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陽光順著半開的窗簾斜著照進房間,潔白的被褥上留下金色的輪廓。單人間病床內,呼吸機隨著**女人胸腔的起伏發出運轉的機械聲。
鬆田陣平抱著胳膊坐在床邊的折疊椅上,弓著腰瞌上雙眼,頭一點點地打著瞌睡。他昨天傍晚結束了一整天的執勤後,就來醫院替換了已經守了一整天的萩原研二。□□處理班的特殊性要求他們必須保持充足的精神狀態,萩原第二天工作完會再回來替換鬆田。
顫動的睫毛似煽動翅膀即將起舞的蝶,井上千束初睜開眼,入眼的是晃動模糊的純白,像透過被雨水模糊的窗看向世界,被加了一層高厚度模糊濾鏡。她費力的眨動著雙眼,下意識想要抬手揉搓眼睛,才發覺手臂似有千斤重,連挪動一寸都覺得費力。
手掌肌肉和不算柔滑的床單摩擦發出極淺的聲音,但坐在一側的鬆田陣平還是瞬間被驚醒。他睜開眼從可折疊的塑料硬質椅子上彈起身子,近乎急切地一步跨到病床邊。
鬆田陣平一顆心像是懸崖頂處向外懸空半截的巨石,搖搖晃晃不得安生。終於得以見著井上千束醒來,石頭安穩落地,緊接著確實海浪波濤而來。是後怕,是喜慶,是激動。複雜的情緒似滔天巨浪,擊碎他所有冷靜沉著。
喚來主治醫生為井上千束檢查身體,收到信息的萩原研二也已經寫好事假報告在趕來的路上。
聽診器隔著薄薄的病號服在井上千束胸腹腔處遊走,被推著做了一堆檢測後,主治醫生看著X光片蹙緊了眉頭:“目前來看,身體情況已經基本穩定,後續再進行一些檢查,一切順利的話再靜養幾個月後就可以出院了。”
井上千束被推回病房時,視線和意識都已經變得清晰,
鬆田陣平用棉簽沾著水在井上千束幹裂的唇上輕輕擦拭,他動作輕柔,簡直看不出曾經在警校時直男又笨拙的一麵。
“你運氣不錯,隻斷了三根肋骨和左胳膊,左手小臂骨折得比較嚴重,估計就算痊愈了,未來也還是會受到一點影響。雖然受到腦震**,但好在大腦和內髒都沒有受到什麽大損傷,很快就會康複的。”
“他們……”雖然昏睡的那幾天一直有以點滴的方式補充身體所需營養,但井上千束開口時嗓子沙啞得不像話,像是停轉三年的生鏽機械突然被啟動:“他們怎麽樣了?”
回應她的是良久的沉默,病房內靜得隻聽得見井上千束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井上千束躺臥在病**,雙眼直視著蒼白的天花板,視線卻放空沒有進行任何對焦。眼淚順著眼尾滑向耳廓,她一言不發也沒有眨眼。眼神空洞麻木,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傷心流下的眼淚,還是長久未眨眼後眼內幹澀而分泌的淚水。
被猛烈撞擊的瞬間,視線翻滾晃動,身子像被犀牛踩過般疼痛。慘烈的車禍中隻是骨折,確實算得上是輕傷了。但井上千束不是運氣不錯,隻是被人保護著罷了。
視野晃動,長期泡在實驗室裏本該缺乏鍛煉的男人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了可怕的極限反應,還沒能坦白完一切的凶手緊緊將井上千束護在懷中,用肉/體承受住了最猛烈的撞擊。
井上千束失去意識前,對方那雙因長期佩戴高度數眼鏡而略微變形的眼已經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腦海中。哪怕他們的對視隻是極短的一瞬,甚至短過一眨眼的時間。
他的眼睛亮閃閃得像藏著一顆小太陽,眼神堅韌如磐石,又帶著一絲絕望和祈求。他是抱著赴死的心情護住井上千束,這場慘烈的人為災難裏他們必須有人活下來,帶著其他人的使命繼續走下去,奔向正義和光明。
