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然而在宗穀冬司回應之前,一道尖銳的火警鈴聲打破了曖昧的氛圍。

“怎麽回事?”

“發生什麽事了!”

“快走快走……”

“媽媽——嗚嗚嗚——媽媽——”

人群慌亂起來,如同潮水一般從店鋪裏湧出,急急忙忙地離開商場。遠阪堇與宗穀冬司隻是稍一遲疑,便被堵在了隊伍的最後。

人群一擁擠,就難免有些磕磕碰碰,遠阪堇一不小心便被一個上班族模樣的中年男子擠得一個踉蹌,一隻手從背後輕輕撐了她一下,待扶她站穩之後,宗穀冬司收回手去,目光四下梭巡,很快便確定了一個方向。

邁出一步之後,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遠阪堇,似乎是在等著她跟上來。

少女很快便領會了他的意思,一邊說著“不好意思”一邊逆著人流擠到他身邊,伸手牽住了他的衣袖。

白發的少年抬起沒有被她牽住的那隻手臂,隔開人牆,一路領著她走到了一條格外隱蔽的樓梯,大概是平日用來給清潔人員上下樓的,和通用的安全通道不在一處,是以也很少有人從這邊走。

大門關閉,空****的樓道裏,一時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聲。

“宗穀學長的觀察力很好呢。”遠阪堇依然牽著他的衣袖,任由少年帶著她往樓下走。

“因為習慣了。”少年淡淡地回了一句。

習慣了什麽?

大概是習慣了沒有聲音的世界,不管遇到什麽突**況,都隻能依靠自己的雙眼去確認周邊的情況吧。

這個世界對於聽不到的人是異常殘酷而危險的,因為聽不到,所以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道自己所作出的應對是不是正確的……久而久之,便也習慣了用眼睛去替代雙耳的生活。

不管什麽時候,他都會自然而然的將周圍的全部環境收入眼中,也就很容易看到那些別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和細節。

但是這個人說起來的時候,就好像這並不是什麽特別的事情一樣。

這讓遠阪堇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很想握住他的手。她下意識伸出手去,卻因為宗穀冬司側過身來的動作錯過了。

“小心。”宗穀冬司抬起手來,輕輕扶了一下她的手肘,“這裏的台階有點高。”

遠阪堇輕輕應了一聲,垂下眼簾,看著最後那幾級高度不均很容易摔倒的台階,慢下腳步,穩穩地走了過去。

走下這幾級台階,便很快到了出口。宗穀冬司打開通道口關閉的大門,卻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怔了一下。

“怎麽了?”遠阪堇從他背後走出來,卻也不由得怔了怔,“……五條老師?”

“喲!”

頭發立起來還用繃帶纏住眼睛怎麽看怎麽不是正經人的不良青年教師抬起手衝他們打了個招呼。

“……”

更正,是衝遠阪堇打了個招呼。

遠阪堇低下頭,稍稍用食指推了推眉心。

“五條老師怎麽會在這裏?”她的目光逐一從五條身邊四個少男少女身上掃過,“……這幾位是?”

“禪院真希。”一指那個戴著眼鏡背著刀袋滿臉寫著不快的高挑少女。

“狗卷棘。”再一指那個把豎領拉起來擋住下半張臉的沉默少年。

“乙骨憂太。”又一指穿著打扮看起來最正常但不知道為什麽整個人看起來就又拘謹又陰鬱的黑發男生。

“胖達!”這是特意用隆重介紹pose推出來的……大熊貓???

“全部都是我可愛又重要的學生哦!”

三人帶一隻熊貓的奇怪打扮全部加起來也沒有五條悟這個實際年齡已經二十(嗶)歲的青年看起來中二。這隻可惡的大齡中二病還特意擺了一個十分故作可愛的剪刀手。

“啊,忘了給你們介紹了,這位是遠阪堇,是我上次去女子學院臨時實習三天認識的學生!”

禪院真希已經一把捂住臉扭過頭去,假裝完全不認識那個正在耍寶的大齡中二病。狗卷棘則是單手打了個招呼,含糊地在立領後麵說了一句“海帶”。熊貓倒是一臉開朗地說了一句“我是胖達請多指教”……但是這落在本以為他是愛穿熊貓玩偶裝的一般人的眼中更恐怖了啊?!

於是最後隻有乙骨憂太縮著脖子,怯怯地說了一句“你好”,然後將猶疑的目光投向五條悟。

“那個……五條老師……”他遲疑著指了指遠阪堇二人,“他們應該是一般民眾吧?”

——這時候就趕緊讓一般民眾走啊!不要在詛咒地點前麵拖著人家閑聊啊你的常識呢?!

乙骨憂太的心聲完全寫在他的臉上。

“一般民眾嗎?”五條悟居然真的托著下巴作出了一副思考的模樣,“確實啊,遠阪同學沒有‘力量’也‘看不到’,按照這邊的說法,的確應該算是‘一般民眾’呢。”

禪院真希皺著眉,不耐煩地咂了下舌:“那就讓人家走啊。”

“不過不行,我還有話要和遠阪同學單獨說。”五條悟輕快地拍了拍手,從靠著的牆麵上坐直身體,“這次任務還蠻簡單的,乙骨你們自己進去做就好,老師相信你們喲~”

禪院真希一個戰術後仰:“別用那種語氣說話好惡心!”

乙骨憂太糾結地抓住了自己的肩膀:“簡、簡單嗎……一級也能叫簡單嗎?”

