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傍晚時硝子才回高專,這裏房間多人少,希音理所當然地住進她隔壁去。

兩個人整理好房間床鋪,攜手在微暗的天色下參觀學校。

比起京都院規整的園林景致,東京院更隨意也更有野趣的風格倒是更合希音的心意。

她說:“鶴田先生真是位和善的人呢,我托家中長輩寄信給他說要轉來東京,他二話不說就答應我了。”

雖然本人看起來完全不放在心上,可硝子還記得她是為什麽退學的,“你來了東京,那個禪院不會再來糾纏你了吧?”

“沒必要擔心了,我都已經這樣用行動表示出拒絕,就算是那個人,也會懂得分寸的。”

不論是大野還是禪院,沒有人會希望他們在一起。

禪院直哉行動力一流並且固執已見,可同時又是個審時度勢,自私自利的家夥,會危害到自身利益時,就會變得再識趣不過。

現在回想起來,倒也有幾分‘可愛’。

看著好友手搭在唇邊,笑得黑氣四溢,瞳眸幽深,硝子果斷決定換個話題。

“覺得新同學怎麽樣,他們今天去接你了吧?”

希音想了下,說:“六七年不見,五條家的六眼真是變化頗多,要不是特征明顯,我都不敢認了。”

在入學高專之前,硝子完全沒見過五條悟,當然也無從比較,她歪了歪腦袋,“夏油呢,你覺得他怎麽樣?”

出身平民但天賦優越的天才術師,所具備的術式咒靈操縱被認為有成為特級的潛力。

腦海中劃過這些信息,再回憶自己昨天見到的,細眉長目的俊美少年。

希音輕歎一聲,百無聊賴道:“實在是乏善可陳,沒什麽意思。”

*

在見到大野希音之前,兩個DK除了知道她是同齡女性外,其他情報一概不知。

身為班主任的夜蛾當然不同。

他不光知道麵前這個模樣標致的女學生出自世家,還知道她之前是京都院的學生,甚至還影影綽綽地聽過她為何轉學的傳聞。

她要來的事情確定下來之後,校長還特地把他叫去交待了一番。

聽聞大野希音是因為情感糾葛,承受不了心理壓力,病了幾天迫不得已轉來高專的,他好玄沒對校長吼出聲來。

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這裏是咒術高專啊!

就算是咒力量不足,隻能朝輔助督查方向發展的學生,也必須具備過硬的心理素質,讓個心理脆弱的女學生進來是要鬧哪樣?

行行好吧,我帶的一年級,問題學生已經嚴重超標啦!

校長鶴田卻是他尊敬的師長,對他頗為器重,夜蛾臉色變幻幾番,終究沒在他麵前吐出一個不字。

今年六七十歲,慈眉善目的鶴田自然明白學生的心思,笑眯眯道:“正道,我很信任你,你這一屆擔子很重……大野家非比尋常,你可不要小看了這個女學生。”

老狐狸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讓他心裏有了些期待,或許人不可貌相,大野希音也不是那種他相像中的,神經纖細,動不動哭鼻子的類型。

想到這裏,站在教室講桌後的他,嚴肅粗獷的臉上神情愈發凝重險惡起來。

“來個自我介紹吧,初來乍到的大野同學!”

纖弱到讓人懷疑營養不良的女學生站起來,微低著頭細聲道:“我是大野希音,接下來幾年,請務必好好相處。”

“嘁。”頭號問題學生攤在課桌上,無處安放的大長腿伸到桌子外去。

二號問題學生笑眯眯地拍手鼓掌,捧場的樣子看起來不太走心,“歡迎歡迎。”

三號問題學生手裏轉著鉛筆,眼神瞟向窗外,一副遊移不在狀態的模樣。

不會吧,不會吧?

我又不是在普通高中當班主任,從沒享受過安逸,現在卻要擔心起新來的插班生被其他人排擠,然後跑來找我哭訴這普通高中日常了嗎?

夜蛾被自己的腦內劇場堵到心梗,表情越發險惡起來,接著心塞地發現大野飛快地抬頭望了他一眼,臉上露出驚嚇的表情來。

“……。”

夜蛾覺得還能再搶救一下,他清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麵部表情柔和一些。

“雖然現在問這個問題有些晚了,但這是慣例,請你務必想清楚答案再給我回答。”

他對:“為什麽要做咒術師呢?”

這是什麽問題?

希音打心眼裏發笑,麵上作出思索猶豫的表情:“我非要做為咒術師生存不可呢。”

“為什麽?”夜蛾板正的臉像籠著烏雲一樣。

希音眼神下瞥,一副難過閃躲的模樣,“老師,一定覺得我很不像樣子……但這樣的我,卻是大野家嫡傳的最後一滴血脈,非要繼承家業不可。大野家雖然沒落,但也是曆史悠久,頗有名氣的咒術世家。當主,當主怎麽能不是咒術師,這也太可笑了。”

夜蛾頭痛欲裂!

