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宗穀冬司是在將棋會館外遇到遠阪堇的。

今日的對局結束得比預料中更快,媒體們也意外的沒有過多糾纏,這讓他比平日更早從賽場上脫身,走出會館大門的時候,一直照料他的神宮寺會長一邊咂舌,一邊拍著他的肩。

“總覺得宗穀你今天有點微妙的不在狀態啊。”神宮寺會長抱怨著,不過卻完全沒打算得到什麽回答。

不在狀態……嗎。

“因為落子聲太吵了。”宗穀冬司平靜道。

“太吵了啊,的確,這次的對手是那個……等等?!”神宮寺會長大驚失色,“太吵了?等等你什麽時候能聽到的???不對不對,你剛才那句話是在回我???”

“……”

“啊我真是好感動……喂你等一下!不要這麽無情地掉頭就走啊!”

神宮寺會長一把拖住抬腳就走的宗穀冬司,停止耍寶,清了清嗓子,神色鄭重了一點。

“那麽,這次大概能聽到多久?醫生怎麽說?”

眼前的這個人,是將棋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不,或許會成為無人能與其爭輝的白月,神宮寺有這種預感。

因為他有那種天賦,更有與天賦相匹配的,令圍觀者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努力。

或許就是太過努力,才會變得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個人就一直反反複複地徘徊在“聽得見”和“聽不見”之中,不管做了多少次檢查,醫生也隻說是“因為壓力”。

而最令神宮寺會長擔心的,便是宗穀冬司對此的態度。

——變安靜了也沒什麽不好。

不行啊你這個臭小子!將棋之外你還有自己的人生啊!

五十代的會長隻要一想到這一點就不由得捶胸頓足,恨不得親自給某個不懂體諒老人心的年輕人開開竅(物理)。

而完全不懂會長擔憂的某個年輕人隻是歪了歪頭,沉思片刻,給出了平淡的回答。

“突然能聽見的理由不清楚,不過,因為這一次聽得見的時間比以前都要長也更穩定,醫生說,可能這一次會痊愈也不一定。”

“是嗎?”神宮寺會長一怔,麵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

談話到這裏,二人也剛好步出會館大門,在走過長長的走道時,恰好與兩名少女碰了個正著。

“下午好,宗穀學長。”為首的那名少女.優雅地向他們欠了欠身。

“下午好,堇。”

宗穀冬司也自然地回了一禮。

神宮寺會長的眼神一瞬間犀利了起來。

有情況!

這可是那個宗穀——再說一遍這可是那個宗穀!是除了下棋萬事不關心連吃飯都簡約到最不費時的食譜喝檸檬紅茶都不放方糖隻放葡萄糖的宗穀!!!

作為看著他長大的將棋協會會長,神宮寺完全可以斷言,宗穀冬司完全就是個女性絕緣體!!!別說和女孩子正常說話了,他可能在和女生麵對麵的時候心裏都隻有棋局和棋譜啊!!!

現在!那個宗穀!居然記住了一個學妹的名字!他還在和她說話!還直接稱呼她的名字!

這絕對絕對絕對是有情況啊!!!

神宮寺會長抖擻精神,豎起耳朵偷聽那邊的談話。隻見被宗穀冬司稱為“堇”的少女稍稍側過頭,用那雙清澈又通透的冷綠色眼睛望著宗穀冬司。

“既然遇到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少女的十指交叉在一起,無意識絞緊了,“我聽說有家店的料理很不錯,我和姐姐想去吃,但是兩個女孩子去那種店的話好像會被人議論……所以,能不能拜托宗穀學長陪我們一起去?”

宗穀冬司思考了一下今天的日程:“不,我今天……”

“他今天有空!”神宮寺會長一記肘擊把宗穀冬司沒說完的話全捶回了肚子裏,露出燦爛的笑容向前一步,“之後的什麽媒體會啊是我們這些老頭子的活動,和宗穀這樣的年輕人沒關係,你們年輕人就去享受青春吧!好了宗穀,剛好你也沒吃飯,快去吃晚飯吧!”

在背對著那對少女的角落,神宮寺會長一邊勒著宗穀冬司的脖子,一邊對他露出了無比凶惡的眼神,左眼寫著“你這個木頭”右眼寫著“快給我滾蛋”。

開什麽玩笑!難得有這種一看就教養良好的正派女孩子看上宗穀!而且還長得那麽可愛!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宗穀冬司!!!

神宮寺會長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如果這門婚事(?)吹了的話,宗穀冬司這輩子都找不到女朋友了!

“多好的女孩子啊,你給我把握住機會!快去!”他把宗穀拉到一邊,恨不得揪著他的耳朵把自己的叮囑灌到他腦子裏,“這就是青春!青春懂嗎!不想老了以後喝著酒回憶起來自己一片空白的青春現在就給我去!”

