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4章
‘在漫長歲月中迷失自我的靈魂,混淆了過去與現在的界限。
“她”聽見被風帶來的人類的祈禱,他們將神稱之為“別天王”。
於是,“別天王”降臨了。’
在這個世界上,某些人擁有特殊的才能。他們將這樣的才能稱之為“異能力”,這些人則是“異能者”。
澀澤龍彥是一名異能者,這是淵絢被他帶回來之後才知道的。
他有一間堂皇富麗的“收藏室”,這是他異能力的一部分。在澀澤龍彥的異能力“龍彥之間”裏,收藏著許多其他異能者死後產生的異能石。
淵絢起初隻以為它們是美麗的紅色寶石,此前她從未見過這麽多的寶石,她驚歎於這些數量龐大的寶石流溢出的光澤,卻從澀澤龍彥口中得知了它們的來曆。
“在霧氣中被自己的異能殺死的人,他們的異能將會成為我的藏品。”
澀澤龍彥的唇邊浮現出愉快的笑容,他站在淵絢的身後,頗為自豪地向她展示著自己的藏品。
他將手掌搭在淵絢的肩膀,下巴抵著她的發頂。
“絢如果喜歡,我可以帶你去看看它們的誕生。”
也就是那些異能者被殺死的瞬間,他們的異能力化為寶石被分離出來的景象。
這樣的事實令淵絢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但是澀澤龍彥說,“人類隻是可悲的肉塊堆積出來的產物,一眼就能被看透的人生,與其毫無意義地繼續下去,不如成為我的藏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還能算得上是獲得了不變的永恒。
他的發言在某些意義上戳中了淵絢的心。因為在淵絢看來,她也是“無意義”中的一員,而且如果這樣推論下去的話,她不應該是澀澤龍彥的“妹妹”,而應該是他的“收藏品”才對。
但是,澀澤龍彥一直都在履行著哥哥的責任。他對這一方麵非常執著。
這令淵絢感到十分不解。
但淵絢並不擅長與人交流,她的哥哥還陪在她身邊的時候,他做出了許多努力,才讓淵絢願意對他吐露心聲,這也令她愈發依賴起自己的哥哥。
在被迫與哥哥分離之後,本就內向的淵絢變得更加沉默了。她很害怕同陌生人交流,無論對方的態度是溫柔還是冷漠。更何況對她而言,澀澤龍彥是很特別的存在。
哪怕過了好幾年,淵絢仍不知道自己應該用怎樣的方式來麵對他。
哪怕事先做好無數的準備,想好許多要對他說的話,可真正見到他時,注視著他的麵容,聆聽著他的聲音,淵絢的大腦總會沉入大海一般的空泛中。
她經常會緊張無法開口。這是曾經的經曆造成的影響。
一直以來澀澤龍彥都以淵絢的“哥哥”自居,但這既沒有任何法律意義上的證明,也從不會被用來要求她將對自己的稱呼變更為“哥哥”。
他的態度總會讓淵絢感到非常不安。
她沒法毫無緣由地、心安理得接受他人對自己的好。更何況,澀澤龍彥幾乎對她寬容到了極點。
然而淵絢完全沒有自己已經與澀澤龍彥成為家人的自覺性,她總在擔心,或許下一個早晨,睜開眼睛時她便會被扔回孤兒院裏。
相比於和哥哥之間那種與生俱來的羈絆,從血肉與骨髓間感受的聯係,淵絢和澀澤龍彥之間的那一點點羈絆簡直脆弱到不堪一擊。
但是澀澤龍彥也沒有這種自覺性,他總是會覺得很多事情都是理所當然。
比如淵絢應該無所顧忌地依賴他,又比如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非常親近。
在淵絢跟隨澀澤龍彥來到他置辦的住所時,也是在他們成為“兄妹”的那一天,澀澤親手幫她梳理了頭發。
他站在淵絢的身後,將她那頭粉紫色的頭發梳理得非常柔順,而後,他撚起了淵絢左耳旁的一縷頭發。
澀澤用那縷頭發編成了一條小辮子,就像他耳後的那縷一樣。他為淵絢選的發帶是白色的。
白色,是他的頭發的顏色。
澀澤龍彥親吻著她的發梢,這幾乎是下意識的舉動。從他心底裏認可了淵絢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了。
這樣的認可,澀澤從來沒有告訴她,因為他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不用解釋也無需言語。
但他忘記了,並不是血脈相連的“兄妹”的他們,也沒有感知對方內心想法的能力。
當淵絢在她“很喜歡”的新筆記本上寫字時,澀澤龍彥就坐在不遠處看書。
淵絢情不自禁地給他分去目光,她的視線總會不由自主地落在對方的身上。
