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珍卿路遇尷尬事

◎珍卿跟著匡先生學習,本是如魚得水,非常自在地。可是,去年秋末的時候,匡先生突然杜太爺請辭,說他有……◎

匡先生走了以後,珍卿想方設法地跟她祖父說,她要去新式學堂念書。

她說,現在很多達官貴人家的女孩兒,都會去新式學堂鍍一層金,夫家那裏也覺得好看些。

杜太爺雖然是個舊式的人,但匡先生多年給他灌輸,說珍卿怎麽怎麽天材,怎麽怎麽好學,隻要好生培養,就會像《孝經》說的,她能夠“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

直白的意思就是說,如果他支持珍卿讀書,她就有望成為一個很有成就的才女啥的,讓教育撫養她的人,獲得很大的名望榮譽。

自從珍卿生母過世,他爹也走了這麽多年。

這些年來,一直是杜太爺在管教孫女,可以說肩負了父母的職責。

那如果她真能出人頭地,在人前混出什麽名聲,最該顯赫榮耀的,應該就是他這個祖父了。

因為這個別人覺得可笑的念想,杜太爺有時候還挺開明,一直支持珍卿念書……

況且他雖然是個失敗的生意人,但早年走南闖北,還是讓他比別人見識多些。

那些個達官貴人們,都送兒女去念新式學堂,新式學堂必定有些益處的。

縣裏也辦了新式學校,但杜太爺覺得,都需要由他考察一番,看看師資怎麽樣,風氣怎麽樣,能不能學到正經東西,才能決定讓不讓孫女上去。

杜太爺這一考察,可不就考察了三四個月。

他越考察越覺得不像話,不滿意,不能叫孫女去。

新式學校一時沒有滿意的,珍卿又不能在家虛度光陰。

於是杜太爺仗著在族裏輩分高,跟族長說了一下子,又給九先生交了“束脩”,就把珍卿送到族學裏,跟著九先生學。

她三個月前才進族學,在這之前,匡先生已經教她學《春秋》。

可進了族學以後,這九先生給她講《春秋》,總是糊弄地給她講。弄得她總學不明白,老是自己看注釋去理解。

珍卿一開始還以為,九先生是浪得虛名,肚裏沒貨,所以講不出來。

等九先生尋了一本《女兒經》,特意給她細細致致地講起來,珍卿才意識到——這個九先生滿腦袋的封建流毒,糟老頭子壞滴很。

他不想讓珍卿在族學,跟一幫男孩子一塊讀書,卻又不好明說,就懶得教她學《春秋》,拿一本《女兒經》來糊弄她。

珍卿正在裝背書,走了神,忽然自己椅子上被踢一下,給她嚇了一大跳。

就見身後的崔胖虎,書也不好好背,拿著幾張寫了字的紙,在手裏搖來搖去。

崔胖虎身後瘦小的陳學禮,一邊留意九先生別發現這裏,一邊滿麵惶急地去奪。

崔胖虎經常欺負窮學生陳學禮,搶他寫的大字,是天天會有的節目。可幸的是,今天他一下子把寫的大字,從崔胖虎身邊奪回來了。

沒有戲弄到陳學禮,崔胖虎又來揪珍卿的辮子,珍卿可不跟他客氣,裝作被他揪疼了,後背立刻向後一靠,身體重心直接往後麵壓,直接把崔胖虎桌子靠倒。

崔胖虎的桌子,直接翻在他自己身上,桌上的硯台紙筆,落了他一身子,硯台翻在他身上,把他衣服也弄髒了。

珍卿趕緊站起身,嘴裏連聲說著“抱歉”,伸出一雙細溜溜的胳膊,要給壓在胖虎身上的桌子抬起來。

可她“力氣太小”了,桌子每拽回一半,她胳膊上脫了力,就給跌回去又砸在胖虎身上。

這胖子想爬爬不起來,給他折騰得吱哩哇啦地叫。

珍卿反複弄了幾回,眼見上麵坐的九先生,臉色不太好看了,她也見好就收,在同窗的幫助下,給崔胖虎的桌子抬了起來。

崔胖虎造的跟個花斑豬一樣,同窗們都偷偷捂嘴笑。

崔胖虎肥胖的身軀,好容易掙騰起來,猛出手就要打珍卿,珍卿瘦瘦的身板兒很靈活,很容易就躲開了。

崔胖虎一拳打空,一個趔趄,差點又栽倒了。

眼見九先生站起身,要過來這裏了。珍卿才趕緊給崔胖虎鞠躬倒歉,說他揪自己辮子,給她嚇得一個哆嗦,沒留神把他桌子靠倒了。

珍卿的小夥伴杜玉琮,也來勸崔胖虎,說他大人大量,別跟個小丫頭片子計較。

下學時,崔胖虎家下人來接時,珍卿趕忙上前陪禮,把跟崔胖虎倒歉的說辭,“誠惶誠恐”地說了兩遍,姿態放得特別低。

崔胖虎家裏下人,也不好多說什麽。

來這裏的幾年,珍卿悟到一個大道理:

生存環境不利的時候,私下該咋辦就咋辦,但是麵子一定做好,一定要裝得非常溫良恭儉讓,讓別人挑不出錯來。

九先生出來晚點兒,看見珍卿,高傲地睨了她一眼,冷哼了一聲,說:“你把《女兒經》學好,就省事了。”

珍卿恭恭敬敬地說了聲“先生慢走”,沒有答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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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杜氏祠堂出來,珍卿和最好的小夥伴杜玉琮,及一般好的小夥伴李寶蓀、杜玉理一起走了一段。

