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邊學邊玩姐將嫁

珍卿不願聽高家婆媳數落,拖著若衡姐,回到姑奶奶院子的後罩房裏。

等到房裏坐定,若衡表姐跺著腳埋怨她:“說你脾氣硬,我看你還不如我脾氣硬,她們說得也太不像話。”

珍卿歎了口氣,說:

“她們來,是慶賀若雲姐的喜日子,我不看她們的麵子,也要看大表伯、大表娘,幾個哥哥還有若雲姐的麵子,他們對我總算不錯。

“我要是鬧大了,驚動了姑奶奶,姑奶奶準會跟大房過不去,大家都不安生。何苦來呢?”

若衡哼笑了兩聲,戳著她的額頭道:

“你可真是個實心眼,大伯娘是那幹姥姥生的,若雲姐是大伯娘生的,她們家所有女人都裹腳。

“你以為大伯娘和若雲姐,瞧得上你的大腳片子?你不曉得的時候,她們也拿你的大腳片子說嘴呢,說你將來嫁不出去。”

珍卿聳聳肩膀說:

“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我背著你,也跟姑奶奶說,你睡覺打呼嚕還磨牙,吵得我睡不著,她就不讓你跟我一起在後麵睡了。

“這你可不知道吧?你不也跟二表娘說,我是個書呆子,將來肯定變個大傻子嗎?”

若衡立刻轉移注意力,也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羞愧,就別別扭扭地說:“我是為了給你出氣,你反倒數落起我來。”

珍卿握著她的雙手,很誠懇地說:

“你說我書呆子,說我傻,還說我瘦得像猢猻,我也生氣。

“可我覺得你隻是嘴上說說,對我還是好的,有好東西也知道想我。我氣一陣就不氣了,還是咱倆最要好。

“大表娘和若雲姐也一樣,她們說了我的閑話,可也沒有做壞事害我,說的閑話,也不是胡編亂造的話。有什麽好事也想著我,我還有什麽可氣的。”

說白了,對別人要求太高,那就要生無數的閑氣。

常言說,身安不如心安,屋寬不如心寬,這是兩輩子的心得。

若衡聽得感動極了,眼睛裏都漂淚花,珍卿就哈哈樂了兩聲,說:

“你眼窩兒也太淺了,這就感動哭了,小心將來給人騙了。”

若衡立時破涕為笑,揪著珍卿要咯吱她,姐倆兒你跑我追,鬧來鬧去。

餘奶奶在房間外頭,收拾曬在篩子裏的幹菜,聽著裏麵愁雲慘霧散去,歡聲笑語回來,也欣慰地笑了。

過了一會兒客人走了,餘奶奶把這事講給姑奶奶聽,老太太又把二兒媳叫來,把珍卿說的話講給她聽。

珍卿的二表娘聽了,表情也有些複雜,說:“沒想到,這個妮兒是心裏寬敞的。”

姑奶奶對二兒媳,也真是苦口婆心:

“原來是為了你表舅,我才擔待這個孩子。可現在,也是真心疼她。這個孩子看著胡鬧,實際是個講道理的,誰對她好,她心裏有數著嘞……

“你表舅管孩子隻會打,一點道理講不出。都說小花脾氣硬,可你沒看出來,硬的後麵還有韌勁兒。

“不管你表舅怎麽打她,不願意的事兒,就是打死也不願意。可你看她鬧歸鬧,倒不像她爹那樣,跟她爺說翻臉就翻臉。

“這個妮兒還心裏寬敞,不記仇,她爺給她打得那樣,你看她啥時候說過她爺的壞話?

“她受了委屈,啥時候見她哭天抹淚兒,動不動跟人家慪氣?

“這才叫大家風範,撐得起門戶的。你那昱衡性子麵,就該找個這樣的媳婦,幫他擔待著。”

二表娘聽著,為難地沉默著,半晌才說:

“娘,你說的我都明白。都以為我嫌小花性子野,怕她欺負昱衡。可我知道小花知書達理,是個好妮兒,好好管教也能管回來。

“我自己女兒沒裹腳,我也不嫌她的大腳片子。娘,唉,我最怕的哪是這些個!

