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兒院

白晝之下,霧氣消散,陽光灑向這座古典而又現代的城市。

遠離富人區的破舊城區,一條泰晤士支流經過一座典型英倫建築。

紅磚和玻璃構建了維多利亞風格,因為時間的刻畫顯得有些破舊,盡管如此在周圍灰暗破舊的房子裏依然是最顯眼的那個。

在教室無人關注最後一排的角落,蘇爾躲在窗簾後正扒拉著窗戶試圖感受霧都難得的陽光,再不曬曬感覺人都要發黴了。

上半身幾乎都探出去,牆上的花葉攜著風在耳邊簌簌作響,馥鬱的花香在陽光下也格外的濃烈,突發奇想,伸出手漫無目的地抓了一把空氣,嘖,沒摸到。

教室外的紅磚牆上爬了一棵薔薇,聽安米爾說,是血紅色。想必那樣的花在太陽底下應該是開的十分豔麗,隻可惜看不見那樣的紅。

感覺後頸頭發紮的慌,腦袋隨意一側蓬鬆而長的黑發直接從臉頰旁滑落垂下。

掂了掂腳,用力夠下,緊繃的指尖感覺到柔軟絲滑的花朵,輕輕掐著花朵下麵的枝丫,拿到了。

突然窗戶下麵傳來一聲小小的驚叫,然後是奶聲奶氣的小孩子的聲音,“你是童話故事裏的長發公主嗎?”

蘇爾認真思考一下究竟要不要厚顏無恥的直接承認,畢竟騙新來的小孩子還是挺好玩的。

可還沒來得及開始就聽見樓道裏瑪西夫人的聲音,“你在和誰說話?”嚇得蘇爾趕緊另一隻手腕撐著窗台使勁把自己拉回去。

隻是沒注意灌了一嘴的風,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單手手腕翻轉把薔薇花小心藏進袖子裏,摁著自己像要咳出血的胸口,悻悻然地回到最後一排座位。

等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來,蘇爾的臉色已經有些潮紅。

嫌棄的把桌麵的聖經塞回桌肚,反手麵無表情地掏出自己的破茶杯難以下咽地喝了口涼水開始發呆,已經是想喝熱水的第十個年頭了。

越想越忍不住歎了口氣,上輩子本來是根正苗紅的種花家兔子,結果在意大利旅遊時莫名其妙的死了。

她自己都沒搞懂怎麽死的,眼前一黑就人生重開。

意識覺醒之後氣的差點又厥過去了。

她好不容易存完錢,才準備開始去世界各地見證各種美景,就因為隨便選的一個城市中轉時小命沒了。

嘶——不能想,越想越心痛,情緒起伏過大就現在這身體說不定直接報銷。

這次重開是跟前世一樣的孤兒模式。

據說是在一個大霧的清晨,她被人遺棄在孤兒院的門口。事實上經常會有各種人把孩子偷偷丟在這家在社會上交口稱譽的孤兒福利院,但是她不太一樣。

當時的瑪西夫人發現這個早產兒已經奄奄一息,原本已經決定下葬這個即將死去的生命。

但是沒想到將她抱進孤兒院裏之後奇跡般的心髒開始恢複跳動,最後她活下來並留下。

活下來的她也並非沒有後遺症,格外低下的免疫力讓她非常容易生病,和非先天性卻查不出原因的失明。

她的孩童時期是困在一片迷霧裏,意識模糊,沒有過去的記憶。

像一個普通孩子長大,直到5歲才像做夢一樣醒來發現自己不僅重開了還獲得了新技能,簡稱“黑白掃描儀”。

範圍隻有一個教室那麽大。除了感知物體的形態沒有別的作用,沒有顏色,也無法細微到表情,對一個盲人而言,是一種非常便捷的能力。

蘇爾起初簡直懷疑這是對自己這個倒黴重開的補償,不然怎麽這麽巧。

但是當她第一次因為使用能力過度沒有體力而癱成一張餅時她就明白,坑除了一個,還能有第二個。

這種能力在使用時會消耗蘇爾的體力,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態一天頂多隻能使用三小時,超過這個時間的後果蘇爾並不想再體驗第二次,瞎子還能活,癱子絕對不行。