杜玉理家在南村東邊,最先轉方向離開大部隊。

李寶蓀自己家在北村,但他的姑姑就嫁在南村,半道上抬手喊她去吃糕。李寶蓀也脫離隊伍了。

他們一走,玉琮就非常高興地拉了珍卿的手,說:“珍卿,我爹今天回來,指定帶了好吃的,明天給你帶學堂去。”

珍卿喜眉笑眼地說:

“《西遊記》我又畫了一本,已經快得了,明天拿給你。祖父說明天回來,給我帶麻花,我給你留兩根兒,隻給李寶蓀和玉理一根兒。”

杜玉琮一聽,更是高興不已,握緊珍卿的手對她說:“珍卿,你對我太好了。”

珍卿也被他感染:“你對我才好呢。我一輩子記你的好。”

兩個小孩兒,就拉著手麵對麵地傻笑,說著“你對我最好”“我對你最好”的話,一起蹦蹦跳跳地往西麵走。

到了玉琮家,兩人道了別,珍卿一個人往北走,過了玉帶河上的一座木橋,往自己家方向走。

一路上遇到人,珍卿都會問個“好”,人家也回問一聲“大小姐下學啦”,大家都客客氣氣的。

走到柳樹堰塘的時候,見前麵小路上,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吃力地挑著兩桶水,腳上不太穩當,差點摔了一跟頭。

珍卿連忙上前,扶了這女人一把,這女人虛弱地對珍卿擠出個笑容,說:“大小姐下學了?”

珍卿點了點頭,這李家嫂子個頭不低,卻瘦得一把骨頭,滿麵風霜,眼窩陷得很深,珍卿真不忍多看她,說:“李家嫂子,怎麽不讓長工挑啊。”

這李家嫂子隻是抿嘴,憔悴地笑笑,沒有多話,又挑起水繼續往她家走。

這個李嫂子,就是珍卿學堂裏小夥伴李寶蓀的親娘。

李家也有三四頃地,大小是個地主了,李寶蓀的娘按理說,也是地主家的奶奶,該呼奴使婢地享福。

可是這一家人,卻把這個最合《女兒經》標準的女人,當做傭人甚至奴隸一樣使喚,甚至懷了身孕,也沒有放過她。

連她的親兒子李寶蓀,也在奶奶和親爹的影響下,也覺得他親媽,給家裏當牛做馬是應該的。

當然,珍卿對這李家嫂子,也覺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又由這李嫂子想到這時代,有更多這樣的女性;而一幫遺老遺少們,還熱衷培養出更多這樣的女性。

而且,珍卿她自己,也處在這幫遺老遺少的半包圍中——她心裏很複雜的感覺。

她幫不了李家嫂子,所以有時候,甚至希望不要看見她的可憐樣子,免得弄得心裏難受。

珍卿悶著頭往回走,忽聽見一陣怪異的水聲,走過一個拐角,就看見一個鄉下漢子,用一種怪異的姿勢懟著牆角,一手提褲子,一手扶在……

真他麽地辣眼睛,珍卿連忙捂著眼睛,別過頭溜著牆根走。

她恨恨地想,真是狗一樣的人,又不是沒有茅房,實在憋不住,怎麽不尿在□□裏?

第3節

知道愛惜自己的褲子,不知道愛惜大姑娘小媳婦的眼睛,哼,狗都不如!

珍卿踩著小碎步快步走著,就聽那個狗一樣的人,還在惡意地笑:“大小姐,你看見啥了,你就捂眼睛?”

珍卿暗罵“狗逼”,心裏也是恨不過來,隨地大小便,在鄉下真是司空見慣,她看見這個場景,也不是一兩回了。

小跑著回到家,珍卿默默籲了一口氣。

她從側門進了前院,聽見廚房裏有動靜,知道家裏老媽子羅媽開始忙活午飯了。

羅媽是管家黎大田的老婆,本是家裏幹雜活的,原本沒有管廚房的事兒。

上一個廚娘,是匡先生帶來的老媽子,她做的飯菜還不錯,珍卿吃了七八年,早已經吃慣了。

匡先生一走,連帶那老媽子也帶走了。羅媽就成了代班廚娘,但是她做的飯,真是死難吃死難吃的。

珍卿想請杜太爺,找個好點的廚娘回來,但杜太爺挑三揀四,就是挑不到好的廚娘來替代。

匡先生帶走老媽子,也三個多月了,珍卿和杜太爺祖孫倆,天天湊合著吃羅媽做的黑暗料理。

杜太爺是個古怪的人,他整天吃得跑肚拉稀,他自己從不說羅媽什麽,也從不許珍卿抱怨羅媽。

說兩句,祖父就嫌她嘴上惡毒,就要拿竹尺打她的手。

珍卿為了身體健康,常用自己寫寫畫畫的東西,跟小夥計交換些果子糕餅吃。

唉,想想也是一把淚啊,在杜家莊,人人稱她一聲“大小姐”,她卻混成這個鬼樣子。

還好,有玉琮這麽好的小夥子,整天想著投喂她。

杜玉琮一家,跟她家是很近的親戚:杜玉琮爺爺的爺爺,是珍卿爺爺的親大哥,同父同母的。

總之,就是珍卿的老祖奶奶,都快要抱重孫子了,五十多歲又老蚌生珠兒,生下珍卿的這位祖父。

老來得子生下的孩子,要麽極端伶俐,很容易出神童的;要麽就非常平庸,平庸得讓人尷尬的那種平庸。

很不幸,珍卿的祖父就是後者。她祖父幹啥啥不行,還憨強憨強,連跟親戚間的關係也處不好。

杜家莊的杜姓人,基本都住在南村,就杜太爺這一家兒,孤零零地住在北村,落在一群外姓人中間。

杜玉琮的爺爺,既是杜家莊的村長,也是睢陽杜氏這一輩的族長,還是頗有能量的。珍卿祖孫兩個,雖然單獨落在北村,倒也無人敢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