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街道

可是某個瞬間,我發現原來我並不想醒來。

我寧願沉浸在這個虛幻且光怪陸離的夢境,朦朧不清的光暈慢慢擴大,散射出美麗的顏色,看著本已死去的模糊身影重現在我的麵前,不願去想任何足以弄瘋我的事實真相。

他朝我微笑。

我也回以他一個微笑。

亦或者,我還是過去那個在阿卡姆以彈唱為生的女孩。

因為這樣一來,我好像就沒有被什麽令人可怖的怪物纏上,還能和其他人一樣,普通、正常、平靜……

或許這就是現在的我心底最強烈的渴望。

即便我經曆過富貴榮華,在金碧輝煌的別墅中和仆從嬉戲,求知若渴地看著書架上的叢書;也曾經曆過一貧如洗,哭泣著將自己蜷縮在漏風漏雨的閣樓上。

但我曾以為,我的精神世界是強大的,就像是一個裝滿書的滿目書架,是一個充滿力量的華麗宮殿。

我可以在最肮髒的世界掙紮著活著,堅持我的信仰和選擇;我也可以幾天沒有食物,忍受著饑餓在寒風中保全我自己。

可是現在,我不確定了。

我內心的防線幾乎完全被擊潰,唯一支撐我的是活下去的信念和複仇的怒火。除此之外,一片狼藉。

隻是,僅憑人類之軀,我真的能複仇嗎?

甚至,我還能活下去嗎?

……

所有的樹木在瞬間變得枯黃,天空變得晦暗不明。

想要求死的意願變得如此強烈。

我真的好累好累,身體仿佛沉浸在漆黑死寂的水麵上,因為我不確定我是否還有重新麵對的有勇氣。

緩緩地下沉,下墜,來到水麵以下的地方,將我的眼耳口鼻逐漸吞沒。

那是一個絕對靜謐的世界,隻有我一個人的世界。

我的口鼻中斷斷續續地吐出氣泡,我上方的水麵漆黑一片,毫無光芒。

但那種惡心的、好似龐然巨物的窺視感始終縈繞在我的周圍,揮散不去。

我繼續沉沒,屏住我的呼吸,將我的大腦放空,好像我孑然一身地來到這個世界沒有孑然一身地離開。

上帝也應該由衷地為我慶祝。

因為我終於能夠解脫,不用去麵對那些混亂無序、不可名狀的惡魔。

我——即將成為祂們的傀儡,成為祂們根本不屑去在意的、沒有靈魂的螻蟻。

……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

我捂著被攪亂的大腦瘋狂地尖笑,世界在我的麵前都是扭曲猙獰的,像是被濃墨重彩地畫上了強烈飽和的色彩,不同的顏色交替著,每個角落都長出了刺眼糜爛的菜花,布滿了詭異的線條和圖案。

原本美麗的紅衣女王露出了她的本來麵目,她的身上繁雜多變的顏色,在我的眼前的不同角落出現了無數個她在我的耳邊嘲笑竊語。

[此起彼伏的嘯叫聲]

單調細微褻瀆的音樂。

和聽不出語氣的“嘖”。

但這些對我來說已經不存在任何意義,我凶惡地一把推開她這個怪物,然後轉身就跑。

顧不上樹枝將我的頭發弄得混亂,更無法在意黑夜中究竟是什麽怪物發出刺耳纖細的鳴叫聲。

我奔跑著。

穿過幽暗的花園,沿著長長的、昏黃的、看不見盡頭的走廊,而後驚恐地出現在所有人身處的宴會中央。

“啊!哪兒來的瘋子?”

“她怎麽了?”

