嗆人,屬於那種氣死人不償命的類型。我也不知我像誰,反正覺得不可能是叔爺爺和父親,至於母親,怎麽都不像,我還是覺得我像義父。

又被罰了,這次是父親下的令,我的母親就在旁邊看著。唉,我在想,為什麽別人家的孩子父親要懲罰他,他們的母親就會為他們求情,怎麽到了我這,他們就沒什麽反應。

無奈,我隻能乖乖的受罰。不過,路上突然有一群螞蟻路過,反正我也無聊,就看著他們,興致勃勃,還挺高興的,試圖忘了身上的疼痛,可照樣是火辣辣的感覺。

“謹言。”

“義父。”我高興地呼喊。

“你可是又犯事了,可是藍老先生罰的?”

我一下子誇了臉,懨懨的說:“不,這次是父親。”

“哦,是藍湛啊!你母親就沒有說什麽嗎?”魏無羨好奇地問。

“她才沒有,就靜靜的看著。”說出來都是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酸醋味道。

魏無羨聽到失笑,“可還疼?”

“哼!怎麽可能會痛,你也太小看我了,就是再來五十下,我也受得起。”

我嘴上雖是這麽說,但是心裏確實在咆哮,怎麽可能不痛,我都要哭了。不行,不能說出來,我藍綏怎麽可能讓別人看笑話,讓別人同情我,絕對不行,小爺被打了也是最瀟灑的那一個,最勇敢的那一個。

魏無羨仔細地看著他,端詳他的表情,臉色極其不自然,有一絲扭曲。活了那麽多歲,大概也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了。

我看到義父一臉不太正經的笑,然後又聽到他說:“你可真是溫祁的兒子。不過,還是欠了一絲火候。”

“我肯定是我母親的兒子,這不用義父您說。”若不是他是我義父,我表示我想給他一個白眼。

聽了我的話後,他就笑笑,也沒有在解釋其他的,搞的我雲裏霧裏的,反正也搞不懂,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唉!藍湛,你看你一個小古板,怎麽會有這麽一個活潑的兒子。”

“隨他母親。”

“也是,的確像溫兄。可是,他們不是相處時間不多嗎?而且,自從有了謹言之後,她的性子也收斂了不少,現在整個藍氏上下誰不知道你夫人端莊溫婉。比起當初,性子好了不知多少。作天作地的溫家紈絝,誰能想到今日?”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不是不想,她的身體不允許她這樣。”

突然安靜,“算了算了,本來她身體就不好,生育之後就更是如此……”

那些話傳到了我的耳邊,說實話,我也不是真的想偷聽,這絕對是不小心聽到的。我雖然有些調皮,但該有的禮儀還是知道的,梁上君子,偷聽這回事我還是不做的。所以,在他們發現我之前,我就麻溜地離開了。

不過,對於他們的話,我還是有些疑惑。溫家紈絝,母親,這兩個詞,怎麽會聯係到一起,真是……

好吧,說實話,我對於我的母親是真的不了解。我從小就不是養在她身邊的,真正的聊天一年也沒有幾次,反正在我眼裏她就隻是體弱多病。而我小時候身體也談不上健康,擔心把病氣傳給我,所以,就由那老頭兒帶著我。

每次我犯了事,他就會說我母親和義父,天,他們做錯了什麽,根本不怎麽見麵好吧,老頭兒那是遷怒。我嚴重懷疑,他肯定沒有治住我義父……呃還有我母親。

好吧,所以因為不在他們身邊養著,我對於母親確實談不上親近。而等到大一點的時候,父親便可來管教我了,畢竟,老頭兒的年紀也大了,的確不能夠太操勞了。所以,我日常的教導就由父親完成,慢慢的,父子間的感情也培養了起來。

不過,與母親間的感情卻始終沒有什麽進展。或許是因為不熟吧,在麵對父親的要求時,我可能還會撒個嬌耍個賴。可麵對母親的目光,我就隻是機械乖乖的的服從。

我並非感覺不到她的拳拳情深,隻是,我們兩個都需要適應。父親也曾搭線,可依舊收效甚微。

我一點兒都不了解我的母親。

她姓溫,可現在並沒有哪大世家姓溫,可是她身上的那種氣質和教養卻讓我斷定她肯定也是世家的人。

可往前看幾年,我倒是知道有一個岐山溫氏,可到了母親那個年歲,他早就滅了,如何會是?我本可以詢問其他人,他們肯定會告知我,可我天性喜自己解決問題,所以不曾去麻煩其他長輩。所以任憑我想破腦袋,還是不知道,反而還越來越疑惑。

她是以江家養女的身份出家的,就是現任江家家主江澄的義妹。而且是出嫁前夕認得那種,隻說她對於江家有救命之恩,所以認為義妹。而且與聶家和金氏也是關係匪淺。

從前我以為他們是因為我父親的原因才對我格外照顧,可是我後麵才後知後覺,他們是因為母親才如此對我。我表示我越來越讀不懂這出戲了。她可真是一個謎,我的母親嗎?