“小花他娘,生了四個孩兒,隻活了小花一個,小花從小也病歪歪的。

“娘,昱衡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讓我咋想這個事,我要是給我兒子定了小花,我一輩子替他操心,我一輩子咋過呀我……”

姑奶奶也沉默下來,一會兒,又跟二兒媳說:“小花今年沒生啥病呐,長大啦就好啦。”

二表娘默默哭起來,她抽泣著說:

“娘,她長大了要是不好嘞?我不能拿我的兒去賭。

“娘,你不放心小花,叫她認我當幹娘,我拿她當親閨女待,我給她出一份嫁妝,跟若衡一樣。”

姑奶奶臉色沉下來,把茶杯往桌上一擱,說:

“你嚎啥嚎,我還沒死嘞!人家看過好些大夫都說了,小花隻要好好養,沒啥大事,昱衡是我親孫兒,我能害他?”

二表娘默默地抹眼淚,反正是不吭聲。

珍卿不知道,姑奶奶跟二表娘,有這樣一場艱難的對話。

知道了她也沒啥說的。

姑奶奶是一心為她好,她不能讓姑奶奶下不來台。

可是二表娘為孩子打算,她又有什麽錯呢?

她性子野,名聲不好,小時候多病,又一直不裹腳,在二表娘的眼裏,她完全不合格,配不上她精心教養的兒子。

所以,珍卿不知道她們婆媳的交鋒,也是好事。

沒多大一會兒,就到了晚飯時間,她對楊家的食物更感興趣。

晚飯吃得特別豐盛,除了一道長壽魚,還有一道很費食材的燕菜,並其餘家常菜色,讓珍卿一次性大飽了口福。

吃完晚飯後,她把給姑奶奶抄的佛經,送到她的房裏去。

姑奶奶從姑爺爺過世,就開始吃長齋,拜佛念經。

信佛的人認為,佛教經典所在之處,即有佛在。

抄經就是在禮拜十方三世一切諸佛,既能弘揚佛法,還能被神佛保佑,遇難成祥,疾病自消。

姑奶奶讓珍卿抄經,就是希望神佛看到她的虔誠,能保佑她消災解難。

珍卿不大信這個,不過姑奶奶是真心為她好,她也就順了她老人家的意。

這些年先後抄了不少經書,比如《般若心經》《金剛經》《妙法蓮華經》等,還熟識了些經書。

把經書送過去以後,珍卿就留在姑奶奶房裏,和姑奶奶、餘奶奶,還有表娘、表姐說話。

姑奶奶很怕珍卿,也學得像她祖父一樣憨傻不著調。

每當珍卿來楊家灣時,總願意叫她多見人,學學說話和禮數,還給她講各種人情世故。

珍卿知道好歹,對姑奶奶的安排也很配合。

這天晚上,姑奶奶給她講起,當初她爹她姑,先後離家出走之後,她奶奶的娘家弟弟景有德,找了一幫人來杜家莊鬧事。

珍卿的舅公景有德,說杜太爺氣死老婆,逼走兒女,他景家要搬回珍卿奶奶的嫁妝。

姑奶奶握著珍卿的手,感慨地回憶著:

“你爺啊,年輕的時候是一種不著調,後來也有些悔改,又變成另一種不著調。

“你奶死了以後,你爸你姑都跑了,他覺得對不住你奶。他在景家人麵前,好像抬不起頭似的。

“你景舅爺來鬧了幾回,想要回嫁妝,你爺就想鬆口,說把你奶的嫁妝還給景家,也是應當的。——真是憨到底的傻老頭子。”

珍卿問:“那後來咋沒給他?”

姑奶奶歎道:“還是我帶著你表伯們,還有你杜家的老人們,輪番地勸說你爺,又敲打你那個舅爺,這事兒才算打消。

“你舅爺啊,名字叫‘有德’,其實他是無德。

“按理,嫁妝是留給兒女的,你爹、你姑跑到外麵,也不是他景有德收留照看的,也不是說就死在外頭了,憑啥把你奶的嫁妝還給他,真是笑話兒。”

餘奶奶把煤油燈撥亮一點,過來跟珍卿說:

“小花,你這個舅爺,跟你奶一點兒也不親。你奶奶都十五六歲了。你太姥爺收了個丫頭,生的你這個舅爺,他是個丫頭養的壞東西……”

珍卿暗笑,在這裏說一個人是“丫頭養的”,跟說人是“婊子養的”,一樣都是很難聽的話。

姑奶奶就說:“丫頭養的,庶出的,也不是沒有好人,但你這個舅爺啊,老來得子,沒給他養出好人性來……”