看見他讀書時的樣子,淵絢想起了以前哥哥給自己讀睡前故事的時候——
從母親過世到父親從戰場回家,中間有好幾年的時間,是兄妹二人在破舊的小房子裏相依為命。
他們沒有其他的親人,雖然在鄰居們的幫助下,兄妹二人依舊能去學校上課,但平時,他們一直都過著相當拮據的生活。
夜晚曾是淵絢最害怕的時候,村子裏老舊的電路時常會陷入罷工的狀態,所以幾乎每家每戶都會準備好用來照明的蠟燭或者油燈。
淵絢很害怕黑暗的地方,她總會覺得在那些黑暗的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注視著自己,那些融入了黑暗之中的恐怖,會悄無聲息地化作可怕的氣息籠罩在她的身邊。
母親還在世時,她會在淵絢的房間裏點上一盞小小的油燈,微弱的火苗跳動在燈芯上,母親坐在它旁邊縫補衣物(她用這種方式來賺取補貼家用的錢),而哥哥則會坐在她的床邊,給她念書上的故事。
偶爾,埋頭在縫補中的母親會抬起頭來,安靜地注視著他們兄妹,在她的臉上會流瀉出慈愛的笑容。
他們的母親,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女性。
哥哥常對淵絢說,她也繼承了母親的美麗,等到再過幾年,她就能長成像母親一樣美麗的女性,而後,和一個她愛的、也愛著她的人組建家庭。
淵絢並不期待這樣的未來。
因為她覺得,“我隻要有哥哥就可以了。”
沒有人會比他更加愛她,她也不會再愛其他人勝過哥哥。
愈發漆黑的夜幕安靜地垂落下來,哥哥會親吻著她的額頭,對她說:“晚安,絢。”
那是淵絢心底裏最溫暖的記憶。
在母親過世之後,她的哥哥對她愈發憐愛。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連同父親和母親的那一部分愛,她也是從哥哥這裏得到的。
某一天聽完了哥哥的睡前故事後,淵絢依舊沒有困意。
“唔——那該怎麽辦才好呢?”
她看見哥哥露出了苦惱的神情。
淵絢側過了臉,她注視著哥哥雋秀的麵容,忽然問了他一個問題,“相愛的人,真的能一直在一起嗎?”
在那些故事裏,那些彼此相愛的人們,最後的結局總是相似的。
“一定會的。”哥哥低下腦袋,貼著她的額角對她說:“就像我會一直和絢在一起。”
因為,“我愛你。”
哥哥親了親她的眼瞼,“我無比愛你。”
“我愛你。”
這是表達一個人想要永遠和另一個人在一起的話語。
在淵絢的記憶中,那些曾經對她說過這般話語的人,那些曾經聽她對自己訴說過這般話語的人,最終都離她而去了。
母親、哥哥……還有她在孤兒院裏的朋友——中島敦。
無一例外。
其實淵絢很喜歡澀澤龍彥。但正是這一緣故,她才不知道應該怎樣和他相處。
越是喜歡的人,心底裏就會越在意。她會因為哥哥的一個擁抱高興很久,也會因為中島敦的一句話哭泣很久。
更會因為澀澤龍彥的一舉一動緊張很久。
想要告訴他,自己對他的感情,但是話到嘴邊時,卻又像是被堵住一樣難以開口。
如果對他說“我愛你”,那麽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否會變得更加親密?
一想到這樣不確定的問題,淵絢就會心生退卻。她覺得,如果將這樣的話說出口,或許他也會像母親、像哥哥、像敦那樣,從自己身邊消失了。
淵絢之所以不給敦寫信,也有害怕得不到任何回應的原因在其中。
在以前的時候,哥哥被家庭裁判所的人帶走以後,淵絢給他寫了很多信,她托每個月才會來村子裏一趟的郵遞員幫她把信寄出去,但是每次郵遞員來送信時,她都沒有收到過任何回信。
或許是因為哥哥不方便寄信。這是淵絢給自己的安慰。
她和哥哥之間有著無法割舍的聯係,他們是在同一個母親的子/宮中被孕育出來的,誰也無法奪走這份來自血脈的羈絆。
所以即便得不到任何回應,淵絢也有足夠的底氣繼續下去。
但是其他人不一樣。
並沒有這份聯係的其他的人,一切來自他們的感情,都有消失的可能。
淵絢注視著澀澤龍彥的麵容,她忽然看見他的身後多出了一道身影。
別天王,現身了。
在沒有被她呼喚,也沒有任何指示下達的情況下,別天王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了澀澤龍彥的身後。
淵絢猛然縮緊了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