看模樣,母親應該和思追哥哥和景儀哥哥是一個輩分的人,可是她卻與父親那一輩的人更為相熟,思追哥哥更是對其十分尊重。

以前覺得父親和母親不是十分般配,可是後來我才覺得,或許,他們是最為相配的。看到父母相處的日常,我才發現,他們之間是誰都插不進的存在。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從心中承認。到了後來,我才慢慢懂的,作為子女,我是沒有資格去評價他們的。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慢慢的收斂了自己的性子。慢慢的,藍氏謹言名聲也慢慢被天下所知,皎皎君子是也。父親和義父眼裏也是滿意,老頭兒也舒展了皺著的眉頭。

在後麵的日子裏,我與母親之間的感情也慢慢加深,可卻始終在一條線外,不能再進半步,不過,來日方長,到也不是那麽急。

一切似乎都在向著好的方麵進行。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待我二八之時,那個女人走了。父親一夜老了幾十歲,其他人也是同樣傷心。

她沒了,她走了。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真是可笑,她看起來那麽年輕,和思追哥哥同樣的年紀,怎麽可能會……老頭兒都還健在。體弱多病?我一點都不相信,不相信,怎麽可能。

她生前我沒有看透她,沒有了解她,她走後,我才恍然自己的可笑。

溫家紈絝,溫祁溫辭酒。那段曆史雖然現在知曉的人不多,但我若是執意想了解,或許也不是那麽難。

到那時,我才真正走進過母親。看著父輩們懷念地說著曾經的過往。我似乎看到了一個鮮活的她。那麽張揚明媚的一個人,真的想不出是什麽造就了現在的她。

我想,若是我在她年少的時候,那一定是誌趣相投,肯定比義父還合的來。畢竟,我們太像了。我第一次真正聽懂他們所說的“你果然是溫祁的兒子”,可是卻太晚了。

母親走後,我徹底的沉澱了我自己。之前隻是表麵上的,可之後我便收了心思,專心修道。

幾年後,當我可以獨當一麵的時候,父親也走了。他走的時候很安詳,嘴角含笑。他說:“我來陪你了,阿久。”

仙督藍湛,卒。不,或許可以說,仙督藍湛,生。

因為有母親的世界,才是他所在的世界。他的死,恰好是他的生。因為這代表著他們又可以廝守了。

過了很多很多年後,有人告訴我:“你可知你母親為何會體弱多病,並且英年早逝?”

“不是天命如此?”

“非也,這一切緣由在你。”

“我?”

“是。你母親是天所眷顧的人,並不會輕易死去,想必你也是知曉這一點的。到她再一次出現人間,她雖已失天賦,可比一普通人還是有餘,平平安安一世總歸無憂。可是卻有了你……”

“我?”

“她平安一生的前提是不得有孕,因為懷有身孕,母親身上的元氣和精血就會到胎兒身上,簡而言之,她是用生命在孕育你,胎兒越大,她的身體虧損就越大。所以自從你出生後,她的身體便急轉直下。若非她求生意誌堅定,且有眾多天靈地寶續命,怕是你五歲時就已隕落。”

“是……是這樣嗎?原來,竟然是我讓那個人變成了那樣?”想起曾經種種,才自覺自己的可笑。我有什麽資格去評價她,若不是我,她又怎麽會是這樣的結果?

“閣下是誰?為何會知曉這些往事?”我問出心中的疑問。我直覺,父親一開始是不知道的,不然以他的性格,我是怎麽也不會出生的!可是這位年紀不大的人卻輕易說出了那段辛秘往事。

他勾唇說:“無名小卒是也,不過,他們都喚我——樓一。至於這些如何知曉,機緣巧合罷了。”

在我不注意的一個瞬間,他便不見了身影。

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知道那一天,我到達了世界的瓶頸,我又見到了他。

“你是誰?”

“樓一,或許,你也可以叫我天道。”

那一天,現任藍氏家主藍綏,升仙,從此消失於九州大地。

旁人隻道我去追尋大道去了,可無人知,隻是因為某人的寂寞,我便日日與其閑聊下棋。我沒有什麽可想的,可偶爾還是會記起我的母親,想看看他們的時代……

“樓一,你又耍賴。”他是個臭棋簍子,下了這麽多年棋了,卻偏偏沒有多少長進。

日日夜夜,我們就這樣過著。可是有一天,他留下了一封信,消失了。

信上說:藍綏,再見了。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天賦異稟,很適合這個職位。還有,我一直想當個人,體味人間百態,現在,我終於有機會了。不用想我,也不用替我擔心。你很有天賦……很高興認識你。還有,從此以後,你就是天道了。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反正我找不到他,我也知道,他若想藏,我也是找不到他的。一年一年,就靜靜的看著人間演繹的悲歡離合。滄海桑田,我也不知過了多少年了。

我也曾下界去遊曆人間,也遇見一些值得結交的朋友,也一起經曆過許多。

“阿綏?你為何喚此名?”

我愣了一下,想到父親的話,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過了許久才緩過神。

“綏,本義為美好的意思。綏又同隨,因為我的父母這一生他們受到了太多的牽製,活得不從心,所以希望我可以活得隨心。謹言取自謹言慎行,這也代表了他們的期望。自古名與字大多有聯係,綏與謹言,既是可以聽從內心,又是克己複禮,端正自己。”

“你的父母肯定很愛你吧!”

“是的,他們很愛我……”

隨著光陰的流走,隨著太多的無能為力隻能袖手旁觀,我也就不在流連人間。滄海成了桑田,亦或換了人間,我也是一蓋不知。

我隻知:吾為天道,與天同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