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梅三娘
城外梅林深處有一畫廊,名梅苑。
梅花開得正好,濃鬱的紅梅像是用鮮血染紅,白日裏是喜人的紅,到了晚上,卻像是猙獰探出的手。
小院內,窗戶半掩,屋內有個女子正在對鏡梳妝。
那女子生得極美,墨發雪膚,標誌的好似畫中走出的仙子。
隻是美人的動作卻過於怪異,手中所拿的,不是常見的黛硯,更像是手執狼毫在暗自畫眉。
畫了許久,終究是缺了一點味道,美人幽幽歎息,眉目流傳,自帶哀婉。
其女名喚梅三娘,數日前被一書生所救,自言本是苦命女,孤苦無依,願服侍公子左右以謝救命之恩。
那書生本就不是什麽正經人士,三娘的一番說辭正中下懷,便半推半就留下美人。
隻是……
兩人各懷心意,皆視對方為手中獵物,自隱心事,隻為一時所求。
那梅三娘模樣豔麗,舉止間像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家小姐,卻又不似嬌小姐那般嬌柔。其言語溫婉,又稱心意,幾日相處,便把那書生的衣食住行照顧的井井有條,哄得他迷了方向
那書生本是她的舊時,兩人自有一番恩怨。
可偏偏他又遊移於女人堆裏,慣會油嘴滑舌,好似天生泡在蜜罐子裏。
三言兩語,誘得梅三娘步步淪陷,甘願溺在這溫柔鄉。
時日一長,兩人越**投意合,過去恩恩怨怨頓時拋在腦後,甘願再給此人一次重來的機會。
待到日落之時,黛玉衝陳小姐點點頭,陳小姐頓時會意,帶著黛玉去往畫廊。
趁在路上的功夫,陳小姐細細道出了底細。
她本是陳王府獨女,對傾世才子王安旭一見傾心,幾次來往,更是步步淪陷,更是許下了非他不嫁的誓言。
為此更是和父親生了嫌隙。
終是陳王爺愛女心切,無奈應了這門親事,那孤苦書生王安旭入贅陳家,成了上門女婿。
那書生本也是風流才子,更有畫像絕技在身,經陳家一番包裝,逐被當今皇帝賞識,稱得上是個紅人。
可如今,雖是贏得了聲與名,卻讓夫妻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王安旭更是搬離了王府,孤身一人。住在了郊外畫廊。
陳小姐記掛丈夫,起初也會每日帶飯食探望。來往幾日,丈夫便避之不見。
直至前些日祭祖,夫妻才再度相見。
陳小姐如往常那般閑話家常,丈夫卻神情古怪,言語間已不像常人。
陳小姐不放心,偷偷去梅苑一探究竟,卻在那裏見到了一個明豔動人的女人。
她隻當丈夫貪圖美色,欲在此處養個小妾,一時悲憤難忍,衝進去就要勸女子離開。
誰料,那女子聽完陳小姐的責問,不怒反笑,端坐在幾案前當著陳小姐的麵描眉畫眼。
她哪受過這般無視,怒氣之下,便要上前理論,那女子卻緩緩回頭,生生扯下麵皮,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陳小姐惶恐萬分,慌亂的跑回王府,此後便心神不寧,時常出現錯覺,模糊間竟看見那美人一次次在麵前剝皮。
忐忑之餘,她隻得找到王安旭那修道的奶娘求助。
可惜奶娘修行尚淺,隻能辨個大概,為求家宅平安,奶娘日日尋經拜佛,又在神女指引下去往湖邊,恰好遇見了黛玉。
黛玉心裏微微一動,前邊陳小姐所說的種種,她並沒有放在心裏,隻當是凡塵造化,所親眼目睹,才會辨得真相。
可……
偏偏陳小姐道出了那句話。
那為奶娘指路的神女又是何人?
是敵是友?