忍不住再喝一口涼水冷靜下,但是硬是半天咽不下去,於是隻好試圖含在嘴裏用口腔的溫度讓它暖和點才緩緩的送進胃裏。

於是原本非常依賴能力的蘇爾決定除了鍛煉熟練能力外,其他日常生活完全自己來。

從最開始的磕磕絆絆差點摔倒腦震**,到現在的日常活動遊刃有餘,並且還發現自己另外一個新天賦,沒有多奇怪,就是嗅覺格外靈敏。

比如,她現在就聞到前桌兩個人桌子裏藏著她們偷摘的蘋果。

動了動藏在袖子裏有些麻的左手,小心地順著薔薇花的花瓣將它合攏,並且手掌撐起一個小小的弧度給了足夠的空間讓薔薇花不會被壓扁。

有些憂愁,比起薔薇花她其實也想吃蘋果。

右手杵著頭,無神的目光放空飄**。陽光從側麵打進來,輕輕地披在少女身上,黑色的發絲都好像染著一層流金。

明明是同樣的陽光,但是隔著一層玻璃,就會覺得少些溫度。

教室裏,都是十幾歲的少年,三五成群的結伴聚眾。

氣氛有些熱烈,畢竟今晚會有一場非常熱鬧的慈善宴會,如果幸運得話被好心人收養,那他們就能早點離開這裏了,甚至還能擁有自己的家人。

隻是即便所有人都熱情高漲,也沒有人高聲說笑,大家都一致將分貝壓在足夠身邊人聽清就可以了的程度。

前排的兩個小姑娘一直團在一起小聲討論著晚上的宴會,當談論到能在宴會上表演合唱時兩人都悄悄地回頭看了一眼。

每看到一次後麵那個人的臉就覺得吃了一口檸檬,很酸,為什麽會有人長得這麽好看,而且唱歌也非常好聽,那些夫人還叫她小夜鶯!

不過好奇怪啊,這次合唱居然沒有她。

突然一個男孩像隻憤怒的小豪豬衝進教室,嚇得他的小夥伴趕緊從座位上跳過去摁住他,“你幹什麽呢,在樓裏橫衝直撞,要是被瑪西夫人看到你手心估計要挨起碼10教鞭!”

小豪豬滿麵憤憤地說,“院長讓那個瞎子去她辦公室,讓她出去買東西!”

即使他克製稍微放低了聲量,但是整個教室的人還是都聽見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蘇爾,整個孤兒院裏隻有一個瞎子,一時間嫉妒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向她。

這個孤兒院一直都是封閉式管理,真的很像另一種意義的坐牢。

平時根本不讓出去,之前專門負責每周出去幫院長跑腿的蘭迪經常在他們麵前嘚瑟,這次蘭迪生病了很多孩子都暗暗較勁希望這次是自己去。

蘇爾癱在桌子上有些難受的揉了揉肚子,中午沒多少的食物已經消化的差不多了,好餓。

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臉淡定地把茶杯放進桌子裏,摸到靠在桌邊的盲杖,站起來向門口慢吞吞地走去。

其實蘇爾在這待了這麽多年就算不用盲杖或者感知能力,也能走的很順利,但是——

前提是沒人作妖,蘇爾敲著敲著突然眼疾手快一使勁直接一拐子下去戳到準備絆她的腳。

然後就是一個慘叫,蘇爾裝模作樣準備先發製人,“誰腳放過道啊?真不好意思,沒事吧?”

嗬,小兔崽子們。

周圍人看著那個笨蛋痛的呆瓜話都說不出來,滑稽地抱著腳,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都沒有同情心地發出嘲笑。

突然就像一群鴨子被扼住喉嚨,笑聲戛然而止,然後齊聲問好。

隻聽到一個嚴肅的女聲,是瑪西夫人。即使已經年老但她鷹一樣的銳利目光緊盯著剛才笑聲最大的男孩,“傑西先生,如果你還記得院規請抄寫20遍交上來。”

然後用同樣的目光掃了一遍教室所有人。

“你們的表演怎麽樣了,尊敬的先生和夫人們馬上就要到了,如果表演有什麽差錯我會讓你們哭出來。現在,所有人去小教堂集合練習。”

說著她又瞟了一眼蘇爾,“你,立刻去院長那,不要耽誤院長的事。”

蘇爾微笑著對著瑪西夫人方向行了個禮然後敲著盲杖不慌不忙地離開了。

此時二樓走廊空無一人,陽光從透明玻璃穿過,落下一地絢爛的金色。

塵埃在寂靜的空氣中漫無目的的旋轉飛舞,隻有盲杖的敲擊聲和腳步聲在蘇爾的耳中回**,有種時空錯亂感。

穿過走廊,直到盡頭,沒辦法了,看來隻能先把藏在手心的花放在口袋裏了,希望不會被壓的不成樣子,收拾好後敲了敲厚實堅硬的棕色雕花木門。

“進來。”

