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音樂
長久沒有接觸到外麵的空氣,我的腦袋像是要炸開一樣疼痛,渾身柔軟無力,隻能顫抖著任由教授的仆從把我帶出了他的房子。
今天的天氣是難得的沒有霧霾的陰天,冷風依舊寒冷刺骨,我穿著髒兮兮的衣服,腦袋昏昏沉沉,幾乎沒有思考和反抗的能力。
不過,唯一慶幸的一點是,那個怪物已經很久沒有纏上我了,即便深處陰暗潮濕的地下室,我也再也沒有在我的夢境中見到過祂。
之前的我或許還是太過悲觀了,沒有什麽東西是真的能無處不在的,至少我現在覺得恐懼已經在逐漸離我遠去。
那一定隻是個散播恐懼的謊言,而我一定能永遠地擺脫它們。
這樣一來,也就代表著,我隻要想辦法逃離這位教授的掌控,自由便近在咫尺。
但如今的我太過虛弱,沒有必勝的把握,我也隻能雙腿蹣跚,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我帶入了一家僻靜清幽的服裝店。
店鋪的櫥窗裏擺放著精致繁雜的美麗服飾,我開始懷疑這位教授為什麽要將我帶到這個地方?
給我買衣服?
……開什麽玩笑。
打開店門,裁縫恭敬地朝教授行鞠躬禮,然後笑眯眯的問道,“莫裏亞蒂教授,您今天來是要定製西裝嗎?”
此時,我這才終於知道對方的姓氏。
莫裏亞蒂。
我在心中默默地重複,試圖記住這個名字。
我的手臂因為脫臼到現在還是無法使什麽力氣,胸口被他踩出的淤青已經開始消散,但我依舊感到恥辱。
一個高智商且殘忍的、以製造混亂為樂的異教信徒,和他所信仰的怪物一樣,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的手緊緊握成拳,永不——
“不,我要為我的未婚妻做一條禮裙,以備不時之需。”
另一邊,雖然這麽說,但那位莫裏亞蒂教授一臉平靜,像是在說另一個完全不相關的人一樣。
而我則是完全是愣住,連拳頭都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握了,麵前的裁縫也有些意外地打量著我。
但或許是我脆弱蒼白的模樣和那些貴族淑女有一些相似之處,又或許對方隻是見多識廣,把內心的疑惑放在了心裏,總之,他並沒有表達出什麽疑問。
在連聲說了恭喜之後,他便讓一位女裁縫幫我量體裁衣。
我立刻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畢竟,我又“何德何能”,以至於能這位莫裏亞蒂教授以未婚妻的身份為我掩飾呢?
我不動聲色,開始細細思索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麵前為我量身的女裁縫一直在我麵前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麽,像是要和我聊天,但我此時心亂如麻,一點兒都聽不進去。
“女士,你聽說前段時間失蹤的康特伯爵嗎?”
我後知後覺地收回視線,有些不耐煩地看向壓低嗓音、一臉八卦的女裁縫。
見我一臉迷惑甚至帶著厭煩的模樣,對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像是找到了散播八卦的絕佳對象,“就是那位英俊風流的康特伯爵,每場宴會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前段時間他的失蹤讓他的家人萬分焦急,為了找人,尋人信息登上了好多主流的報紙,結果您知道他最後怎麽樣了嗎?”
“我不知道。”
說實在的,我也不想知道,因為這與我目前在意的事情毫無聯係。
女裁縫見狀,有些恨鐵不成鋼,“您怎麽能不知道呢?這件事情現在在紐約都已經沸沸揚揚了!倘若您要參加一場淑女的宴會,搭不上話該多影響您的社交啊!”
“……他怎麽了?”我敷衍地問道。
“要知道,康特伯爵最後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是血肉模糊的了,他的身體被擺成了畸形的姿勢張揚著,頭皮大塊大塊的散落,身上是流著膿液的腫塊,更要命的是……”
見到我的表情逐漸變得難看,女裁縫壓低嗓音,露出一絲恐懼和不安,“據說他的臉,他的臉是在一英裏外的地方發現的。”
“他的……臉?什麽意思?”