“既然是有悠長血脈的世家,那再怎麽沒落,也不可能隻有你一個人吧。”

他捏了捏眉心,忍著心累循循善誘:“起碼現在看來,你不具備成為咒術師的心性覺悟,世家想要傳承下去,就應該有選擇合適繼承人的智慧,單考慮血脈也不行吧。”

他這話實在逾距,可也正證明他是個努力想為學生負責,希望他們走正確道路的師長。

“實在是沒有辦法……”

希音依舊戴著那副柔弱的麵具,抿著嘴唇開始攪動手指,那副皺著眉毛臉色煞白的樣子,讓人擔心再對她說一句重話她就會當場暈過去。

“我雖然是個沒有術式的廢物……卻也在父親死前發誓,一定要支應門庭不可。這是詛咒,也承諾,無論如何,不管怎樣,雖完成不可。”

“我實在是個軟弱的人,自己也常常覺得可恥,遇到困難的,痛苦的事就隻想著逃避,實在感謝校長願意接納我,要不是他發了善心,我就實在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這段神奇的對話讓五條悟的表情逐漸失去控製,他捂著耳邊,咒術師敏銳的聽覺卻非要把插班生楚楚可憐、泫然欲滴的柔弱嗓音灌進腦子。

尤其是那句‘我雖然是個沒有術式的廢物’。

沒有術式的廢物?

你騙誰呢,胡扯什麽,你以為六眼是什麽,你以為我是誰?

撒謊不打草稿——沒有術式?

初見時那因為臉引起的些微好感早就被轉校生那副柔弱矯作的模樣敗了個幹淨。

揪到破綻的六眼完全沒有猶豫,跳起來就要當著全班同學的麵拆穿她的謊言,剛張口開,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咦,這家夥的術式是什麽啊?

五條悟瞪著六眼,震驚莫名地看著大野希音,竟啞口無言。

沒有什麽不能看穿的六眼視野裏,纖弱少女身體裏的術式繁複晦澀,回路線條突然變成一團理不清的亂麻,什麽都看不出來了。

我當然知道她的術式是什麽,但我不能!

意識到這點,他恍然大悟,這是束縛。

真不可思議,我居然會忘記!

白發DK震驚地想,雖然束縛的具體內容做為約定的一部分模糊於記憶,但被強按著低頭妥協的感覺,他怎麽可能忘記呢?

那個形如枯槁,咳嗽到好像下一秒就會斷氣,眼神卻像無往不利劍刃般亮得嚇人的男人。

還有跪坐在他身邊,精致秀麗卻缺乏生氣,像個洋娃娃似得小女孩。

更早些時,他們是在五條家的庭院遇見的,他坐在樹上,她站在下麵向上看。

“我好擔心啊,你這一無所覺的樣子。”

她仰望著他,眼中滿溢關懷,雖是初見,卻親切熟稔好像久別重逢。

“你和我一樣,都是困在籠子裏的鳥兒,從出生時,不,還沒被生下來的時候就確定好位置和用途了,然後被細心喂養,循循善誘,再這樣下去,有一天打開籠子也飛不出去了,你不害怕嗎?”

怪隻怪六眼太好用,當時五條悟被驚住了!

她話是真心的,可那雙溫柔關切的眼睛,深望進去,卻一片沉沉暗色,惡意滿溢,這是個多麽陰暗扭曲的家夥啊!

這家夥,這種人!

別說六七年,就算再過六七百年,也不可能變成現在這樣唯唯諾諾,柔弱可憐的樣子!

“五條,你幹嘛?”

夜蛾的斥責聲傳進耳中,五條悟回過神來,瞪了希音一眼,踹了下桌子,單手插在褲兜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

夜蛾眼睜睜地看著這家夥走掉,額頭上的青筋跳得歡快。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家夥就是欠教訓,忍什麽忍?

他拎著砂鍋大的拳頭衝出去了!

“五條好像被揍得很慘啊。”

拳頭撞擊□□的聲響,夾雜著零星痛呼。

硝子放下筆向教室外看了眼,一副很想湊熱鬧的樣子。

夏油傑在,戲還是要演的。

希音擔憂道:“不會出事吧,班主任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

“別擔心。”

夏油傑端著他那笑眯眯,其實不太像好人的慣常表情,“夜蛾有分寸的,五條實在是很需要製裁……其實我經常覺得他太溫柔了。”

他把目光和注意移到滿臉擔憂,弱質纖纖的女同學身上,心想,光從咒力量來說,倒沒辜負血脈,絕對在及格線以上。

沒有術式的咒術師也有很多,其中不乏優秀者,夏油傑知道術師很看重天賦,同時他也清楚,堅韌的心性才是成為優秀術師必不可缺的條件。

他做出了和班主任相同的判斷,大野希音,大概不會成為優秀的術師……甚至能成為咒術師就已經很勉強了。

是需要關照保護的弱者啊,他近似愉快地想。

“不用擔心,稍稍努力些,振作點就好,我會一直看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