墨綠色的絲絨窗簾常年垂在左側牆壁,不僅遮住彩色繁花的牆紙,也遮住了陽台窗戶,空氣不流通,陽光也進不來,顯得格外陰森。

房間裏昏暗的燈光使空氣都充滿了一種沉悶而腐朽的味道。

身材高大的女人挺直著背正坐在棕紅色的實木辦公桌後,金色的長發一絲不苟的盤在後腦勺,鼻翼兩側法令紋深深刻在麵無表情的臉上顯得有些刻薄。

她的背後牆上有一副尺寸過大的聖母瑪利亞懷抱耶穌的畫像,畫上聖母帶著慈祥的笑意看著世人。

蘇爾低著頭規規矩矩地在寬大的辦公桌前站好,長期營養不良導致十五歲的蘇爾身高隻有1米45,一身黑色衣裙空****地掛在消瘦的軀體上。

院長合上平攤在桌上嶄新的聖經,起身踱步走到蘇爾的旁邊。

盡管蘇爾看不見,但是能感覺到自己被籠罩在一片黑色的影子裏,看起來好像一隻盡力抑製自己不要害怕,但實際上被嚇的像瑟瑟發抖的小羊羔。

院長滿意地收回目光,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個編籃遞給這個軟弱的小女孩。

“去之前帶你認過路的那裏,然後在街頭那家雜貨店買些東西,錢和單子放在籃子上麵你交給店長。”

說完,一隻冰涼的手摸了摸蘇爾的頭頂,“我可愛的孩子,你是如此的聰明,這麽簡單的事我相信你不會出錯,對嗎?”

轉而又柔和了一點嗓音,“或許你可以在雜貨店買一點糖果,你會喜歡這個獎勵的,去吧。”

蘇爾埋頭好像從嗓子眼擠出幾個音節,顫抖又帶著抑製不住的開心,“是的院長,感謝您的慷慨。”

向院長鞠躬行禮退出昏暗的房間,重新踏進陽光呼吸到新鮮空氣的蘇爾忍不住長吸了一口氣。

就像剛逃出一座腐爛了的墳墓,封閉的空間味道真的很難聞,對健康有害。

輕輕晃了晃手裏的編籃,若有所思。感知能力告訴她裏麵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幾瓶藥丸和一份名單。

當初蘇爾從混沌的意識中醒來時候試圖觀察這個詭異孤兒院裏的大人們。

周日下午自由活動1小時的時候,院長通常在禱告室。一周就這麽一次的活動通常會讓這些憋了一肚子旺盛精力的孩子格外興奮。

人的劣根性不會因為年齡和性別而消失,這是種族的通性。

更何況這群隨心所欲生長的孩子,沒有正確價值觀人生觀的引導,在這個房子裏成人的高壓教育之下,他們善於偽裝自保,被壓抑的天性無聊到從身邊的人找樂子。

蘇爾就是那個倒黴孩子。不過在她看來揚長避短趨利避害是一種優良美德。

簡而言之就是,跑路。更何況,她是大人,不跟小孩子計較。蘇爾慫的心安理得,被趕上樹。

一個尋常的星期日,蘇爾趁著沒人這次選的樹是院長辦公室的陽台外的。

然後會像隻小鳥自由輕快地落在樹枝上,靈巧的穿過茂密的枝葉,跳到院長從未使用過的陽台上,然後像一朵安靜的蘑菇蹲到活動時間結束。

起初她的體力隻能勉強爬上去,會經常磕磕碰碰受傷。

到後來熟練掌握了爬樹的技巧與精髓,再加上感知能力這第二雙眼睛,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蘇爾在當蘑菇時偶爾會放開思維使用下能力,就會發現樓下那群小兔崽子到處找不到她然後在那跳腳,這也是她為數不多的樂趣。

一次蘇爾剛剛跳到陽台上,意外發現院長準備回到辦公室。這個時候也不能跳下去,樹下麵已經有一堆孩子在玩鬧。

蘇爾隻能小心翼翼地保持不動,所幸她知道院長怕吵鬧陽台的門隔音特別好。

不過令她感到詫異的是,通過感知她“看”到院長將平時盤的一絲不苟的金發披散撩到身前,從抽屜裏取出一根香煙,煩躁隨意地將腿翹在辦公桌上搭起來。

又隨手把煙直接摁在桌子的書碾了碾,好像是本聖經……

然後女人沒有一點征兆突然瘋了一樣大笑,笑到後來又失聲痛哭尖叫,把桌上所有的物品全都發泄一樣狠狠摔在地上,即使隔著陽台門蘇爾都能聽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

接著她又神經質地跑到聖母瑪利亞畫像那裏,直接取下畫像隨意丟下,後麵是一個保險箱,蘇爾死死記住她按下手勢的位置。

瘋了一樣的女人取出一個小小的衣服,收起所有的歇斯底裏,變得格外溫柔,虛抱著,輕輕搖晃,像懷裏有一個嬰兒一樣。

此時的蘇爾發現那個平時看似正常的院長早已承受不住內心的痛苦陷入瘋魔,還忍不住心生憐憫。不過現在隻想把當時自己腦子裏的水都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