我的聲音不知不覺有些顫抖,心中開始感到極度的不安,而恰在此時,不遠處像我看來的莫裏亞蒂教授與我四目相對。
那雙毫無溫度的目光和嘴角若有若無的弧度讓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一時間甚至忘了呼吸。
“他全身上下隻有一張臉是完好無損的……凶手將它剝落,扔到了白教堂的門口——”
*
我不知道我後來是怎麽量好衣服離開的,因為我一直在想那張臉的事情。
這種極度惡劣的凶殺案不知為何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一切的開始,那個從樓上墜樓而亡的異教女巫。
我不記得她究竟長什麽樣,但我死都不會忘記她的死狀。
也正因為如此,她血肉模糊的模樣竟漸漸地和那個女裁縫口中的康特伯爵逐漸重合。
難道說……
我不敢細想,但我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
幾天之後,我麻木地穿上為我量身定製的高貴禮裙,跟著身旁的莫裏亞蒂教授,坐上了他的馬車。
此時倫敦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我透過簾幕看向窗外模糊的輪廓。
本打算趁此機會想辦法逃走,但想到女裁縫說那位慘死的康特伯爵是宴會的愛好者,我便改變了主意,打算一探究竟。
畢竟……再糟糕又會糟糕到哪兒去呢?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車內的氛圍已經逐漸凝滯,馬車終於緩緩地停了下來。
莫裏亞蒂教授先一步緩緩下了馬車,而後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讓仆從攙扶我下車。
我差點沒有站穩,但抬起頭後,我看到了一所令人震驚的巨大莊園,黑夜中的燈火通明照得它金碧輝煌。
我開始感到緊張,幼時穿梭在繁華宴會的記憶已經開始遠去,但這倒是其次。
主要是……直覺告訴我,我壓根不該進去。
可是,莫裏亞蒂教授卻不容我猶豫,他忽然牽過我脫臼的手臂,一陣劇痛讓我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一片,別無他法,我隻能掛靠在他的身上,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一起走進其中。
疼痛讓我的大腦也跟著混沌,冷汗順著我的臉頰滴落下巴,我低著頭,不知道我此時的臉色究竟有多難看。
“這是我的未婚妻。”
我隱約聽到身旁的男人再度用這個可笑拙劣的謊言形容我的身份,但我無力辯駁,隻是看著我腳上精致的高跟鞋。
“哈哈哈,莫裏亞蒂,這可是紅衣女王的宴會,你怎麽敢帶自己的未婚妻過來?”
紅衣女王這個詞被壓低了音量,畢竟大英目前是有女王在位,這樣的稱呼也不過隻是在私底下說說罷了。
“親愛的,”但莫裏亞蒂教授卻無動於衷,轉頭朝我說道,隻是那一聲Darling卻喊得我背脊發涼,“介紹一下你自己吧。”
我緩緩地抬起頭,忽然想起了我今天來到這裏的目的。
但顯然,我在這裏受困於這位邪惡的莫裏亞蒂教授,一個脆弱的女人在這裏也無法引起任何注意。
我得做些什麽。
隻是忽然,我的目光看向了宴會中央的一架鋼琴,光線照射在它的身上,它細膩的線條立刻吸引了我。
其實,我彈琴彈得並不好,因為我小時候並沒有十分刻苦地學習,因為我總認為我絕不可能需要鋼琴來謀生。
但此時此刻,我已然脫胎換骨,音樂對我來說好像已經成為了可以觸手可及的實物,為我所掌控。
“我英語說得不好。”我濃重的美音讓在場的人眉頭一皺,“這樣,我給大家彈一首曲吧。”
“曼森小姐。”
說完,我顧不上莫裏亞蒂教授陰沉地快要滴水的臉,大腦忽然有些晃神,緩慢而遲鈍地走到這架鋼琴前,打開了鋼琴的琴鍵蓋。
而後手指重重地按下了一個和弦。
一個極度不和諧的音隨著震動傳到所有人的耳中,使得在場的所有人都靜了一瞬。
隨後我低下我纖細脆弱的脖頸,雙手手指在琴鍵上不斷地彈奏著,完全忘了我另一隻手已經脫臼很久了。
這首曲子是那麽地怪誕且詭異,但出乎意料的是,明明隻是一架鋼琴,卻彈出了管弦樂的氣場,恢弘壯闊氣勢磅礴。
從沒有人聽過這首曲子,包括我自己,因為我隻是隨心所欲地彈奏著,但古怪的是,就好像是印刻在我的靈魂裏,好像是曾埋藏在這個肮髒世界的深處,而又被我彈奏了出來一樣。
那顫動纖細的高音、紛繁變化的中音部和縈繞不起的低音,像是瑰麗旖旎、不停變化的美麗繁花,又像是暗流湧動、危機四伏的漆黑海底,還像是那些陰暗腥臭、單調褻瀆的可怖怪物——
所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好像從中找到了安詳平靜的極樂世界,即將靈魂出竅。
我也好像沉醉了,像是走在一條永無止盡的五線譜上,五線譜的盡頭是一道耀眼奪目的光芒,吸引著我的身體向它靠近。
但忽然,手臂的劇痛讓我稍稍恢複了神誌,低下頭之後我才發現我一隻手彈奏著音樂,另一隻手用力地按著我脫臼的地方,像是要從中將我喚醒一樣。
我這才注意到周圍人們的神色變得麻木呆滯,除了隨著音樂機械地擺動以外,就像是一具具行屍走肉一般。
驚慌失措的我想要停下彈奏的動作,因為我知道,有什麽出問題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那一隻明明已經脫臼了的手像是被詛咒了一般,不知疲倦,一直不停彈奏著那淬了毒的詭異音樂。
我開始尖叫,試圖抵抗那音樂給我帶來的可怕效應,但這毫無用處,不僅如此,反倒是給我帶來了更多的幻象。
最後,我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除了眼前刺眼的光芒忽然變成了黏膩陰濕的幽暗黑洞,像是在吸引著我一同墜入其中。
而就在黑暗的中央,一個身姿曼妙的美豔紅衣女子踩著纖細的高跟鞋,緩緩向我走來。
“噠——”
“噠——”
“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