順著道路粗糙的表麵流淌向馬路中央的鮮血像是病**爬過年邁母親布滿皺紋的麵龐的無聲哭泣,她最親愛的兒子為了給她看病自願跳進烏丸集團親手編織的牢籠,可如今他再也不能去看望她了。
開車的警官人很好,雖然是前輩卻沒有一點架子。明明是休息時間,卻因為接到井上千束的電話就自願駕車到烏丸集團幫忙。前些天他還對著一張女孩子的合影傻笑,他說他已經追求對方兩個月了,對方對他也有好感。他打算下周末帶對方去遊樂園然後表白,也已經找好了兄弟幫他適時放飛氣球營造氣氛。
他們本該順利穿過這個路口的。
年輕的研究員本該能以協助人的身份活下去,親吻著重病母親的額頭為她送終下葬。前輩本該抱著紅玫瑰,撓著短發笨拙地說著告白的情話,再笑容滿麵地把交往的好消息告訴所有人。
如果沒有這場蓄意的謀殺,他們本該可以。
井上千束用力抿唇下唇閉上眼了。年輕的麵容寫滿了疲憊,麻木的姿態像是已經死了幾回。
她也確實死了。被烏丸集團陷害坑騙時,她親手掐死了自己的純善。在同車的兩人咽下最後一口呼吸時,她抹殺了自己的天真。
起初井上千束還能強裝鎮定,搭在白色床單上的手指卻已經開始微微顫動。呼吸變得沉重綿長,似乎每一下喘息都吐盡肺部所有空氣,再以恨不得吸光房間內所有氧氣的方式吞吸空氣。
喉間是幾聲短暫急促的抽泣,眼淚緊隨其後。緊閉的雙眼壓不住洶湧而出的眼淚,珍珠大的淚水順著緊閉的眼尾滑落,順著太陽穴滑下剛好滴落在耳廓,堆積在耳道入口。顫抖的手指收緊,隔著白色床單扣拽著身下的棉絮。被強行堆積壓抑在火山口的情緒終於壓製不住地爆發,噴湧的岩漿滾滾而來,揚起的塵埃能淹沒一切。井上千束嚎啕大哭著,一直以來獨自咬牙抗下的負麵情緒撲麵而來,堅強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鬆田陣平手忙腳亂地為井上千束擦拭著眼淚,萩原研二也在此時匆匆趕到。他們似乎在對井上千束說著安慰的話,但她什麽都聽不到。堆積在耳郭的淚水讓一切都聽起來都想隔了一扇厚重的門,隻剩下甕聲甕氣的回響。
都怪她,如果不是她,他們就不會死。
雖然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是烏丸集團,但她就是無法原諒自己。如果沒有給前輩打電話、如果沒有為了獲得中穀先生的信任而選擇不報警,也許他們就不會死。
無法原諒自己。
這份無法承受的生命之重是一根長滿倒刺的皮鞭,在漫長的未來裏不斷揮舞,鞭策著井上千束的良心,直到生生從她的心口剜下一塊肉。皮鞭揮舞時破空的聲音是驚醒她睡夢的脆響,像索命的厲鬼將千束夜夜糾纏。
衝撞他們的越野車司機當場死亡,警視廳調查了駕駛員的生平事跡和人際關係。司機原本開了家小公司,後來經營失敗欠下了巨款,那天是為了躲避開車追隨其後的債主,才踩著油門直直裝上了井上千束他們的車。
肇事者已死,開車追討債務的黑衣人也頂多是違反了交通法和一些治安管理規定,在這個□□合法的國度,警視廳除了對他已經一些口頭警告和罰款,別無他法。
此次事件事關重大,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負責人黑田兵衛本該前來問話。但井上千束剛蘇醒,正在等待複查結果並進行進一步診斷。況且她情緒也不太穩定,黑田兵衛來看了一眼後隻留下個電話,說晚飯過後再來拜訪便走了。
送走黑田警部和主治醫生,鬆田反手鎖上了病房房門。正對著病床的迷你電視機被萩原打開,隨機調到個綜藝節目調高兩個音量,既不會顯得太過突兀,也能剛剛好地掩蓋住他們的談話。被拉上的玻璃窗戶隔絕了外麵的聲音,世界變得安靜,隻剩空調機運作的嗡嗡聲。
