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雒陽不是一天建成的,皇帝不是一天當上的。
阿楚對自己的人生道路進行細致地規劃:先學走路,再學說話,然後登基。
不過現在,她還得掛在婢女身上。
除了之前為荀攸解圍那一次,阿楚一向安靜,鮮少哭鬧,因此即使回到了老宅,婢女也很樂得抱著她走動。
車隊回到東武,恰好是上路的第三十五天。家丁從正門繞回去通報的時候,荀攸似乎比往常緊張些,抬頭張望了好幾次,阿楚猜測他應是在等荀家的仆人。
好在通報的家丁腿腳足夠快,一會兒的工夫,一個文士打扮、與伏完有幾分相似的男人便快步走出來。不過並沒有看向伏家仆從反倒是彎腰和荀攸對話:
“攸公子一路風塵仆仆,實在辛苦了。你從叔正在府中做客,不若先隨伏家仆役下去沐浴更衣,稍後再尋他?”
荀攸這時又恢複了往日的沉穩,得體地對這文士作了一揖:“多謝仲平先生。”他又回頭望了眼阿楚,不過很快又轉回去,隨著仆役離開了。
這位仲平先生倒是很會做人,阿楚看著他,心想,父親伏完是長子,字伯和;既然如此,這位字仲平、又與父親相貌相似的文士,應當就是自己的叔父了?
待荀攸走遠了,叔父才開始與這隊日夜兼程的人馬進行安排。小紅帶來了伏完的信簡,這是最重要的;之後便是安頓阿楚,小紅因是阿楚最貼身的下人,和乳母蔡氏也被安排去休息了。阿六阿七他們則歸入老宅部曲內,說是日後擇幾人當阿楚侍衛。其他零碎的東西便交給仆人處理了。
叔父體恤下人,讓隊裏的大家都下去休息了。小紅不在,阿楚於是交給府中另外的婢女照顧。婢女給阿楚擦了身子,又換上了嶄新的衣物繈褓,給她喂了點蜂蜜水,便又把她抱著走出去了。
婢女在走廊繞了又繞,總算在門口停下了。阿楚支起腦袋向裏看,叔父正盤坐著,與一未見過的青年閑談。
阿楚叫喚了兩聲,叔父與青年人一同望過來。文士打扮的青年笑起來:“這就是阿楚了?真是可愛,和阿彧那時一樣哪。”
喔。這便是荀攸來找的叢叔,也是荀彧的兄長,荀諶了。
阿楚細細打量他:二十出頭的模樣,麵容白淨,神態平和,的確是世家子的模樣。
叔父伏誠也笑了:“是呀,友若。阿楚還在看你呢。”他站起身,將阿楚從婢女懷裏接過,坐下時將繈褓安置在兩膝之間,撫著阿楚的腦袋,轉頭問荀諶:“友若預備幾時出發?”
“江陵距東武也有段路程呢。不過阿攸趕路辛苦,我想著讓他歇息個三日,收拾之後再啟程。”
“時間緊迫呀。不過,既是阿攸的祖父去了,也理當如此。”
“然也。諶在東武的這些時日,也承蒙仲平照顧……”接下來就是大人們無邊無際的客套話了。
阿楚聽著荀諶慢條斯理地表達對伏家的感謝,隻覺得昏昏欲睡。她仗著自己年紀小,沒人注意,幹脆眼睛一閉,陷入沉眠了。
伏誠失笑地把她抱起來。他挽起袖口,給她換了個舒適些的姿勢,又將阿楚伸出來的胳膊又塞進小被褥裏,這才開口感歎:
“可憐我家這小侄女。出生時還患著熱病,被我兄送回老宅避禍的途中,才好了七八。”他說著,不由歎了口氣,“兄長信上說,待她長成些便接回去。可東武不比雒陽,阿楚回去之前,誰給她開蒙呢?”
荀諶也跟著歎息,心道:“分明貴女身份,卻如無依之女啊。”卻知道不能和伏誠說出口。
他忖了片刻,才抬頭對伏誠道:“諶有一友,乃琅琊陽都人……”
……
阿楚醒來時,又回到了小紅懷裏。在她的角度,恰好能看見荀攸站在荀諶身後,跟著荀諶向伏家長輩拱手。
小紅注意到她醒了,笑著問:“小主人要同攸小公子告別嗎?”