雖是摸不清方向,但心裏卻已經多了一個烙印。
至少……
此行她身邊至少有兩方勢力在周邊縈繞,隻是不知是引導,還是幹擾。
……
“林姑娘,我家相公膽小,姑娘捉那妖孽前,能否讓我引走相公,我怕相公瞧見了害怕。”
臨近梅苑,陳小姐便想起裏那日恐懼,渾身顫抖,好似篩糠。
但思及丈夫,也顧不得太多恐慌,轉身哀求黛玉,寸寸柔腸,盈盈粉淚,倒讓黛玉閃過一絲心疼。
她本意也並非貿然殺過去。
剛入梅苑,她便感覺到四處波動的陰氣,手中金鈴晃動的越發劇烈,聶政也從葬花裏現形,站於黛玉身前以護周全。
可說來也奇怪,她雖是感受到了強烈的怨氣,卻並沒有明顯的殺意,反倒像是——警告。
短暫思索,黛玉便有了決斷,輕撫陳小姐手背以示安撫,開口道:“不如小姐先喚王公子出來,我且瞧瞧狀況如何?”
陳小姐自然滿意。
王安旭從畫廊裏出來時帶著滿臉不快,好似陳小姐並非妻子,而是登門要債的仇人,拉著陳小姐的手就快步走向後山。
甫一抬眼,卻望見了梅樹下正在賞花的黛玉,清冷美人與殷紅的梅花相稱,頓讓他心生愛憐。
一時間,什麽梅姑娘、什麽賢妻統統拋在了腦後。
“這位姑娘是……”
王安旭拱手行禮,眼眸卻上上下下把黛玉瞧個仔細。
黛玉看罷了人間醜態,隻當此人是個不入流的小把戲,自是沒把他放在眼裏,客氣的答:“我是楚慧的舊友,喚我林姑娘便好。”
雖是答王安旭,眼神卻看向陳小姐,陳小姐自來聰慧,頓時明白黛玉的意思,忙應道:“官人許久不歸家,我和奶娘一直惦記,今日正恰逢林姑娘過來看我,官人不如今日回家,陪我們一同吃酒去?”
王安旭的眼神一直凝在黛玉身上,看到她,好像魂魄都失了幾分。
此人身上有濃厚的脂粉味,讓黛玉本能的心生抗拒。
雖厭倦,但心疼一邊柔弱的陳小姐,黛玉顧及本分,暗中化出一片花瓣,貼在他身上,頓時明白了當下狀況。
此人已被黑氣包裹,像是在刻意吸食元氣,雖還未傷及性命,卻已大損根基,長久下去必然會元氣大傷,形如槁木,再無生氣。
黛玉暗中給聶政傳音,喚他去畫廊內一探究竟,先勿動手,隻作觀察。
待聶政離去,黛玉就轉了臉色,隨口附和幾句,順著陳小姐的意思勸說王安旭先回陳王府。
——
這邊,那聶政剛入畫廊,便亂了三娘埋下的陣法。
三娘自然識得聶政的氣息,無需開口,自運氣而前。
聶政惦記著仙子的囑咐,隻做防守,不得進攻。
可身後隨著他一起入土的重劍早已沉寂多年,怨氣極重,又難以控製,自行出鞘,劍氣而過,便劃傷了梅三娘的臉皮。
頓時,整張美人麵剝落,露出一張被火燒傷的臉。
那張臉已無幾塊好皮,饒是聶政見慣了血腥場麵,也忍不住大吃一驚,暗自慶幸自家仙子沒有看見。
三娘淒厲地尖叫一聲,身形化為紅光,便要撲過來,聶政惦記著黛玉的叮囑,也不戀戰,化形直接離開。
所幸女鬼惦記著臉皮,沒有追上來。
…
王府內,為慶姑爺歸家,陳小姐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好菜,王安旭坐在黛玉和楚慧中間,熱情地一杯杯斟酒。
陳小姐隻當丈夫看重自己,連帶對她的朋友也格外尊重,心裏一陣歡喜,附和著多敬了幾杯。
黛玉順著陳楚慧的話頭誇起了兩人感情深厚,順勢再敲打王安旭幾句。
也不知這人是裝傻,還是真沒聽出黛玉的言外之意,酒杯更是頻繁端起,倒是陳小姐被哄的新生喜悅,忍不住多貪了幾杯,不多時,便成了飯桌上第一個倒下之人。
王安旭一看娘子醉酒,忙喚奶娘送她回房,奶娘有些猶豫,似要再叮囑幾句,才剛開口,便被王安旭不耐煩的推開,奶娘半摟著陳楚慧,被推搡的險些摔倒。
黛玉在一邊冷眼旁觀,就差用仙力借酒給這人臉上狠狠潑上一杯,好洗洗身上的汙穢之氣。
但轉念又想,那仙氣乃至純至潔,若用在這種醃臢之物身上,豈不可惜。
心裏一頓,倒是有了主意。
王安旭一回身,就見那林姑娘伏在桌上,似是醉酒,一雙美目朦朧,淚光點點,嬌喘微微,看得他心裏一陣發癢。
他大膽立於美人身後,試探著伸手輕撫後背,手感卻不似他幻想的那般柔軟,反而還有些僵硬,像是在觸碰石碑。
眼見美人沒反應,他又小聲喚道:“林姑娘……林姑娘?”