兩個人用萩原帶來的設備在病床內翻找了一圈,才安心地拖著折疊椅坐到井上千束床前。
鬆田靠著椅背,臉上盡顯疲態:“千束,你這次的車禍其實和烏丸集團有關吧。”
被擦幹眼睛的井上千束卻隻是紅著鼻頭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沒有搭話。
鬆田:“放心好了,我和萩檢查過,房間內沒有竊聽器一類的東西。”
況且放竊聽器的風險太大,再怎麽說也是死了位警察的事故,警視廳一定會多留個心眼。
井上千束躺在**依舊不吭腔,她內心五味陳雜,眼淚被鬆田用紙巾擦拭幹淨後又再次溢出眼眶,順著眼角滑落。片刻後她才顫著嘴唇開口:“不要……不可以參與進來,會死。”
雖然在動身前往烏丸集團前才答應了不會再對他們有所隱瞞,但她後悔了。
他們是井上千束最重要的人,甚至已經勝過了曾驚豔她時光的降穀零。而且她曾經答應過鬼塚教官,要在關鍵時刻拉他們一把,為隻知道踩著油門往前衝的他們踩下刹車。她怎麽可以擅自把他們拉下水,拖進更危險的和烏丸集團的對峙中。
死亡的陰影如黑雲壓城,遮天蔽日。井上千束不怕死,但她不想他們死。
“求你們了,”聲音滿是哭腔,好不容易才停下淚水的女人再次哭泣起來,像恨不得流幹身體裏所有水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求你們了,不要死,不要離開我。”
特意請假趕來的萩原研二原本正在把削好皮的蘋果切成小塊,聞言他頓住動作,抬頭看向井上千束,若有所思。
萩原研二把手中的蘋果丟回盤子,用濕紙巾擦拭過手上殘留的蘋果汁後,伸手握住了井上千束藏在棉絮裏的手掌。千束才剛結束三個小時點滴的手掌很涼,連帶著小臂都帶著一股寒冷氣息。萩原研二搓揉著千束的手背,試圖溫暖她的手掌。他露出個溫暖又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笑容,開口道:“千束醬一定在想,‘你們千萬不能死,你們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對我而言比我自己死了還痛苦’,對吧。”
“可是千束醬對我和小陣平而言,也是同等重要啊。什麽都不說的話,我們會去自己調查,總之你別妄想甩掉我們,絕對不行!”
沉默的空氣是井上千束和鬆田、萩原間無聲的對峙,溫暖的體溫順著手掌傳來。井上千束瞌上眼,深吸一口氣,才纏著音開口:“嗯,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我認為這一切都是烏丸集團做的。”
追債的黑衣人和慌不擇路撞響他們的逃債人,說什麽意外事故,她可不信。
“陣平,你能幫我調查一件事嗎。撞向我們的司機,他的家庭情況,和妻女現在在哪裏。”
聯想到半年前她在烏丸集團撞見的兩個帶有色彩卻穿得一身黑的男人,這起車禍隻有一個可能:烏丸集團用肇事司機的家人作為威脅,逼他撞向他們乘坐的車,所謂的追趕討債其實是近在咫尺地監視。
——如果不撞死他們,我就殺了你一家老小。反正你也欠了這麽多錢,隻要你完成這件事,所有債務就一筆勾銷。
於是在路口,井上千束他們才會被如發狂犀牛的越野車以將油門踩到底的方式直直撞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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