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胭脂酒
等重新上車,冰激淩已經化成奶糊糊,撈都撈不起來。
送的大份是店主的心意,溫雪瑰不想浪費,可就著碗沿喝了幾口,實在不太好喝。
她不開心地把這筆賬全算在金思铖頭上。
“我最討厭這種富家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隻會用各種荒唐方式找存在感。”
她悶悶地戳著碗底:“心裏隻有花錢跟享樂,還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他們一樣。”
艾倫正在倒車。駕駛位側朝陽,陽光將他的側顏勾勒出金玉般的輪廓。
深邃的眉骨,挺直的鼻,弧度完美的薄唇,宛如一尊精雕細琢的俊美雕塑。
黑眸被陽光映為通透的淺琥珀色,濃密的眼睫上也落了一層光。眨動時,便將光線剪成金色的流蘇。
溫雪瑰的目光又不自覺地被吸引過去,忿忿之情逐漸平複。
真是一張賞心悅目、安神靜氣的好皮囊啊。
要是餘生都能和這張臉相伴,那該少長多少乳腺結節。
她正暗自感慨,卻忽然想起綁縛己身的那紙婚約,心情一下如墮冰窖。
艾倫並不知她心裏這些起落,過了一陣才道:“還是有例外的吧。”
她恍惚了下明白過來,對方是在回答她那句對富家子的評論。
“倒也有。”
溫雪瑰是個實事求是的人:“我也認識一些年輕有為的二代,但都城府太深,很難親近。”
“……是嗎?”
聞言,艾倫眸光微動。眼睫低垂,遮住了瞳仁。
仿佛雨雲吞沒太陽,其間情緒晦暗,看不分明。
“嗯。我有點害怕他們,因為不知道他們下一秒會做出什麽事。”
溫雪瑰心有餘悸地繞了繞垂在肩上的發卷。
“或者是另一類,看似很好接近,實際幾乎不可能接觸到這種人的內心。”
她本是隨意漫談,氣氛卻忽然沉默一瞬,有微妙的壓迫感蔓延開來。
車子在紅燈前停下。
少頃,艾倫轉頭凝視著她。
眸底沉寂暗鬱,帶著淡淡涼意。
“這種人,讓你傷過心?”
“什麽?”
溫雪瑰怔了下,這才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笑出兩顆淺淺的梨渦。
“沒有啦,我是說我大哥。”
光是想到她逃訂婚宴的事遲早會被溫辰玦發現,她就在暖陽裏打了個冷顫。
她能猜到父母會有什麽反應,比如溫岩會先發急火再向她道歉,薑寧則會失望沉默。
可大哥會怎麽做,她卻完全想象不到。
聞言,艾倫神色稍霽,回頭發動引擎。
輪廓清冷,重新陷入早春淺淡的初陽裏。
溫雪瑰仍在出神。
平心而論,大哥對她極好。她畫室內收藏的那些名作,還有滿鞋帽間的高定、鞋包、首飾……一半都是大哥送的。
但這些都不能否認——
溫辰玦比父親更了解她,也更有手段。
她歎息著搖搖頭,不願再想。
-
車子跟隨導航穿越兩條街,停在一家小店門口。
溫雪瑰觀察一路,見他神色如常,並不曾將金思铖說的那句扶貧放在心上。
這才也放下心,將準備好的寬慰之語吞回肚子裏,解開安全帶。
艾倫先下車,為她打開車門。
然後,又伸進來一隻手。
冷白手掌穩穩懸在半空,掌心朝上,帶著親昵的邀請之意。
溫雪瑰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那隻手,心跳微快。
少頃,她垂眸而笑,將手放入他手心。
小店的招牌上寫著“Your sweet”,還印了兩隻可愛的小熊爪。櫥窗內琳琅滿目,全是鮮果蛋糕。
碩大的草莓、櫻桃、奇異果,裹著濃鬱的奶油,閃著亮晶晶的糖光。
溫雪瑰雙眼一亮,口中頓時生津。
她矜持地抿住雙唇,努力讓自己表現得不要那麽明顯。
艾倫走在前麵:“聽說這裏的冰激淩也很好吃。”
他回眸,語調溫潤清朗:“你喜歡吃甜點,對嗎?”
從沒和他說過,但他還是知道。
溫雪瑰心裏像揉進一把糖。
她確實極嗜甜。遇見艾倫之前,她人生中隻有兩件事最酣暢淋漓,一是熬夜畫畫,二是畫完畫暴吃甜點。
大腦是人體最耗能的器官,甜食則是補給能量最快的方式。
幸好她體質獨特,怎麽吃也不長胖。
走入店內,服務員笑著幫他們開門,用意語向兩人問好。
店內大多是女客,隻有一個黑發黑衣的男客背對店門,獨自坐著。
溫雪瑰有點好奇,倒也沒多看。
少頃,服務員遞來圖文並茂的透明壓花菜單。
這家不便宜,量少價貴,一看便知。
但溫雪瑰還是點了不少,什麽漿果雪芭、幹酪烤派、胭脂酒餅幹蜜桃……還有最經典的提拉米蘇。
“艾倫,你想吃什麽?”
她指著一道Ostie(蜂蜜杏仁夾)說:“這個不是太甜,口感很香,推薦給你。”
艾倫根本沒看自己那份菜單,此時就著她手裏的圖看了一眼,輕輕皺起眉:“有蜂蜜?”