“那人好像是……”

“……”

我朝著向我靠近的莫裏亞蒂教授發出咯咯的瘋笑,而後猛地向他所在的方向撲去,朝著毫無防備的他用力地吐了一口口水。

他的動作停頓,而後緩緩地抬起手,手指觸碰了剛才被我吐過口水的地方,掀起上唇,臉上閃過一絲猙獰。

他的仆從快速朝我走來,像是要控製住我。

但立刻彎下腰,蹬掉了束縛我的高跟鞋,從他的手臂下竄過。

我拎著裙子跑出了宴會。

腳底上是粗糙磨礪的地麵,髒得像是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煤炭,我的腳很痛,但我卻一分都不敢停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應該是很久很久之後,久得天空快要泛起魚肚白,獨屬於我的精神世界裏,一本書的書頁像是被風吹拂,緩緩合上,回到了它原本屬於的位置。

書脊上寫著它的書名……

但名字卻被汙染,變得模糊不清,隻能隱約看到“精神”“催眠”之類的字樣。

我繼續咯咯地笑著,舒展著雙臂,輕盈地舞蹈著,在倫敦深夜的街道上,笑聲回**著,顯得是如此瘋狂和肆意。

直到天空逐漸泛起了魚肚白,我終於感到了沉重的疲倦,才找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了下來,瞪大眼睛無神地看著遠處。

[*別想]

[*別想任何事情]

我的眼睛就這麽睜著,即便太陽逐漸露出了完整的麵目、直到有一群流浪兒在我的麵前好奇地晃悠,我都沒有睡、也沒有去思考任何和理智沾邊的東西。

偶爾我會看看路過的流浪貓朝它們發出汪汪的狗叫,又忽然毫無緣由地捧腹大笑起來。

路人對我好奇地指指點點,今天沒有太陽,但街邊始終有輛馬車停在街邊,我究竟有幾根頭發?

一根、兩根、三根……

有個髒兮兮的孩子在聞那位淑女的狗留下的排泄物,今天會下雨嗎,可是那匹馬怎麽不吃草?

我煩躁地將我的頭發丟到一邊,因為我餓得難受極了。

一道陰影站在我的身前,我抬起頭看了過去。

高大的身影沉默地看著我,沙啞的嗓音帶著一絲遺憾,“……阿德裏婭女士?”

“嘿嘿!”

我以傻笑回應他。

他緩緩蹲下來,眉頭緊蹙,銳利的眼神與我平視,“阿德裏婭女士?”

而後,他垂下眼,眼中流露出一絲——

[*不能再想了]

“啊啊啊啊——”

我尖叫著推開他,朝他所在的空氣拳打腳踢,而後艱難地站起來,橫衝直撞地朝著那輛馬車所在的方向跑去。

顧不上別人的拉扯,我輕而易舉地打開車門,看著車內眼神陰鷙的男人,朝他猛得撲了過去。

我總覺得我的嘴好髒,大概是之前碰到過什麽讓我萬分惡心的東西,我得找點東西擦擦。

於是我捧住了他的頭,撅著嘴將嘴唇在他的臉上磨擦。

“yue,看來是一塊肮髒的抹布。”

話音剛落,我的衣領像是被什麽用力地往後扯,而後身體很快就失去平衡,重重地落下了馬車。

堅硬肮髒的地麵摔得我生疼,右手的手臂更是疼痛難忍。

麵前的大門快速地緊閉,馬車緩緩駛離,但我還是看到那個男人厭惡地拿著絹布擦著嘴角,而後像是看死人一樣看著我。

“噗哈哈——”

我快意地笑出了聲,而後艱難地坐在大街上,不停地捂著肚子狂笑。

周圍的人隻是避開我,甚至有拿著黑色棍子穿著相同衣服的男人們戒備地朝我靠近,將我雙手禁錮住,拉上了一個被鋼絲罩住的大車上。

但這實在是太好笑了,太好笑了,笑得我根本無法停止。

即便他在我的腦袋上用力地砸了我一棍,我也停不下來。

什麽時候停下來的呢?

蘇格蘭場,我後來看到那棟建築上寫著這個詞。

哦,蘇格蘭場,這個詞看上去好順眼,好像閃爍著金邊一樣。

我來過這兒……我忽得高興地在車裏拍手。

因為,我回來了。

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