為什麽不呢?阿楚想,這樣小的荀攸,一別就是永遠啦。下一次再見麵,不知他是不是變得和史書記載的一樣了。無論如何,既然能告別,那還是抓住機會好了。
她伸出手揮舞了兩下,小紅便當她是肯定的意思,向前踏了兩步,便看見荀攸回過頭。荀諶正與伏家人寒暄,荀攸這般舉動,雖不算太過失禮,但也很不符合他的性格了。不過仍然裝作未看見的模樣——大抵也是在照顧荀攸吧。
荀攸那樣的性格,能在這時候不顧禮數而回頭道別,想必也是一個月的路程裏,與這孩子生了感情。荀諶想,便先讓他隨心,失禮一回吧。
阿楚被抱到荀攸跟前,被荀攸並不細膩的手背蹭了蹭臉頰,覺得有些瘙癢。她又露出了彎彎的笑眼,一把抓住荀攸的食指。
荀攸也笑了。他看著繈褓裏的嬰兒,小聲告別:“再見了。”轉而又對小紅說:“這些天,多虧紅姊照顧了。”
小紅簡單地應了,猶豫片刻,有些逾越地摸了摸他的頭。
荀攸默了一默,對小紅和阿楚也拱了拱手:“在此別過。”
阿楚於是鬆開手。荀攸最後又回頭望了她一眼,跟著荀諶走遠了,背影消失在伏家連廊中。
阿楚想,荀攸這樣看起來真的很小可憐,希望他此番回廣陵能夠更順利些。
下次再見你的時候,你可不要變成曹操的謀士呀。
伏氏老宅建得頗為氣派,除了祖母與叔父以外,還有不少旁係子弟,再算上家仆,應當有百餘人。
阿楚在雒陽的事跡終究還是傳到了老家,不知是不是哪個從雒陽隨行的部曲說漏了嘴,總之,當叔父意識到都時候,府中上下對阿楚私下的稱呼已變成了“小神女”。
她真是想為古代勞動人民奇幻的想象力鼓掌——伏完可是親眼看到自己伴生的那些異象,居然隻想到政治危機,實在是不應當。
當然,“神女”起初隻能算是戲稱,畢竟繈褓小兒,既不會說話,又不能走路,再怎麽乖巧,也不過就是尋常孩童罷了。
不過,那時候的阿楚並沒有把這稱呼放在心上。她覺得,自己作為來自千年之後的異鄉人,實在不應愧對淳樸的古代人民們的親切問候。
阿楚呼出了修改器,視線在“增加物資”上逗留了片刻。
抱著她的婢女一邊走,一邊和同伴聊天:“…老夫人先前予我的耳飾,到現在都沒找到。本以為是落在哪裏了,前幾日一看,似乎被外頭的野雀叼了去了。真是……”
同行的小婢女正伸手逗弄著阿楚,見她臉色紅潤,一副笑模樣,於是隨口道:“小主人是神女,你抱著她沾沾福氣,說不定就找到了呢?”
阿楚:……
你說得對哦。
係統想,修改器可以有一百種用法,比如讓你成為最強的武將、絕佳的諸侯,或者亂世裏名揚天下的富商,但應當是不包括從小就當神婆的。
阿楚想,管好你自己。
她沒有使用“增加金錢”的能力,也是擔心一旦開了先例,便會成為禍端。真實的曆史世界畢竟不是遊戲,取之不盡的金錢或許會導致通貨膨脹,現在的她還不敢妄動。
另一方麵,“增加物資”也不是輕易就能用的。修改器針對的遊戲本身對於“物資”的定義非常模糊,這就給了如今的她極大便利了。
畢竟,廣義上的“物質資料”可以包含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不過這個時候的她,依然也隻敢修改一些已有但被視作遺失了的物件。至於那些憑空生成的、大量的物品,或許在未來可以用上吧。
在阿楚送走第五個“蹭蹭福氣,找回失物”的家仆後,大家已經默認了這位小主人的與眾不同——或許“神女”之稱是真的也說不準呢?
不過,就連阿楚自己也覺得,“神女”的稱呼實在有些高調了。
她自己雖然打著“出名趁早”的主意,但畢竟不是東漢原住民,對□□勢一無所知,甚至連這個世界的技術發展水平都不甚了解。在家中做些實驗、樹立下威望倒還好,可若是再叫下去,傳到家門外,那就和雒陽的狀況沒什麽差別了。
阿楚自然不會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於是在嚐試了幾次、大概摸清楚修改器的規則後,也就減少了能力的使用。又加上叔父伏誠對此也頗為敏銳,有意地製止著家仆們對阿楚愈發離奇的美化,因此事情平息地也悄無聲息。
叔父喚人取了圓座,在回廊的台階邊坐下。庭院裏的樟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阿楚聽見夏末蟬鳴的聲音,清晰又嘹亮。叔父抱著她顛來顛去:“阿楚啊阿楚,年幼時如此出眾,長大了可要怎麽辦呢?”
阿楚說:“長大了我要當皇帝呀!”
她還沒有學會說話,隻能發出吱呀呀的聲音,把叔父逗笑了,輕輕握住她的拳頭:“你出生前,父親曾寫信說,想把你過繼給我。現在看來,我無妻無妾,又未想出仕,如何能撫養得了阿楚這樣的孩子呢?”
阿楚不說話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從出生到現在,雖然時間短暫,卻也因為太過特殊,給很多人帶來了壓力。
叔父歎息:“罷了。一切待你開蒙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