被乙骨投以求助目光的熊貓:“……我們能搞定的吧,大概。”

狗卷棘已經雙目放空,拋出了代表否定的短句:“木魚花。”

“沒問題沒問題,對於你們來說都是小角色嘛。”五條悟微笑著走到遠阪堇麵前,稍稍彎下腰,“怎麽樣,小堇,我們單獨談一談吧?”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看似隨意地理了一下自己的繃帶,從繃帶的間隙中,那隻眼睛注視著她,冰一樣冷徹的藍。

於是,遠阪堇也微笑起來了。

“我明白了。”

這一刻,柔軟的笑靨,含笑的眼波,臉頰上薔薇般的紅暈……都徐徐從她身上褪去了。她又變回了那個五條悟所熟悉的禮園大小姐。

——空虛的優雅,無用的高貴。美麗而空無一物的人偶。

遠阪堇稍稍後退半步,側過身,有禮地對著宗穀冬司欠了欠身,烏黑的長發從她的肩側滑落,如同烏鴉驟然張開的漆黑雙翼。

“宗穀學長去外麵等我吧。”她輕聲道,“這位是以前的老師,我們說幾句話就過去。”

宗穀冬司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無聲地頷首,而後伸過手來,拿過了她手中裝文具的紙袋。

“我在商店街外麵的咖啡館等你。”

他隻簡單地說了這麽一句。

待到宗穀冬司離開之後,遠阪堇才抬起手來,將長發挽到耳後,寶石一樣的綠眼睛看著五條悟,看不出任何真實的思緒。

“五條老師,想對我說什麽呢?”

她的語氣平靜而又倦怠,如同做工精致的法國人偶,看不出明確的喜怒。

“你應該明白我想說什麽吧?明知故問可是壞習慣。”

五條悟將她帶到一旁,讓四人組聽不清他們對話的位置,那隻冰藍色的眼睛在繃帶後靜靜注視著她,洞察一切的,通透而又了然的目光。像是要揭破她所偽裝的平靜一樣,他開口了。

“我在那個男生身上看到了扭曲的波紋。”他平靜地陳述著自己觀察到的事實,“你為他……不,你對他許願了嗎?”

“這件事,和老師沒有關係吧。”

遠阪堇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無比明確的拒絕之意。不過如此委婉的示意對五條悟這種人來說根本連一點用都沒有。他揮揮手就打散了這份拒絕,比他打散咒靈更輕鬆。

“不不不,當過一天的老師也是你的老師嘛。作為老師,關心學生的成長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幸虧這句話沒給乙骨他們聽見,不然禪院真希現在就要表演一個暴揍失格教師。

而五條悟本人當然不會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有什麽問題,不僅不會,他還十分自信地感覺自己是天上地下最關愛學生最體貼最善良最有事業心的老師。

於是他理所當然地說出了作為師長應當說出的訓誡——

“早戀是不好的。”他語重心長道。

“……………………”

這一瞬間,連遠阪堇的眼睛都失去了高光。

“哈哈哈哈哈,開玩笑的。戀愛自由戀愛自由~”

五條悟攤開手,說出了“以教師身份絕對不該對學生說的話TOP3”的禁句,要是讓夜蛾校長或者隨便哪個校長聽見了都要當場把他拽去辦公室訓誡半個小時。不過他卻全然不以為意,反而低下頭去,定定地看著遠阪堇的眼瞳,聲音終於正經了些許。

“以扭曲的方式開始,隻會得到扭曲的結果。所以,現在停下來還來得及,遠阪同學。”

那句話,是真切的關心。純粹基於好意與作為師長的責任,而向她傳達出來的勸誡。

遠阪堇確實地領會到了這一點。

於是她仰起頭來,不避不讓對上了五條悟的視線。那雙冷翠色的眼眸,帶著不容反駁的堅定決意。

“——那我就扭曲到最後。”

她如是說。

戀愛中少女的強力意誌,就算是最強的咒術師,也要為之讓步。五條悟張開雙手,稍稍後退了一步。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他說。

遠阪堇低下頭,向五條悟鞠了一躬。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告辭了。”

在離開之前,她頓了頓,方才低聲道:“謝謝你的好意,五條老師。”

五條悟抱著雙臂靠在牆上,聞言露出了一絲略感意外的微笑。待到她走遠了,他才再度將繃帶仔細地纏好。

“真是……讓人好奇啊。”他笑了笑,“最後會變成什麽樣呢?”

你那份讓世界都為之扭曲的願望,從一開始就以扭曲對方意誌展開的戀情……最後會招來什麽樣的結果。

他會看下去的。

不過等五條悟一轉身,便迎上了四名學生看垃圾一般的目光。

“人渣。”禪院真希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

“嗚哇,女高中生啊,看起來還有男朋友的樣子,這可真是不妙了……”這是喃喃自語的熊貓。

“金槍魚蛋黃醬。”狗卷棘的眉頭皺得很深。

“老師。”乙骨憂太神情嚴肅道,“N.T.R是不好的。”

五條悟微笑著說:“你們……都想死嗎?”

姑且不提那邊和女孩子說話態度過於輕浮活該風評被害的不良教師,這一邊,遠阪堇很快便找到了宗穀冬司和她約好的咖啡館。在和他一起離開時,白發的少年忽然將自己的手遞到了她的手邊。

“宗穀學長?”

遠阪堇有些訝異地看著他,像雪一樣蒼白昳麗的少年望著她,眉眼安然,語調平靜地說道。

“之前,你想牽手吧。”他又向前伸出手,輕輕將她冰冷的手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樣可以嗎?”

遠阪堇一怔,而後微笑起來。

“嗯。”

薔薇般的薄紅攀上了她的臉頰,她輕輕收攏了手指,直到指間的肌膚也緊緊相貼。少女垂下眼簾,避開了少年過於坦然的目光。

“這樣就好。”她喃喃。

就算扭曲的方式隻會得來扭曲的結果……我也會扭曲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