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冰荔枝
不等她放下手機,對麵很快發來回複:[好。]
溫雪瑰看著對方的頭像,咬了一下指甲,麵頰紅紅的。
一直躺在被窩裏的緣故,那頭茶棕色長卷發有些亂,幾縷碎發垂在額前。
嘴唇咬出一層豔色,眸間則閃著迷蒙水光。
她雙手捂住臉,埋進枕頭裏,踢了幾下被子。
學畫多年,她自詡清心寡欲,從沒發生過這種事情。
昨晚,她夢到了這個男人。
極旖旎的一個夢。薄荷氣息濃鬱又熱烈,他皮膚上傳來熾熱暖意,兩人近得呼吸相貼。
那雙指骨修長的手,發狠地握住她的腰,像是想要折斷一支玫瑰。
夢境無法憑空構建出陌生的東西,但可以利用已知素材聯想、組合。
於是,關於那些她沒見過的部分,大腦便動用藝術解剖學裏的知識,為他虛構出了一具,美學史上最完美的身體。
健美清勁的輪廓,熾熱有力的呼吸……
不對,別再想了!
溫雪瑰唰地從**坐起來。
做人要有點出息,夢又不是真的!
她脫下睡袍,將身上所有衣物都扔到洗衣機裏。
然後一臉羞憤地紮進了浴室。
-
走出酒店,一大片雨雲正好遮住太陽,明媚的天色隨即晦暗下來。
她腳步遲疑一瞬,不知要不要回去拿傘。
就在此時,街邊一輛不起眼的車打開門,艾倫走下來。
“早。”
車子是留學生中常見的款式,聽說性價比很高,總之賣不到她國內座駕的一個零頭。
溫雪瑰卻喜出望外地坐進來:“哪來的車?”
“借的。”
李鍾也是花了大力氣,才找到這麽一輛樸實無華的車。
溫雪瑰是真的很開心,這樣下雨也不怕了。
艾倫不知道這層,隻覺得她笑容可愛。
可目光剛投過去,她便臉紅得說不出話。
溫雪瑰朝車座另一邊縮了縮。
昨夜夢見的人就在麵前,種種旖旎畫麵立刻井噴般湧入腦海。
他身上的薄荷涼意近在咫尺,和滾燙夢境形成鮮明對比。
還有那青筋凸起的小臂,如玉如竹的修長手指,正將方向盤緩緩握緊。
她麵紅耳赤地閉上雙眼。
在夢裏,他握的可不是這個。
艾倫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巴掌臉紅撲撲的,像朵玫瑰苞。
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如棲息在花間的墨蝴蝶。
蝶翼輕顫,將他眸底笑意也染上些暗色。
實在太過可愛。
叫人忍不住想作弄。
他俯身過去,呼吸溫柔得像一枚無實體的吻,貼在她耳畔。
“雪瑰?”
女孩沒想到他一瞬貼得這麽近,身體猛地僵直了下,眼睫也抖個不停。
卻下定決心似的,一直沒睜開眼。
少頃,似終於做好心理準備,睫毛也不抖了。
反倒若有若無地,朝他這邊稍稍貼近了些。
是個適合親吻的好時機。
兩人都心照不宣。
艾倫垂眼看著她車厘子般的唇珠,眸光愈發晦暗。
凸起的喉結滑動了下,原本輕搭在方向盤上的骨指,也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呼吸溫熱,掀起她的發絲。
可最終,他什麽也沒做,隻是抬起手,輕輕揉了揉她發頂。
又十分不解風情地開口,用低沉好聽的音色,將車內的旖旎氣氛破了個幹淨。
“覺得熱的話,我把窗戶打開。”
車窗搖下,涼風帶著早春的濃重露意拂過耳際,吹散了那枚呼吸的觸感。
溫雪瑰睜開眼,看見哥特風格的街景飛速倒退。
要說不失望,自然是假的。
她悄悄看艾倫一眼。
可後者隻是目視前方。
-
經過路邊一家冰激淩小店,溫雪瑰忽然道:“能不能停一下?”
停車後,她也沒多說什麽,就下去了。
一路上都沒出聲,好像真有點介意。
艾倫收回視線,打量車子的內飾,眸光冷冽。
也不知李鍾從哪借的車,座椅幹癟,避震一般。
雖然消過兩次毒,那股淡淡縈繞的氣味還是不太宜人。
小姑娘跑這麽遠,是想談一場戀愛。
可戀愛的起點如果隻是這麽一輛破車,未免太不浪漫,也太草率。
“你好,要一個荔枝味的,雙份糖珠。”
溫雪瑰來到店前,從珍珠手包裏拿出錢夾,又回身朝他打手勢:“你要嗎?”
