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紈絝變卷王一

賈赦把自己關在賈家祠堂裏,足有三天沒出門了,連吃喝都是小廝送到賈家祖先牌位跟前的,他一步都不動彈。

周圍人都隻當他是瘋了,好好的高床軟枕不睡,偏要在祠堂這個地方打地鋪。賈家祠堂可不是個好地方,一應葷腥兒物品,除卻祭祀時候,是不允許進屋的,所以這三日來,賈赦隻能吃些點心果腹。

照著他以往的習慣,每頓飯少了七八個菜是碰都不碰的,如今這般,可不就在府裏傳的沸沸揚揚。

隻是不論是賈史氏還是賈政,或勸或罵,賈赦就是不挪窩,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惹得賈史氏等人甩袖而去,隻當他是找罪受,再不搭理他了。

賈赦心中苦澀,他難道不知道享受,但他是真害怕啊!

看著離他三丈遠,雙腳懸空的老爹和兒子,賈赦流下了兩行清淚。

天老爺啊,這青天白日的,怎麽就見鬼了呢?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賈赦叩首,請您幾位千萬要保佑我,快點把我爹和瑚哥兒帶走吧!他們都是已死之人,陽間的陽氣盛,外頭和尚道士也多,實在是太危險了……”

“爹啊,瑚哥兒啊,我會多多給你們燒紙錢的,趕快走吧,莫要逗留陽間了。你們若是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大可以托夢給我,可是現在這樣,真的是太危險啦……”

賈赦跪在蒲團上,閉著眼睛瑟瑟發抖,嘴裏絮絮叨叨的懇求著。

賈代善寒著一張臉,看著下麵的傻兒子又是磕頭又是跪拜,簡直不忍直視。

半晌,賈代善低頭看了看賈瑚:“你這蠢爹不好,瑚哥兒日後千萬莫要學他。”

賈赦……

過分了啊!整日飄在身邊嚇唬自己就算了,如今還當著自家兒子的麵埋汰人,就是親爹也不能忍了!

賈赦張嘴欲要辯解,冷不丁看到賈代善的臉,又嚇了一哆嗦,罷了罷了,那是親爹,還是死了的親爹,再忍忍。

賈瑚見狀,噗嗤一聲笑了:“父親,我和祖父又不會害您,您怎麽如此害怕?”

賈赦自然知道活著的老爹和兒子不會害他,可一來人鬼殊途,如今那二人都是鬼了,誰知道成了鬼之後和人有沒有區別。二來呢,賈赦心裏也愧疚,賈代善拚死救駕,保住了他的世子之位,可自己還是不爭氣,從國公爵位到一等將軍,降了不知多少等級來,他屬實覺得對不住賈代善。

再一個,賈瑚小小年紀就夭亡,自己身為父親卻護不住他,還得忍著背地裏害他之人,無法為他討回公道,實在也是枉為人父了。

由此種種,賈赦一來害怕,二來愧疚,實在不想看到賈代善和賈瑚的麵孔,縱然那二人算起來,都是他的血脈至親。

賈赦的頭埋得很低,整個人縮成一團,看著可憐極了。

賈代善冷眼瞧了許久,這才沉聲道:“你這像個什麽樣子!男子漢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自然應當俯仰無愧,我素日裏就是這般教導你的不成!”

賈代善的口氣和生前一般無二,賈赦被他罵了,反倒安心了幾分,諾諾道:“兒子不敢,兒子愧對父親,愧對瑚哥兒,也愧對張氏。如今賈家,賈家不得當今喜歡,兒子也不得太太喜歡,連榮禧堂也住不進去,隻得蝸居在東院裏。”

賈代善聞言沒說話,半晌才道:“不怪你,從前你做廢太子伴讀,是我和先皇的主意,並不是你求著的。你的伴讀做的很好,可廢太子敗了,怎能怪你呢?”

“至於你太太,哎……”

賈代善長長的歎了口氣,猶豫片刻才說道:“恩侯,太太她,並不是你的親生母親。”

這話恍若晴天炸響了個雷,直劈得賈赦三魂出竅,七魄不歸,隻呆呆的盯著賈代善,連話都忘了說了。

不是他的親生母親?怎麽會?

他是榮國府的嫡長子,賈史氏是榮國公賈代善的妻子,他的母親不是賈史氏,還會是誰?還能是誰?

賈代善思量再三,還是選擇說出實情:“你祖父從前跟著□□打天下,我那時候才十來歲,跟著你祖母留在金陵。等到十六歲那年,你祖父來信,叫我去戰場上曆練,臨行前你祖母為我說了個媳婦。”

“她雖然身世不顯,卻也是極賢惠溫柔的,我們朝夕相處了三月後,我就上了戰場,留她在家陪伴你祖母。我那時不知道,原來她已經有了身孕了,那個孩子就是你。”

賈赦張了張嘴,想問那她呢,他的親生母親去了何處?