接著,姑奶奶又說起,這個丫頭養的景有德,怎麽樣地虐待嫡母,欺負嫡姐。

姑奶奶跟珍卿說,都說她奶是她爺氣死的,其實也有景有德的罪過在裏麵。

大家說著話吃著果子,一直說到很晚。

珍卿還按往常的習慣,住在姑奶奶的後罩房裏,她一個人住,還挺寬綽的。

一在楊家安生住下來,珍卿就做好學習計劃,每天上午學習三小時,下午學習三小時。

其餘時間,她就跟若衡表姐瘋玩起來了。

在楊家的大院子裏,她們先玩踢毽子,丫鬟裏有踢得好的,也參與進來湊熱鬧,踢得花樣兒可多了。

後來毽子玩得無聊,她們還跟餘奶奶要了長繩子,讓丫鬟或老媽子,給她們悠著繩子,她們就一起玩跳繩。

她們玩得高興之極,把二房的兩個男孩子也招引來——楊家大房的若雲姐待嫁,大房的男孩兒都在外麵求學。

倒是二房的昱衡和紹衡,這兩個男孩兒在家裏,沒多久就陪兩個女孩兒一起大玩特玩。

他們除了在家玩遊戲,還時常跑到村子外,去踏青賞花,看農民在那兒種地之類。

但也有一點小風波,她們在家裏玩的時候,四表姐楊若蘭總說吵了她念書彈琴。

說珍卿和若衡兩人,缺管少教像瘋婆子,又口口聲聲地,叫珍卿滾回杜家莊。

第9節

有時候有點言語衝突,那楊若蘭還追著珍卿和若衡滿場亂打。

昱衡表哥維護兩個妹妹,這楊若蘭是做堂妹的,竟敢指著昱衡表哥亂罵。

這種事情瞞不住人,鬧到姑奶奶那裏,姑奶奶把楊若蘭跟她娘,一起叫過來,當著眾人數落半天,說得這娘兒倆幾乎要抱頭痛哭。

除了這一點小插曲,隻要不是太出格,姑奶奶就縱著她們玩樂,平日裏吃得也非常好。

相比杜家莊,這裏的日子別提多快活了。

到若雲姐出門子的那天,天氣突然冷下來——突如其來的倒春寒,讓人們隻得重新穿上冬衣。

這一天,楊家來了好多親戚朋友,連同村人也來了許多。

姑奶奶和表娘、表嬸們,都忙著招呼各路女眷,珍卿也在一邊陪著姑奶奶。

若蘭表姐托病沒出來,若衡表姐經水來了,也不好到處走動。

天氣乍然一冷,姑奶奶有點受不住,臨到中午要開席了,她說要回房去躺下來,吩咐大表娘給珍卿找地方吃飯。

大表娘忙得簡直要瘋,急慌慌給珍卿找了個席麵。

她對珍卿說,這都是同村的大嬸大娘,叫她不用害怕,先給肚子混飽就行,晚上再安生吃一頓。

又跟那些同村的大嬸大娘說,這是我們家的表小姐,勞各位多照應照應。

這些樸實的大嬸大娘,樂嗬嗬地答應了。

珍卿本不是怕羞的人,被這一溜兒的老中青婦女,不同方向地盯著她看,真叫她莫名不自在起來。

坐在近邊上的老太太,就問她家是哪兒的。珍卿就答是杜家莊的。

有人就恍然大悟,是誰誰家的那個獨孫女。

然後,就說起她家杜太爺的矬事,又說起她小時候的黑曆史。

有的問她現在定親沒有,問她爹在哪裏做事,問她爺為啥沒給她再找個後奶奶……

珍卿哼哼哈哈地對付著答,好容易聽到有人大喊,說馬上要開席。

這一桌子老中青的婦女們,立時都精神一振,沒心思跟珍卿扯閑篇了。

然後,珍卿就半張著嘴,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年輕媳婦,緊緊地捏著筷子尖兒——夾菜的那一邊兒,給在座的女士們,滿發了筷子。

那發筷子的媳婦,發完了筷子,順手揪了一把鼻涕,翹起腳來,很自然地把鼻涕抹在鞋後跟上——可見這是她平時的習慣。

再設想一下,這發筷子的年輕媳婦,上完茅房大概率也不會洗手。

她腳上的鞋子,肯定走過不少地方,包括茅房、豬圈之類的地方。

我滴個乖乖唉,都說眼不見為淨,為啥要讓她看到這個唉。

珍卿鬱悶了,不想吃這個席麵了,但是現在溜走不大好。

她還是悄悄把筷子拿到桌底下,拿手帕仔仔細細地擦了。

這席麵先上涼菜,涼菜流水似的上來,楊家灣老中青三代婦女,向珍卿發起了猛烈的夾菜攻勢。

連坐在對麵的豁牙老奶奶,也遠遠地給她夾著菜,要往她碗裏放。

珍卿無奈,隻得雙手捧起碗,接過了她夾的菜。

大家似乎把給她夾菜,當成了一項光榮使命,不一會兒,她碗裏的菜,就堆得像山尖一樣高了。

珍卿愣愣地舉著筷子,不知道從哪一筷子下口。

珍卿右邊的胖大媽,很熱情地說:“妮兒快吃,一會涼嘞。”