溫雪瑰:“一點點。”
他還是搖頭:“不用了。”
和上次一樣,他仍隻點了一杯黑咖啡。
很快,一桌甜點界的“滿漢全席”端了上來,每份都小巧精致。
溫雪瑰頓時沐浴在果醬、奶油和糖漿的海洋裏。
她最喜歡這種漂亮的甜品,能享受美感和美味的雙重暴擊。
豐富的口感相互解膩,還有清涼爽口的漿果雪芭和檸檬冰激淩。
這一個小時過得無比幸福,她頰旁浮起兩顆淺淺梨渦,比滿桌餐點還要甜。
艾倫慢慢品著咖啡,眸間倒映出她身影,冷白骨指捏住瓷杯,唇邊笑意散漫。
實在是個很容易開心的小姑娘。
果然是被嬌養長大,才能活得這麽輕盈。
等全桌一掃而空,她又舉手叫服務員。
這胃容量未免太過驚悚,連艾倫都不禁挑了挑眼尾。
溫雪瑰知道他在想什麽,微嗔著瞥他一眼,對服務員道:“請再上一杯檸檬水。”
然後看也不看他,丟下一句“我去洗手間”,就拿起貼身的手包走掉了。
他不覺抬首,目光追隨著她的娉婷背影而去。
線條纖柔美好,勝過中世紀的油畫。卷發隨步伐微動,茶棕色搖曳生光。
腕骨稍傾,瓷杯裏的咖啡險些澆在桌上。
他這才堪堪回神。
杯中已然生瀾,**起並不平靜的漣漪。
他垂眼看了一陣,唇際**起一抹很淡的笑意。
-
溫雪瑰沒去洗手間,而是悄悄來到收銀台。
“你好,17號桌結賬。”
“請稍等。”
金發收銀員接過她的信用卡,在屏幕前操作一陣,笑起來:“女士,17號桌已經付過了。”
奇怪,也沒見他離開座位,是什麽時候付的?
溫雪瑰接過卡,回到座位,小口小口地喝著檸檬水。
上次去的餐廳就挺貴,這一頓的價格,更是抵得上普通留學生半個月的生活費。
她輕輕咬住吸管,埋下頭,心裏愈發愧疚。
早知道就少點一些了。
兩人家境不同,她應該再多注意一點。
“怎麽了?”
見她消沉,艾倫身體前傾,俯過來問候。
細碎光點落上他的眼睫,整個人姿態清落,若有若無的薄荷氣息氤氳而起。
他溫聲問:“身體不舒服?”
“沒有。”溫雪瑰搖搖頭,向他扯出一抹笑。
“我挺好的。”
他自然不會這麽被輕易騙過。
見她言語遮掩,艾倫眸底幽暗下來,聲線漸冷。
“有人為難你?”
這個猜測超出了溫雪瑰的預料,她詫異地擺擺手:“怎麽會。”
她想了想又道:“有點撐,趴一會。”
可艾倫還記得她方才意猶未盡的樣子。
若不是他沒忍住,挑了下眼尾,她肯定會再追加幾份。
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亮起屏。
[溫小姐剛剛去了收銀台,想要結賬。]
讀完,艾倫的目光回到她撲閃撲閃的眼睫上。
女孩仍無法釋懷,默默看著杯中檸檬片浮沉。
他微微繃緊的唇角放鬆下來。
心頭湧上一種,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情緒。
過了陣,服務員端著銀質托盤走來。
“女士,”她笑容可掬地呈上餐碟,“這是我們贈送的招牌甜點。”
碟內是一道Cartellate(意式蜜卷),做成絲帶形狀,玲瓏可愛。
服務員打開糖漿小罐,將溫熱的葡萄味糖漿淋在上麵,頓時甜香撲鼻。
她鼻翼動了動,清亮黑眸抬起:“贈送?”
“是的。”服務員笑吟吟點頭,“請慢用。”
溫雪瑰打起一點精神,慢慢坐直身體,像一棵怏怏的小花苗,在陽光下探出頭。
她拿起叉子,戳了戳蜜卷。
有點硬,叉不進去。
對麵似乎響起一聲溫柔的輕笑,消弭在空氣中,聽得不太真切。
她看向艾倫,見他微微卷起袖口,慢條斯理地戴上了手套。
“你也要嚐嚐嗎?”
一個人吃東西,實在有點孤獨。
她語調微揚,明顯更開心了些,將小碟朝他推去。
卻見他挑選一番,指尖輕合,拿起一枚形狀最規整的。
然後,極其自然地抬起手,遞向她的嘴邊。
淺棕紅的糖漿,淋在金燦燦的蜜卷上,懸在她鼻尖之前。
溫雪瑰根本沒想到他會這麽做,薔薇色嘴唇微張,顯得極為詫異。
他笑意更深,抬起指尖,用蜜卷輕輕碰了碰她的唇。
甜美發粘的觸感滑過下唇,糖漿溫熱,散發著妖冶的葡萄香氣。
“張大點。”
他語調溫醇。
“不然進不去。”
這是什麽台詞!
溫雪瑰耳邊神經一跳,仿佛被鞭子猛抽了下,頓時又紅又燙。
她知道自己想歪了,可昨夜那場旖旎夢境,忽然在眼前閃過幾幀。
而他此時眸光深邃,就這樣含著溫柔凝視過來,也和夢裏一模一樣。
心跳怦然如鼓,一時動彈不得。
艾倫也沒做什麽進一步的動作。
大庭廣眾的,他其實不是故意調.戲她。
話說完才覺得有些不對,可又不好找補,這種事情越描越黑。
卻見她忽然耳根微紅,變得有些羞憤。眼尾也染上微醺的淺紅色,繾綣且眷戀,似夜雲抱月。
眸間水光微微閃動,瀲灩得極為勾人,又藏著不自知的沉淪。
那星點光芒入眼,他平素波瀾不驚的心裏,轟然砸下一枚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