艾倫搖下車窗,向她擺擺手,又朝前開了一段。
天空初晴,雨雲已經褪去,空氣清甜得像冰糖。
小店門口有棵嫩綠的懸鈴木,樹下擺著棕紅色的簡易桌凳。
其中一桌坐了人,梳著娃娃頭的小女孩在父母懷裏吃冰激淩,撒起嬌來像個天使。
溫雪瑰有點羨慕地看了一陣,想到艾倫在等,還是道:“打包。”
手機忽然震了下:[就在外麵吃吧,我去停車]。
她揚起唇,改口道:“不好意思,還是不打包了,您直接給我吧。”
這聲線溫暖柔和,胖胖的店主抬起頭,眼睛從口罩和白帽子的夾縫裏露出來,笑眯眯地一彎。
“是你啊,好久不見!”
她在佛美讀書時,心情不好就會來這裏吃冰激淩,沒想到店主還記得。
點的是小份,店主卻捧上大份。盛情難卻,溫雪瑰道完謝,接過碩大的紙碗,在另一張空長凳上坐下。
桌麵清爽又冰涼,微風徐徐,一朵粉色小花打著轉兒從樹上飄下,“撲簌”落在桌上。
她含笑去戳弄那花,心情好到極點。
耳邊卻忽然響起個男聲。
“雪瑰?”
語氣有種狼狽的無措,尾音還難以置信地發著顫。
和素來不曾失控的艾倫相比,簡直敗得慘烈。
她沒什麽表情地抬眼,看見了Kim。
“果真是你。”
他麵露苦澀,又努力擠出個笑容,跟她套近乎:“你也太喜歡這兒的冰激淩了,都畢業了還能見到你。”
溫雪瑰禮貌地笑了下,並未多說。
Kim是她的高中校友,原名金思铖,和她表了幾次白都不成,最後還是一頭熱地追著她來了意大利。
他文化成績不好,又沒有藝術細胞,家裏絞盡腦汁,才把他塞進佛羅倫薩大學。
“你不是回國了嗎?”
金思铖搓搓手,假裝不經意地在她斜對角處坐下,神色難掩期待。
“怎麽,待不習慣,又回來了?”
“沒有,就是來度假。”
他坐的不是正對麵,也不好趕人。
溫雪瑰言簡意賅地回答完,微微屏住呼吸。
金思铖身上香水味太濃,範思哲的海神,夜店咖最愛的款式。
再配合那個油乎乎的背頭,Logo誇張的BC花色針織衫,表盤巨大的百達翡麗,構成溫雪瑰最討厭的富二代等式。
“哦哦,我還在這讀書呢。掛太多科了,得再過兩年才畢業。”
他大咧咧說著,一點愧意都沒有,又指著街對麵大老遠的一個老人道:“那是我爺爺,來看我的。”
溫雪瑰抬眼望去,老人家拄著拐杖,蹣跚地走在石子路上,身形顫顫巍巍,看得人提心吊膽。
這個不孝子倒好,見到她就一溜煙跑過來,放著老人不管。
溫雪瑰少有地沉下麵色,黑眸像兩顆凍葡萄,冷若冰霜地看他。
“你知道那石子路有多滑?老人家腿腳不便,萬一出事怎麽辦?”
“能出啥事。”
金思铖滿不在乎地敷衍兩句,還黏黏糊糊地湊過來,想要拉她胳膊。
“啪”的一聲,溫雪瑰打開他手,站起身雙手摁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金,思,铖。”
她一字一頓叫他全名,長眉微豎,語氣極有魄力:“去扶。”
從沒見過她生氣,金思铖趕緊陪笑臉:“家裏有人跟著的,不怕。”
一扭頭,立刻朝街邊穿黑西裝的年輕人暴喝:“快滾過去扶啊!發你媽呆呢!”
年輕人手裏三明治剛吃一口,嚇得差點掉地上。
他趕緊將紙包揣進兜裏,小跑過去扶住老人。
金思铖鬆口氣,腆著臉湊過來,發膠和香水味濃得熏人。
他竟還好意思開口:“雪瑰,你看我多聽你的話。”
溫雪瑰瞪他一眼,喉嚨裏的“滾”字呼之欲出。
就在此時,一個從容不迫的男聲響起。
“雪瑰,在和誰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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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碗外圍凝著一層水珠,越積越大顆,滴了下來。
背對著來人的金思铖,臉上也流下一滴汗。
這個陌生的聲音極度平靜,卻帶幾分金石質感,冷峻冰涼,城府深不見底。
有點像他老子。
他最怕他老子。
金思铖當然知道他爸不會在此時大駕光臨,何況這個嗓音磁沉年輕,老頭子絕無此等魅力。
但他還是咽了咽口水,才怯怯轉過身。
對視的一瞬,寒意浸骨。
男人眸形狹長,瞳色漆深,望之幽暗陰鷙,如沉鬱的暴雨天。
無聲的閃電劈裂雲層,令人心生畏懼,不知是否下一刻,雷霆就會炸在耳邊。
他一時駭住,還未回神,溫雪瑰徑自繞開他,走向那人。
“車停好了?”
她語氣恢複了往常的溫柔,身體朝他側傾,兩人明顯比社交距離更加親密。
“嗯。”艾倫朝她一笑,眉眼溫和。
又抬起下巴指了指金思铖,“這是?”