本來就是涼菜,它再涼還能涼到哪兒去,我問問你。

左邊的那位瘦大媽,也讓珍卿快點吃,然後拿她剛剛特意舔幹淨的筷子,把珍卿碗尖上的一塊肉撥拉了兩下。

這位大媽,我想請教你一下,你把我碗裏的這片肉,翻過來又翻回去,到底是個啥意思,你是不是看上它啦?

珍卿靈機一動,連忙跟眾人靦腆地笑道:“我從小肚腹不好,不敢多吃涼菜,大家吃吧,我吃不了這麽多。”

說著不等眾人響應,連忙把碗裏的菜給大家分去許多,大家是不會嫌棄她的——這個年代,很多人一年也吃不上一回肉,很珍惜肉食的。

珍卿怕別人說她架子大,以後再傳得名聲更壞,她好歹留了些涼菜,盡量忽視大家的口水,勉強吃了幾筷子。

終於等到熱菜上來了,為免大家又把她的碗堆得像小山,珍卿反客為主,端著湯碗站起來,跟大家舉杯,很敞亮地說:

“各位奶奶、大嬸、大姐,今天是我表姐的好日子,我以湯代酒,敬大家一杯。

“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來給我大表伯、大表娘和我表姐捧場,感謝大家對表姐和表姐夫的祝福。我年紀小,先幹為敬,大家隨意。”

農村婦女沒見過這樣的,多少有點手足無措。

不過她們都很給珍卿麵子,手裏有湯的都端起來喝了。

有人就沒口子地誇珍卿,說:

“真是財主家的小姐,恁會說話,恁會做人,說的這個詞兒,俺們學都學不來,表小姐,你認得字啊?”

珍卿一邊答著她們的話,一邊反客為主地給她們夾菜。

對麵房子裏,正在陪客的三表叔,看見珍卿這一出,好笑地不行,給身邊他二哥指著:

“你看這小丫頭,一點兒不怯場。”

珍卿她二表伯看見了,也笑著說:

“真是歹竹出好筍,表舅那麽不會交往人,小花這個妮兒,到哪兒都挺自在,都能吃得開。

“唉,俺娘想讓昱衡娶小花,你二嫂死活不願意。她說,收了當個幹女兒也行。我看咋樣都行,妮兒是個好妮兒。”

三表叔笑眯眯地看對麵,珍卿擺開主人的架勢,總給別人夾菜,她自己倒沒吃幾口。

三表叔好笑地回過頭,跟他二哥說:

“表舅讓我幫著尋摸個好學校,教育家梁士茵,上個月回縣籌辦學校,說要辦一個聯合學校,把小學校和初等中學放一起辦。

“今天回市裏的時候,我從縣裏過,再幫著打聽一下,看那學校籌備得咋樣了。”

二表伯驚歎地說:“梁士茵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去年我去楚州辦貨,到處聽人說他的事。

“說他是什麽教育博士,他在楚州辦學,那些當官的克扣教育經費,幹涉他招生和聘人,他一氣之下離了楚州。

“沒想到跑咱們禹州來了。小花去念他的學校,我看不壞。”

三表叔也說:“小花是個念書的材料,我看可以讓她去考,她在鄉裏,難找合意的親事,不如多讀幾年書,找個儒雅士紳之家……”

二表伯大口吃肉,很捧場地附和著弟弟。

那邊席上的珍卿,見眾人已沉浸在美味中,沒興趣給她夾菜了。

她才小心坐下來,吃了幾筷子熱菜,喝了兩口熱蘿卜湯,總算是喘過氣來了。

珍卿又舀了一碗湯,正準備再兩三口幹了。

她右邊的胖大媽,忽然一個巨大的噴嚏,衝著整個席麵打上去。

胖大媽的手還按在桌子上,弄得整個一張桌子,那是一個地動山搖。

這一桌子菜肴,吸收了胖大媽的唾沫腥子,珍卿覺得有點不能直視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1-03-22 20:56:23~2021-03-24 19:22: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瀟瀟暮雨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