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怎麽能還呢

◎“你是不是看了後覺得她同我兄妹情深?你有種搶了人家哥哥的負罪感?”◎

黛玉那邊,卻是煩心不已。

卻不是為著賈璉兩人來訪,而是一份禮單。

承恩公府四個大字在落款處明晃晃的刺眼。

黛玉是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她思慮良久,索性沉下心,仔細理了這幾日的家事,又給哥哥縫製荷包,縫了有半個時辰,就被丹朱勸了。

“姑娘不如出去散散眼睛?今兒月亮出來的倒是早,已經朦朧見著影子了呢。”

黛玉自無不可,放下荷包,非煙就上前收拾了,仔細去放進了櫃子裏。

丹朱陪著去了後院,登梯而上,微風徐徐,黛玉看著飄落的秋海棠,不覺內心一陣悲涼,一口氣還沒歎出來,就聽丫鬟來報,

“大爺到了。”

黛玉起身,在欄杆處探身看,果然看到林宥大步而來,卻不顯得粗魯,如秋風般颯爽。

她笑了笑,也不下去接了,在欄邊道:“早知我就在廊下多站一會兒,也就不用費事來這裏聚了。”

林宥聽了這話,知道她是剛到的意思,也笑道:“哪有那麽多的早知,又何必去想那麽多,既來之則安之,瞧,夕陽紅的很,像是宮裏禦雞下的蛋黃似的。”

黛玉被他這個比喻逗的發笑,再仔細瞧瞧,又覺得旁邊的雲霞,顏色清淡像是陪襯的蛋清似的,笑的更厲害了,哪裏還有什麽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悲涼。

林宥說了幾句賈璉他們過來的態度,讓黛玉寬心。

黛玉其實也能料到,隻是聽哥哥親口說了才覺得安心罷了。

她喝了口茶,盡可能語氣正常的道:“我也有事同哥哥說,承恩公府今日送了禮來,說是賀我們開府,但是卻是內院婆子以承恩公夫人的名義送來的,故而送到了我這裏。我仔細看了,是些古玩,同別家的公府之禮相比,略貴重一成。”

林宥漫不經心的偏頭看了看園子,“玉兒特特同我說這個,可見是有自己想法的,說來聽聽?”

“自從聖旨賜了匾額,這幾日來賀我們開府的世家繁多,可都是管事送禮至前院,便是今日來送的幾家,也是送到前院的,再由陳嬤嬤造冊給我看過。”

“這承恩公府卻是特特指明送到內院給我。我們開府才幾日,上下管束嚴謹,孝期也不能來往拜會,那外邊如何知道是我掌中饋?唯一知曉的是昨日去的榮國公府,可我昨日才去,今日承恩公府就得了消息?是榮國公府治家疏漏還是這承恩公府消息靈通?”

黛玉一口氣說完,不免有些氣喘,停了停,林宥給她續了茶,她喝了兩口,才繼續道:

“縱然有別家知道了此事,可送開府之禮卻點名給我,未免有些失禮,承恩公府夫人規矩嚴謹,怕是另有深意吧?”

到底牽扯承恩公府,黛玉難免顧及哥哥,不知如何是好。

林宥笑歎了口氣,“你呀。”

“承恩公夫人要的就是你現在的樣子,坐立難安,心裏別著一口氣,不知如何是好。”

“你這個樣子,無非是因為顧忌我出身承恩公府,血脈相連,所以應對起來,才覺得束手束腳。”

黛玉不由得握緊了茶杯,血脈一事,是她的弱點,她同哥哥並無這層牽扯,總讓她午夜夢回,患得患失。

“我母親,生前就已出家,為方外之人,葬於莫雲庵後的莫雲山上。我阿姐,葬於皇陵,這世間同我血脈相連的兩人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

“所以,承恩公府,跟別的公府並沒有什麽兩樣,你日後若是膈應,可以不予理會,但是,切不可另眼相看。”

“承恩公夫人這次,不過是投石問路,想窺一窺你的心性手段罷了。成於不成對她都沒有損失。後宅婦人,心思太重,於壽元無益,你莫要學她。”

黛玉點頭,卻仍有些失神的樣子。

“那麽,你現在一副心虛的樣子做什麽?怎麽?覺得是你搶了我來?這個樣子是想還回去不成?”

林宥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

什麽?還回去?黛玉猛的回神,搖頭急切道:

“不還!這怎麽能還呢!你是我的哥哥!承恩公府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嗎?聖上金口玉言,聖旨怎可違逆?”

黛玉急的語無倫次,眼淚跟著就下來了,隻覺心中惶恐不安,這是我的哥哥,不能還。

林宥也慌了,這怎麽就這樣難過了?