她淡淡道:“高中同學。”
金思铖驀地惱火起來。追她這麽多年,連個朋友都算不上?
這股邪火助長了膽量,他梗著脖子打量一番艾倫的穿著,忽然冷笑出聲。
“溫雪瑰,你什麽時候開始扶貧了?”
“……”
怒火被瞬間點燃。
溫雪瑰深吸一口氣,上前將艾倫擋在身後。
同時,又輕輕握住他手臂,一個安撫的姿勢。
手上的動作有多溫柔,臉上的表情就有多可怕。
她瞪著金思铖:“閉嘴。”
金思铖苦澀地看她一眼,愈發高聲起來,朝艾倫叫囂。
“實話告訴你,這女人你養不起,她隨便要個包都夠你受的!”
溫雪瑰簡直氣到窒息。
誰說我要靠男人養了!你們這群富二代就隻把女人當寵物嗎!靠喂包跟喂衣服活?
似乎感覺到她的怒火,不等她發作,艾倫總算垂下眼,第一次把金思铖納入視線。
看清他模樣的一瞬,艾倫眉眼稍抬,喉間溢出一聲嗤笑。
這笑徹底激怒了金思铖,他揮舞著拳頭衝過去。
卻被對方一把攥住。
那人麵上還帶著未散去的笑意,眸光漆深幽暗,細碎黑發一絲不亂。
而他目眥欲裂,用盡渾身力氣,也難將這隻手撼動分毫。
氣人的是,他用的還是常人都不擅長的左手。
因為他的右邊手臂,正被溫雪瑰輕輕握在掌心。
劇痛襲來,骨頭都快被捏碎。
嘴邊的髒話頓時變成吃痛的呻.吟,要多丟人有多丟人。
路人紛紛朝這邊看。
不知過去多久,艾倫才鬆開他。金思铖身子一歪,倒進一旁草叢裏。
溫雪瑰看都不看他一眼,捧起艾倫的手,仔細觀察。
“疼嗎?”她語調發澀。
在她印象裏,艾倫這麽好脾性的人,應該不會打架才是。
男人隱去眸底笑意,故意微蹙起眉,給她看手心裏被硌出的紅印。
溫雪瑰輕輕吹了吹,更心疼了。
金思铖都快要嘔出血來:
那他媽能不紅嗎,我手骨頭都快被捏爆了!
溫雪瑰冷冷瞥他一眼,轉身端起化了一半的冰激淩,又故意用另一隻手牽過艾倫的手。
“我們走。”
剛剛還穩如泰山的男人,此刻卻一牽就動,風箏般輕飄。
艾倫跟在她身後,一齊朝街邊走去。
“等一下!”
衰老的聲音急急響起。
金思铖的爺爺拄拐趕來,皺紋裏寫滿慌張,朝艾倫道:“我看你長得麵熟,你是不是——”
他眉峰微凜,出言打斷。
“老人家,我叫Aaron。”
老人卻像沒聽見似的,渾濁的眸光逐漸聚焦,臉色頃刻間變得六神無主。
“你是,你是……”
“人都走遠了。是什麽啊爺爺?”
金思铖呼呼吹著紅腫的手,沒顏色地湊過來。
話音未落,眼前黑雲壓頂,一頓拐杖劈頭蓋臉打下,疼得他哎呦亂叫。
“淨給家裏闖禍!”
老人聲音嘶啞,顯然是動了真怒。
“你這個孽障,是不是要氣死我!啊?是不是要氣死我!”
……
溫雪瑰腳步不停,身後的嘈雜聲漸漸聽不見了。
走過轉角,鳥鳴聲悠揚婉轉,清風拂過樹林,空氣裏飄來淡淡的花香。
心情總算恢複了些。
她想吃一口甜絲絲的荔枝冰激淩,卻忽然意識到,另一隻手還和艾倫緊緊牽在一起。
雖然是她主動牽的,可不知何時,那隻手已經反被他包住,由不得她擅自鬆開。
心跳頓時微微一窒。
臉上有些燙,手指也不敢動,就僵在他手心裏。遠遠比不上沒意識到這件事時自然。
可是,還挺開心的。
不算跳舞那種社交場合,這還是她人生第一次,和有好感的男人手牽著手,走在街上。
能觸到他幹燥的掌紋,以及掌腹處的一層薄繭。
他手溫比她高一些,手被這樣牢牢包起來,很容易就能令人安下心。
溫雪瑰心跳砰砰,卻佯作無所覺察。也不吃冰激淩了,隻是繼續跟他肩並著肩,慢悠悠地走著。
過了陣,艾倫開口和她說話,神色若有所思。
“雪瑰,你喜歡什麽包?”
“……”
她頓時有點氣結。
“我才不喜歡包!”
作者有話說:
鬱墨淮:你喜歡什麽包,我把店買下來送你。
(頓了頓,忽然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
於是改口:老婆,我貧,扶我。