“……”

雖然完全不懂會長到底在說什麽,但宗穀冬司還是乖乖點了點頭。

然後他就被會長大人一巴掌拍在背上,推到女孩子們麵前。

“好了,那麽,接下來是年輕人的時間~”五十代的老人笑得像彌勒佛一樣,刷地一擺手,“老夫我就先告辭了哈哈哈哈——”

話音未落,神宮寺會長的蹤跡就已經在幾十米開外,隻留下一地滾滾絕塵,誰看了不得說一句老當益壯。

宗穀冬司收回目光,對著遠阪堇微微頷首。

“那麽,我們要去哪家店?”他平靜地問。

十五分鍾後——

兩人已經坐在了餐廳的座位裏。遠阪櫻中途找了一個理由先離開了,將空間留給他們兩個人。宗穀冬司點了烏龍茶和漢堡排咖喱飯,遠阪堇點的則是可樂必思和楓糖鬆餅。因為快到聖誕節,店裏店外都已經熱熱鬧鬧地準備起了聖誕的裝飾,還沒有到節日,節日的氣氛便已經迫不及待地傳遞到每個人的眼前來。

宗穀冬司的目光在鄰座的兩個女高中生身上一掃而過,不過,以他的性格,卻不會在這時候說些什麽讓女孩子下不來台的話。這無關體貼或者修養,隻是宗穀冬司個人的性格使然。

“宗穀學長在想,這種店就算是兩個女孩子一起來,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對吧?”

遠阪堇微笑著,輕輕撥弄著杯子裏的吸管,在原本平靜的水麵上畫著圈。她寶石一樣的綠眼睛靜靜注視著宗穀冬司,在對上他的目光的瞬間彎起眼睛。

“因為那時候學長身邊有人,如果不這樣說的話,感覺會有點奇怪。”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其實我隻是想和學長多呆一會兒,你會覺得麻煩嗎?”

宗穀冬司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

意外的,心裏浮現出來的感覺是……

“不會。”他輕聲道,“我不覺得麻煩。”

會讓人覺得麻煩的,是掩藏在話語下的話語,害怕出錯、不想被人嘲笑、想要愚弄他人……人們常常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用盡方法去掩飾真實的想法。比起那些曖昧矯飾的言辭,空洞的程序化的官方應答……這種直白而坦率的自我表達,宗穀冬司並不討厭。

和第一印象不同,遠阪堇意外的是一個非常坦率的人。他想。

會稱呼她為“堇”,也是她的要求。說著“因為有兩個姐姐,所以如果叫我遠阪的話,我會有點弄不清是在喊誰”拜托他直接喊她的名字。現在想來,也是可愛而又直白的小心思。

宗穀冬司雖然常常顯得很遲鈍,卻並不是愚鈍的人。

到了這種時候,如果還要裝作什麽都不懂得,就已經不是不解風情,而是令人生氣了。

“堇,你……”

他思考了一下措辭,能夠破解千百棋局的大腦,此刻卻有些難以抉擇要使用什麽樣的話語,才最能概括這一刻的心情。

而最終,上浮到唇邊的,居然還是那一句太過常見,以至於讓人覺得分外單薄的問句 。

“……喜歡我嗎?”

“喜歡。”

遠阪堇回答得很是幹脆,似乎這是一個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問題。那雙純澈的冷翠色眼眸望著他,其中沒有一絲一毫的矯飾與忸怩。

“我對宗穀學長,是一見鍾情。”

她坦率而又自然地問了下去。

“學長有女朋友嗎?”她稍稍前傾身體,仰望著他的眼睛,“沒有的話,你覺得我怎麽樣?”

“……”

就像在棋盤上突然被對手從正麵下了一手好棋一樣,麵對這樣直接的正麵進攻,宗穀冬司一時居然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遠阪堇觀察著他的神情,歪了歪頭。

“討厭我嗎?”她問。

裝著烏龍茶的玻璃杯裏,冰塊融化發出了細微的破碎聲。

“不討厭。”他說。

於是遠阪堇微笑起來,她眼睛的線條本就柔美,在這一笑間越發顯得嫵媚,像是親人的貓貓,用甜美而又繾綣的眼神望過來。

“有點喜歡嗎?”她壞心眼地選用了曖昧不明的言辭。

冰塊破碎開來,和下麵的冰塊相撞,讓原本近乎靜止的茶水也輕輕旋轉起來。

“有一點。”他輕聲道。

如果一點都不喜歡的話,就不會坐在這裏了。

“那……要不要試著交往看看?”

她用貓一樣的眼神看著他,拋出了最後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