眼瞅著黛玉哭的似心悸一般,他也顧不得避嫌了,來到黛玉身邊,拍了拍她的後背:“哥哥在這兒呢,哪裏都不去。”

黛玉被他的氣息跟話語安慰到了一點,沒那麽激動了,林宥趕緊把丹朱拿出來的藥丸給她吃了。

這才稍稍放心。

又拍了拍她後背,便拉她一並坐在欄杆處,既顯得親密些,又不逾矩。

林宥一揮手,眾人皆退了下去,丹朱下去後立在富貴缸處,隻覺得目光灼灼,微微抬頭,見林宥在看她,她立刻明白,低頭退出了園子,且讓眾丫鬟退的更遠一些,隻她一個守在園子口。

林宥收回目光,看著還在哭的黛玉,無奈心疼又有些歡喜的輕聲道:

“前幾天季嬤嬤就同我說過,你夜裏總是驚夢,醒來淚流滿麵,我本以為是不是這宅子有什麽不好,或是你服藥有什麽不妥,打算請黃院判再來看看。”

“今日,我大概是知道緣由了。”

“有件事情,不甚光彩,我怕你多想,本想瞞你一輩子,可如今,怕是唯有這個能讓你心安不再噩夢了。”

黛玉擦淚的手頓住了,她呼吸一滯,淚眼朦朧裏,有了一些期待的看著林宥。

“當日我凱旋歸來,聖上問我要什麽賞賜,我要的是出繼。”

林宥目光越過黛玉,看向了已經暮色沉沉的天空。

“無所謂出繼到哪家,總歸我不想留在承恩公府了。”

“你可能不十分懂,出繼意味著什麽,世家大族那麽多,不如意的子弟也有許多,有的自強不息科考功名自立門戶,或是從商尋個錦衣玉食,但都是還在族譜之中的,百年之後,都要葬進同一個祖墳。”

“可我不想這樣牽扯不清,後代還要沾親帶故。我要的是一刀兩斷,再無糾葛。”

黛玉使勁眨了眨眼。

“所以,來日,哥哥同我葬的是金陵的祖墳?”

眼淚未幹,但聲音卻是有些雀躍了。

“我是在那裏沒得跑了,你可不行。”

林宥笑了,黛玉呆呆的一時沒反應過來。

不過她心算是放回去了。

哥哥不想回去,哥哥是我的,我們要一起葬進祖墳的。

她抹幹了眼淚,扯出一抹笑容:“這些日子,過的實在太好,我總怕這是大夢一場,等夢醒了,我還在榮國府看著那小小的天空,不知來日如何。”

林宥心裏輕歎,是他疏忽了,這樣一個心思敏感又聰慧至極的女孩,自然是會比常人多思多想的,所幸今日她說了出來,若是不說,隻這樣夜夜難安,那身子如何能好?

慧極必傷,這句話到底是有道理的。

他笑著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再次強調:“我這輩子都隻是你的哥哥,給你撐腰,你可以為所欲為。這下可安心了?”

黛玉點頭。

再安心不過了。哥哥不走,旁的也就都不重要了。

林宥讓她穩了穩情緒,又喝了茶,才緩緩的道:“那麽,玉兒,能不能告訴哥哥,承恩公府還做了什麽讓你誤會的事?”

黛玉瞪大了微紅的眼睛,就像一隻兔子遇到了山裏傳說中的妖怪一般。

片刻,黛玉才鼓起勇氣道:“禮物裏,有一枚喜鵲登梅金釵是送我的,底下壓著一首詩。”

黛玉沒有注意到林宥微微垂眼,眼神變得模糊不清,左手食指輕輕點著膝蓋。

這是他真的生氣了的表現。

“本是同根生,何苦生別離,日後歲歲年,不見昔日顏,琛亦無所求,唯願替加衣。”

“想必是承恩公府的二小姐寫給我的。”

琛。承恩公府嫡次女年十二歲,名林琛,珍寶也。

林宥起身點了燈燭,夜色漸濃,他的表情在燭火裏看不真切,隻聽他笑的輕淺,帶著一股子秋日的涼意:

“你是不是看了後覺得她同我兄妹情深?你有種搶了人家哥哥的負罪感?”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回答,她低著頭,忽的身上一暖,原來是林宥給她披上了披風,又仔細給她打了個結。

林宥又坐了回去,聲音還是帶著涼涼的笑意,“我同承恩公府二姑娘,總共見過不足五次。”

黛玉驚住了,她怎麽也沒想到是這樣的。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沒有看出你的隱瞞,那麽,此事就會紮在你的心裏,你會想到無數的可能,但你唯獨想不到真相。你會時不時的疼一疼,或是內疚,或是難過,或是恐慌,總歸不是好的。”

黛玉不由的點頭,她素來喜歡多想,以前一件不經意的小事,於自己就要掛在心頭哀傷幾日。

“現在你知道真相了,你再回頭看,可有體悟?”

黛玉卷著披風的帶子,微微抬頭,三分羞赫,七分恍然:“傷人傷己。”

“可能避免?”

“坦誠待之。”

“嗯,甚是聰慧,不點就透,切記以後不要???作繭自縛,你又不是毛毛蟲那種醜東西。”

黛玉又被逗笑了。

林宥語重心長囑咐:“你要時刻記得,旁人不及你聰慧,你若不說,單看你的神情,他們要是猜得出你所思所想豈不是成精了?”

黛玉笑中帶著一絲嬌蠻:“哥哥總能懂我,旁人不懂又如何!”

“那是你哥哥聰明至極,哪個能及!”

林宥一臉得意。

“你就當可憐可憐旁人的蠢笨,凡事多說幾句可好?”

黛玉點頭應了,哥哥總有道理。

心結總算解開,林宥又帶她回院,陪著用了晚膳方走。

黛玉立在房門處相送,待看不到林宥的身影了才回房吩咐雪雁:

“一會讓人去小廚房,給哥哥做碗素丸湯送去。”

雪雁不解:“這剛用了晚膳,大爺還沒消食呢,如何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