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在聽說我餓了後,裏梅就去做飯了。

做的是蘑菇燉胡蘿卜的湯。

他麵無表情地坐我對麵,盛了一勺滿滿的湯,就懟我嘴邊。

我能感覺到那勺湯的熱氣衝我撲過來,一定很燙很燙……

但看著裏梅不容拒絕的動作,我不敢推卻,隻得慢吞吞張嘴,含住勺子。

結果剛入口,我就忍受不了湯的燙人程度。表情痛苦地扭開頭,以袖掩住下半張臉,將湯全吐了出去。

“咳咳咳……”

——整個口腔都火辣辣的。

見我反應這麽激烈,裏梅表情愣了下。他重新盛了一勺湯,自己喝下,結果瞬間被燙到。

我能察覺到他臉色變了下,但很快就恢複了,強忍著咽下去後,就陰陽怪氣地嘲諷:

“切,真嬌氣。”

我:“……”

明明他也覺得很燙的,不是嗎?

但接下來再喂我,他會動作生疏地輕輕吹一下,再喂到我嘴邊。我很擔心再次被燙到,於是小心翼翼地先探出點舌尖,舔一下。見不是很燙後,才整個喝下。

我做出這串動作後,明顯感覺到注視在我身上的視線變得久了點。

我悄悄抬眼。

發現裏梅並沒有在看我,而是專注地盯著碗裏的蘑菇看。

……

吃完後,湯還剩下不少。

我想起幫我療傷的那隻瑤狐,以及被關在牢房的孩子,於是輕輕晃了晃裏梅的袖子,超小聲問:“大人,這個沒吃完能不能不要丟掉……?”

裏梅盯向我,語氣裏透漏了一絲狐疑:“幹嘛?”

“妾身……”我絞盡腦汁想了個借口,“妾身是擔心自己半夜會餓醒。”

裏梅:“?”

裏梅無語:“你是豬嗎?”

我雙手攪在一起,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但好在裏梅也沒在意,‘哼’了聲算是同意了。

我鬆了口氣。

於是趁著裏梅去燒沐浴用的水時,費勁地端著湯鍋去牢房。一路上我小心翼翼,每當路過拐彎口的時候,都事先探個腦袋出去,生怕再遇到兩麵宿儺。

在牢房裏,我沒能找到替我療傷的那位,便知道凶多吉少了。

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又什麽時候會輪到自己……?

我內心發出疑問,同時感到難過至極。

但看著那個孩子對食物渴望的眼神,我還是強打起精神。勉強露出笑,拿出碗具,盛了湯遞進牢籠。

因為湯還剩下很多,如果每個瑤狐隻喝半碗的話,是完全夠的。

吃完了食物,瑤狐們對我的感官變好了不少,那些女性會主動問我些話,例如:“小姐,您好像是普通人,怎麽會跟這些詛咒師在一起?”

我眼睫微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那段比較複雜的關係。頂著她們的視線,我聲音微弱,“……妾身是被他們抓來的。”

那些女性們聽了這話,臉上流露出昔昔相惜的表情。

我們又聊了幾句,眼看時間不早了,便跟她們告別,急急忙忙趕回房間。

過了會,裏梅才回來。

他看著空掉的鍋,臉上罕見地露出錯愕,隨即便鄙夷般看向我,“所以,你果然是豬對嗎?”

我低著頭,背在身後的雙手互相捏了捏。

裏梅也沒想得到我的回答,衝我微揚下巴,“快去洗澡。”

……

時間一點點過去,自從決定將食物分給瑤狐們後,我在裏梅的眼裏飯量就變得很大,每次都是連鍋端來給我吃。當然,我最後也會還給他一個空鍋。

每當看到空鍋,他都一副看不起我的表情,然後捏捏我的胳膊、臉頰,以及腰,陰陽怪氣:“吃那麽多,還這麽瘦。”

同時,我也眼睜睜看著十多隻瑤狐逐漸隻剩下兩隻。

——小瑤狐和她的母親。

小瑤狐叫純子,栗原純子。

她的年紀隻有人類的八歲,天真活潑,牢房裏悲慟的氛圍並未影響她。

每當我送食物來時,她都開心到要蹦起來,直到在母親的告誡下,才降低音量,並衝我做出個‘噓’的手勢。

看著抱著椿餅啃得很歡的栗原純子,我不由得盯著久了點。

直到栗原純子的母親喊了我一聲,“小姐。”

我回神,看向她。

栗原純子的母親栗原美惠桃夭柳媚,即使關在牢房裏終日挨餓,依舊玉膚如雪,光豔照人。她望過來的眼中似有無盡溫柔,“多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

聽了這話,我原本好些的心緒又低落下去,“……抱歉,妾身其實也沒能幫到什麽。”

栗原美惠摸了摸栗原純子的腦袋,輕歎口氣,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重新看向我時,目光堅定了不少,“小姐,您一直在等待那位大人來救您。可如果他遇到了險境又或是放棄了您,您又該怎麽辦呢?繼續等下去嗎?”

我眼眸睜大,下意識反駁:“五條大人才不會這樣做……!而且五條大人肯定安然無恙,兩麵宿儺上次都說了五條大人的咒力在慢慢恢複。”

栗原美惠歎了口氣,“……可即便如此,一直這樣被迫地等待下去,縱然最後成功被救出,這樣無可奈何地活著也很辛苦不是嗎?”