黛玉乃是裝醉,為了防止這髒人觸碰,她把自己化為虛型,又把院子裏的大石碑移到此處,化成了了她。
卻不想這人竟色膽包天,眼見沒有反應,便俯身湊了過來。
黛玉微微蹙眉,正準備動手做些什麽,就聽一聲悶響,那王安旭已不知去向。
聶政一腳踩在那人後背上,手裏握著重劍,一張臉看起來凶神惡煞,隻待黛玉一聲令下,就可以就地解決這男人。
“回來了?”
黛玉再度現行,一撫袖,身上的酒氣**然無存,又恢複成了不染纖塵的模樣。
聶政怒道:“這人竟妄圖褻瀆仙子,該殺!”
“喚我姑娘就好,此人先留著,這種醃臢東西無需你動手,他留不得好下場。”
黛玉略施仙術,把王安旭移到房內,順手抹去了幾分記憶,隻當是醉酒昏睡過去了。
聶政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仙……姑娘,若是我沒來得及,姑娘要怎麽做?”
“給他一大嘴巴子好不好?”
黛玉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白玉般的小臉多了幾分笑意。
興許是喝過酒的緣故,那雙眉目像是陰沉的黑夜突然現出的星河,聶政自覺在人間遊**了千年,見過了各種形形色色的美人,這般看得發癡還是第一次。
聶政自覺慚愧,偏頭轉移視線,低聲把畫廊裏與梅三娘的一番周璿簡單講給了黛玉。
黛玉心下已有判斷,不再多言語,趁夜色正濃,給房間劃下結界,帶著聶政便去往了梅苑。
梅苑內,梅三娘似乎等候多時,眼見聶政現身,立刻就撲身過去。
黛玉喚出葬花,揚手一個琴音飛出,便把梅三娘定在原地。
她並沒用法力傷害她,也無意做些什麽,隻求暫時穩住身形。
梅三娘卻麵露不甘,一雙鳳眼狠狠瞪著黛玉身後的聶政,身邊的黑氣一團團凝聚過來,濃重到一邊的梅花都失了幾分顏色。
一片花瓣飛出,貼在梅三娘發梢上共情。
黛玉也不急,趁著月色細細的打量她。
那美人皮經過修補,更顯明豔動人,破損處被畫上了一朵梅花,恰好綻放在美人眼角,倒是讓這明豔的美人多了幾分惹人憐愛的破碎感。
雖是細致,黛玉卻還是發現了異端。
那美人皮與這具身體還未完全融合,鬢角處還有裂開的皮屑,實屬一大破綻。
花瓣再回到手中,三娘的生平也順勢入腦,往事在眼前飛馳而過,最終隻剩下一個麵目全非的可憐人。
“梅姑娘,你如今借屍歸來,可為複仇?”
黛玉的語調柔和,聲音卻不小,足夠讓周圍每個人都聽見。
這一問不僅讓不明真相的聶政愣住,連帶著還有躲在石碑後偷聽的道姑也愣住了。
-----
作者有話要說:
王安旭真聊齋頭號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