可嗓子眼裏卻像是堵著一團棉花,噎得的鼻腔發酸,眼眶發澀,隻怔怔的落下淚來。那個溫柔的女子,肯定是死了,不然祖母不會不對自己提起,府裏也不會沒有半點她存在的痕跡。

賈代善也覺得心酸,幾乎流下淚來,可鬼是沒有眼淚的。

他定了定神,繼續說道:“遼平之戰,我充當先鋒對陣,大破敵軍的同時,自己也險些死了過去。消息傳回金陵,你祖母就病倒了,那時你母親已經懷胎七月,一邊要擔憂我,一邊還要照顧你祖母,實在艱辛。”

“可是禍不單行,當時敵軍將領尋到了咱們老家,要捉了你母親和祖母來威脅我們。雖然有義士報信,她們二人提前躲了起來,可你母親驚懼逃亡中還是早產了,後來……”

“後來如何?隻是早產而已,她,她……”

賈赦追問道,卻又不敢直直的問出來。

“她死了,生下你不過三日,為了幫你祖母和你引開追兵,死了。”

死了?賈赦愣愣的看著賈代善,眼中浮起一層霧氣,似乎隔著遙遠的時光,見著了那個溫柔堅韌的女子。可是一眨眼,那女子卻又消散不見了,不知真假。

“可是族譜上,族譜上沒有她的名字,兒子從未聽說過她。”

“後來你祖父和史侯相交莫逆,為我和你太太定下婚事,你祖母初時不允,後來好容易同意了,卻把你記在了你史氏名下。”賈代善有些愧疚,其實是為了拉攏史家,抹去了賈赦生母的信息,畢竟史侯家的大小姐,怎能為人繼室呢。

這些隱秘之言,賈代善沒有說出口,可賈赦卻突然清醒過來,想到了背後的盤中錯節。畢竟再是溫柔似水的姑娘,也比不得實打實的利益動人,史家一門雙候,是絕佳的聯姻對象,與之相比,自己的生母就半分優勢也沒有了,更何況,她還死了。

看著賈赦嘴角的那絲冷笑,賈代善頓了頓,隨即解釋道:“你生母也記入賈家族譜了,是用的你祖母義女的名號,賈家子孫也需得供奉於她。從前你祖母在的時候,不也經常帶著你祭拜?”

賈赦幾乎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啞著嗓子問道:“既然瞞了我這麽些年,如今又為何要告知於我?”

若是有第二個選擇,賈代善也是不想說的,這畢竟是自揭傷疤的醜事。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起來。

倒是旁邊的賈瑚,聽了這久遠的愛恨情仇,心中卻無甚觸動,聞得賈赦發問,笑嘻嘻的說道:“自然是曾祖父發話了,他老人家說祖母鬧得太不像,而您又太過愚孝,恐會動搖賈家根基,釀成大禍,這才特意遣了我和祖父回來。”

“父親,璉哥兒乖不乖?我跟了您四日了,還一次都未曾見過他呢。母親臨走之前,還特意叮囑我,讓我多照看弟弟呢。”賈瑚說著激動起來,飄到了賈赦身邊,仰頭懇切的看他,“父親,您帶我去看弟弟好不好?”

見著兒子亮晶晶的眼睛,賈赦忍了許久的眼淚掉下來,想要伸手抱抱他,手臂卻穿過賈瑚的身體。賈赦這才恍然,即便看著再如何同往常一樣,如今的賈瑚,也已經是個鬼了。

賈赦回過神來,拿著衣袖抹了把眼淚,輕聲道:“好,父親帶你去看弟弟。”

“要不要舉把傘來,你能曬太陽嗎?”賈赦沒有理會賈代善,蹲下身問賈瑚,“還是等到晚上再去?或者我讓人把弟弟抱來?”

賈瑚笑嗬嗬的點頭道:“能曬能曬,太陽月亮都能曬的,前幾日我跟著父親,不是還去了一趟古玩街麽,都沒有妨礙的。我想去看弟弟呀,還有珠哥兒,半年不見,不知道他長高了沒有,可惜他見不著我,不然我們還能一處玩兒呢。”

說罷,他還歎了口氣,頗有些惋惜的樣子。

賈赦頓了頓,看著一派純真的兒子,沒有吭聲。他如今早就知道,瑚哥兒的死和王氏逃不了幹係,可今日聽了賈代善的話,卻不知道與賈史氏相不相幹。

隻是這都是大人之間的陰險醜惡,就不必告訴瑚哥兒了吧,左右連張氏和賈代善都沒有說過,且讓他心中再保留些純善,莫要再經曆人心險惡了。

賈代善在一旁看著,表情有些訕訕的,見兒子不搭理他,隻得和孫子走在一處,跟著賈赦出了賈家祠堂的大門,往榮慶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