*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有些頹然地坐在椅子上,發呆。

不知道過去多久。

裏梅回來了,手裏還端著一鍋蘿卜湯。他將鍋放在桌麵,盛了一碗,遞給我。

我低頭,看著那隻幹淨、沒有血跡的手,卻心情更加複雜了,因為我聞見了很濃重的血腥氣。不知是不是裏梅最近對我太過和顏悅色,我竟脫口而出問了句,“今天殺的,是那個小瑤狐嗎?”

裏梅不自覺眯起眼,“你怎麽知道有個小的?”

我見此,神色頓時變得慌亂,連連擺手,“因、因為妾身……”

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但好在裏梅對這件事並不關心,他見我沒接碗,就收回去,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盛了一勺湯吹了吹,強行喂我嘴裏。同時漫不經心地回答,“今天殺的是個老的。還剩下最後一隻,我們應該過不了幾日就能離開了。”

我顫顫垂下眼睫,囁喏:“這樣啊……好…好的。”

這一刻,

我終於下定了決心:

不再坐以待斃,自救一次。

……

這個牢房由瑤狐族妖力最強的那位先祖打造,用來關押重要犯人,打開牢房唯一的辦法就是鑰匙,鑰匙一向由族長看管,現如今應該是落到了裏梅手裏。

我一直等到晚上,裏梅去洗澡後,便躡手躡腳靠近他放在矮桌上的衣服,一陣翻找,最後成功翻出一把鑰匙。

正當我打算離開時,身後卻忽然傳來裏梅的聲音,“你幹什麽呢?”

我嚇得一激,差點叫出來。

但好在反應速度夠快,我一邊將鑰匙收進袖中,一邊抱起裏梅的衣服,轉身。看著單手撐在門框上,微眯著眼滿是懷疑盯著我看的裏梅,我囁囁喏喏:“髒、髒衣服,妾身打算幫您洗洗……”

“……哈?”裏梅一臉嫌棄,毫不留情揭穿:“你會洗衣服——?我怎麽記得你的衣服都是我洗的?”

“……”我紅著臉,支支吾吾半天,有些說不出話。

幼年

哥哥去世後,母親便一直把我當做哥哥的替代品,即使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也不允許我吃肉食,做家務,依舊讓我像個貴公子般活著。以至於我雖過了不短的窮苦日子,卻十指不沾陽春水。

後來成為五條大人的未婚妻後,父親更是約束我的一切言行,生怕做出不符身份、不合規矩之事。

這也便導致:

這段時間以來,我的全部衣物,包括……貼身衣物,都是裏梅幫忙清洗的。

見我說不出話來,裏梅愈發狐疑了,朝我靠近過來。

我下意識後退,直到後背抵上牆壁,退無可退,才目光慌亂地看著裏梅。

裏梅在我身前站住,他剛洗好澡,頭發還在往下滴水。他彎腰,朝我湊近一點,就擰著眉捏住我的臉,往外扯了扯。

好痛……

我的鼻尖一酸,眼淚有點想往外冒,但卻強忍著沒落下來,它們堆積在眼眶裏,使我的視線霧氣濛濛的。

裏梅不過癮,又扯了扯我另一邊的臉頰。用嘲諷的口吻說:“你今天問我瑤狐的事情,還說要幫我洗衣服……?一些事情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但你這個蠢貨如果是想……”

我一慌,連忙丟開衣服,伸手抱住裏梅的腰,“大、大人!”

裏梅身形一僵。

我七慌八亂的,緊緊摟著裏梅的腰,語氣惶恐不安,“妾身真的、真的隻是想幫您洗衣服而已,絕對沒有別的想法。大人為妾身做飯、燒沐浴用的水、洗衣服……衣服壞了,大人還會幫忙縫補。而且上次若非大人幫忙,妾身很可能就活不下來了,大人的好,妾身統統記得……所以才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回報大人……”

我前言不搭後語。

把所有能想到的轉移話題的話全都一股腦說了出來。

因為恐慌,摟著裏梅腰的手,也越收越緊。我能明顯感到他腰腹位置收了一下,隨即,他攥住我的手腕,將我從他懷裏扯開。

我以為裏梅不相信,目光驚懼地望過去。卻沒想到正好看到裏梅快速撇開臉的動作,他暴露在燭光中的耳尖微微泛紅,聲音極其不自然:“你不會是那次起熱把腦子燒壞了吧?誰讓你做這種事報答我了。”

我稍微鬆了口氣,小心翼翼:“那大人想要妾身怎麽報答……?”

我這句話一出口,圈住我手腕的力氣陡然加重了些,裏梅看起來少有的很緊張,就連呼吸都亂了不少。

最後他鬆開我的手腕,又重新鑽進了浴間。同時拋下一句話:

“腦子放聰明點就行了。”

看著隔斷浴間的簾子,我鬆了口氣,卻沒想到下一刻簾子又被掀開了,我的精神立馬又緊繃起來。

裏梅看了我一眼,目光就遊離到我身側的矮桌上了,輕咬腮幫子,語氣別扭:“今天你的衣服自己洗,別忘了把我的也洗掉。”

我聲音小小的:“是,裏梅大人。”

裏梅不知道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地哼了一聲,重新鑽了進去。

*

我攥著鑰匙,懷揣著怦怦直跳的心,一路飛快地跑。

來到牢房後。

看著孤零零一個人坐在裏麵哭的栗原純子,我緩一緩,正準備跟她說計劃。栗原純子就已經抬起了頭,眼眶裏蓄著眼淚,但眸光卻無比認真:

“紗織姐姐,所有的事情母親都已經告訴我了。我們一定可以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